大隊的衛兵開了進來,矛頭紛紛對向了場中央的我們——這就和**警匪片一樣,這些阿sir總是遲來一步,而且總是腦子不合適、找不準誰是隊友、誰是對手。這也算是一種英國似的黑色幽默吧。
不過我們目前正在經歷的卻是法國似的無能版本。於是,我將目光從躺在地上汩汩流血的弗朗索瓦身上收了回來,盯着亨利,朝着他努了努嘴。
雖然我並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但是這個渾身散發着臭氣、靠着香水強壓體味的小夥子顯然不是一般人。
看了我一眼,亨利做了一個心安的手勢,又對我微微一笑,方纔轉過身,對着輕輕探手摸了摸弗朗索瓦頸部的衛兵投去一個眼神。
對方搖着頭、充滿驚恐的眼神分明在說——王儲已經死了!死了!
側對着我的亨利反而露出一個鬆一口氣的表情,他面對着那些蠢笨的衛兵高聲喊道:“我!亨利·德·波旁!原爲法國王室第二順位繼承人!現在弗朗索瓦已在西班牙人的伏擊下殞命身亡,我很遺憾!但我現在是唯一的、合法的法國王室繼承人!”
聽了這話我頓時大吃一驚!歷史上的法國王室在十六世紀末期的確經歷了一些跌宕起伏,不過話說回來,又有哪個歐洲王室不是伴隨着陰謀、詭計、算計、盟約和背叛在成長呢?
歷史上的一五八四年,的確發生了王儲亨利·德·波旁死亡的舊事,這在中世紀的歐洲幾乎不算新聞。
但是這件“小事”卻牽連出一件大事,那就是“亨利·德·波旁”繼任王儲!
幾年之後,亨利三世被刺身亡,亨利·德·波旁繼任成爲法國之主——亨利四世。並在掌管法蘭西政權二十五年的太后凱瑟琳的女兒瑪格麗特——也就是他的前妻幫助下,成功的戰勝了自己的岳母,成爲了真正的法蘭西之王!
並建立了自一五八九年至一八三零年間,曾經斷斷續續統治納瓦拉、法國、西班牙、那不勒斯與西西里、盧森堡等國以及意大利若干公國的跨國王朝——波旁王朝!
而亨利四世,就是那個以“要使每個法國農民的鍋裡都有一隻雞”的金句而流芳後世的英明之主!他將法國從廢墟中重建起來,在一六一零年遇刺身亡後,他的兒子路易十三繼位。正是在他前期鋪墊的基礎上,法國才邁向了爭霸歐洲、乃至世界的宏偉征途!
我的頭腦一時間有些眩暈,難道那個傳說中的亨利四世,就是眼前這個看起來流裡流氣、粗鄙不堪、骯髒而無稽的青年人嗎?
真是一頭黑線。但是這傢伙——我是說亨利,在站起來發號施令之後,渾身山下的氣質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再不想剛纔那樣懶洋洋、慫兮兮,而是宛如淵渟嶽峙,氣度極是不凡!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扮豬吃老虎嗎?不管是不是,形勢對我們是絕對有利而無害的。亨利的氣勢很明顯鎮住了所有知情的或者不知情的人。
一名穿着明顯與普通士兵不同服飾的軍官跑向了亨利,行禮之後叫道:“納瓦拉公爵亨利閣下,您是在場最高指揮官,也是王儲的第一順位人選——我是說在弗朗索瓦閣下已經逝去的情況下,這裡您說了算!我是佩薩克-雷奧良的衛兵隊長霍克請原諒我救援來遲!”
亨利“錚”的一聲拔出佩劍,順着西班牙人遠去的方向一揮劍道:“分出一半人去追擊!一定要追到殺死弗朗索瓦的西班牙人!這些該死的西班牙劊子手!他們怎麼能在這樣優雅的酒會上幹出如此粗鄙的事!真令人不齒!快追!還愣着幹什麼!快追!一個刺客也不要放走!”
霍克心知肚明,對方既然是有備而來,就一定不會在逃走這麼久之後還被追到。但是最高指揮官發話了——尤其是這個人以後還或許會是整個國家的王!所以,爲什麼不聽他的呢?
於是霍克嚷嚷着指揮手下的一名騎士,分出那麼大概一半的人去追擊“刺客”,剩下的一半人則將亨利團團圍住,護了個結實!當然,也有兩人找來席子,將弗朗索瓦的遺體包裹起來,放在了一輛牛車上!
他們並不是不想給予前王儲更好的待遇,而是確實沒有了!這裡地處郊區,上哪裡去找更好的馬車呢?能跑的全跑了,跑不了的都是被破壞了的。
見到這一幕,我忽然靈機一動,喊道:“亨利閣下!請用我的馬車護送弗朗索瓦閣下的遺體回去吧!用牛車是對逝者的不敬!我願意儘自己所能做些什麼!”
亨利望向我,眼神裡更加有興趣的樣子,他笑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縫兒,用盡量壓抑、卻依然透着愉悅的音調說道:“哦!我尊敬的孫先生!您不僅救了我的性命,還如此慷慨的捐贈出自己的馬車,以示對逝者的敬意!我代表法蘭西感謝你!你永遠是法蘭西的朋友!”
對於這樣的表態,我其實是毫無興趣的,但是在我心底深處,和這樣一位“未來或許可能十分偉大的人”成爲朋友,無論如何應該不算是一件壞事。
雖然,怎麼說呢,今天喝酒的雅興完全被破壞了,還經歷了十分激烈的戰鬥,有一些人受了傷,但是對於一位外來者,能夠用這樣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代價與一位王者攀上交情——或許是附近、也是近期周邊最強大的王者,那麼如果再來一次,我依然會這樣做的!
這是一筆合算的買賣,不是麼?
亨利已經得到了他想得到、能得到的一切,不,還有一樣,那就是眼前這個東方人真正的友誼。儘管亨利知道,自己已經一條腿踏進了法國國王的寶座,但是對這個驚濤駭浪中依然沉穩如恆的男人,他依然報有着相當大的興趣,或者說——戒心!
略作權衡,亨利決定再收買一波我!從他變幻不定幾次的眼神裡就能看出來,他在鬥爭。
在我的心底,這短短的一忽兒,甚至比剛纔的西班牙人進攻還兇險!如果亨利......沒有如果,看來他是看中了我的某方面能力!比如——我是個外來人,沒有根基,又掌握着令人驚歎的武力,就像一把幹了壞事之後隨時可以撇清自己的刀,這難道不是一件很值得珍惜的財富嗎?
大概五秒鐘之後,亨利恢復了自己的愉悅笑容,哈哈笑着對我道:“孫先生!既然你將自己的馬車友情贈送給了可憐的弗朗索瓦,那麼你便跟着我的馬車一起走吧!這裡發生了這樣不愉快的事情,想必你們也沒有興趣繼續待下去了吧!”
我微笑着點了點頭,回頭招了招手。亨利明白我的意思,低聲道:“放心!這些都是救了我性命的勇士和淑女,我不會薄待你們的!”
此時的他,已經完全是一副老朋友的招攬架勢。我還是微笑不語,帶着心腹幾人上了亨利的馬車,炙則帶着他的人上了後面的馬車。
我和亨利坐在主座上,他倒顯得十分熱情好客,絲毫沒有擬任王儲的架子。而我也是不卑不亢,默默的抿着僕人們送來的紅茶。
“弗朗索瓦真是可憐,居然就這樣殞命於此!”亨利放下茶杯,慨嘆道:“這些該死的西班牙人到底是如何混進來的!邊防已經加強了三倍,就差沒有把陸軍部的那些老爺們派到一線去站崗了,爲什麼西班牙人還是進的來呢?”
說着,他還重重拍了一下桌面,震得茶杯“格朗朗朗”的微微顫抖着。
我依然默不作聲的抿着紅茶,就那麼凝望着這位未來的法國王儲,直到他感到一絲心虛,方纔微微側身,低聲味道:“孫先生,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我淡淡一笑,輕輕放下茶杯:“亨利三世的弟弟、阿朗鬆公爵弗朗索瓦忽然殞命於此,對亨利先生你倒無論如何都算是一件好事呢!”
亨利臉上微微尷尬的道:“無論如何,他也算是我的親人,我很難過!而且我本人對於權力,其實......”
他本想說幾句漂亮話,但是看着我揶揄的眼神,頓時沒有底氣說出那些糊弄鬼的話!
他的臉色陰沉下來,似乎有些生氣的道:“你是在懷疑我?”
我淡淡笑道:“我和此事本來並無干係。”
亨利的臉色頓時有些難看,的確,我只是來參加一個供貨商提供的晚宴。說白了就是吃吃玩玩,順便找找豔遇。但是因爲法國王室的原因,陷入了極大的兇險之中,還因此救了他的性命,再對我說這些有的沒的官話套話,着實很難開口啊!
於是亨利重重的清了清嗓子,側着頭瞟了其他人一眼——他們都離得很遠,亨利的眼神很不善,幾乎是咬着牙問我道:“你從哪裡看出來的?”
我冷笑一聲道:“直覺。”
亨利搖頭道:“不可能!一定有原因!孫先生,我們是朋友,請告訴我吧!”
我盯着他的眼睛,這個“粗鄙”的準王儲一臉真誠的望着我。於是我開口道:“我可以幫你,但是你必須給我報酬!”
亨利點頭道:“你要肯幫我,很多事都會簡單很多!說吧,你要什麼報酬?”
我認真的說出兩個字:“聯手!”
亨利微微挑了挑眉毛,饒有興趣的問道:“你要對付誰?”
我望着他道:“明知故問。”
我們雙方的目光在空中灼灼的交匯,良久,亨利才低聲道:“成交!”說着向我伸出手掌!
我和他重重一擊掌, 周圍的目光都望了過來。亨利對着大家笑了笑道:“朋友之間的玩笑!”
衆人哂笑着轉過臉去,繼續聊他們的。亨利又望了衆人一眼,方纔轉向我,低聲問道:“現在可以說了吧!問題在哪?”
我望着他,低聲道:“首先,你太鎮靜了!鎮靜的簡直宛如按計劃行事——事實上這就是計劃,對嗎?”
亨利咬咬牙,點點頭。
我笑了笑,繼續道:“第二!”話音剛落,我重重一拳打在亨利的鼻樑上!這傢伙“嗷”的叫了一聲,面上頓時像是開了雜貨鋪!紅的黑的流了一胸膛!
衆人都吃驚的望向這邊,不明白我爲什麼突然動手打這位“貴人”!亨利的護衛大驚之下就要拔劍,亨利一隻手捂着臉,甕聲甕氣的道:“別慌!這是在幫我!”
那護衛方纔放下了手中的劍柄。
摯很快處理好了亨利的“傷勢”,傷在臉上,雖然不重,但是看起來卻着實不輕。亨利望着我,無奈的搖了搖頭,用很重的鼻音苦笑道:“你這傢伙,下手可真狠!”
我哈哈笑道:“不見血別人不會相信的。王儲先生。我們大明朝有句古話——捨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做都做了,你不會在意這一點利息的,對嗎?”
亨利望着我,良久之後,眼神裡露出誠摯的笑容。
我們的右手再次緊緊相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