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吉軍勢宛如海水退潮般,向着山下涌去。柴田勝家、佐久間盛政則銜尾追擊,死死咬住秀吉軍勢的尾巴不放,雙方沿着方纔秀吉追擊佐久間盛政的路線一路追了下去,向着西南方向不斷打打走走,這個狀態一直持續到夜幕降臨,雙方方纔各自收兵。
當然,柴田勝家並不願意就這樣放棄擴大戰果的機會,這個結果是在我極力建議下都未曾得到、卻因他自負的行爲吃了大虧方纔促成的。
原因很簡單,自從織田信長被刺身亡後,柴田勝家一直被羽柴秀吉壓着一頭,他的心裡是極不平衡的——他從信長父親的年代便是家族的譜代之臣,那時候羽柴秀吉不過是個連姓氏都沒有的小角色!
如今雙方不僅平起平坐,秀吉還處處佔着先機,怎麼能讓他不生氣?不惱火?不渾身不得勁兒?所以今天逮住了機會,一定是要一雪前恥的!看他的意思,恨不得抓住秀吉、挫骨揚灰纔好!
可是我並不希望這樣的結果出現——無論是秀吉還是勝家,哪一方坐大都不是我所願的,我的目的是讓他們割據!最好永不統一!
可是說服柴田勝家的過程並不容易,我的藉口是,秀吉不會這樣簡單的潰敗,一定還有想不到的後招!
柴田勝家卻只是微笑不語,悶着頭追擊着秀吉不放!一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架勢!
見他執意如此,我卻也並不再多話,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一股腦的往前衝,心中冷笑不已。
果然,在通過賤嶽山南麓的峽谷時,柴田勝家軍勢受到了來自三面的猛烈夾擊!
當時的情景至今想起仍令我忍俊不禁——柴田勝家不聽我的勸阻,率領着精銳的親兵猛烈襲擊秀吉的後軍!
狡猾的秀吉一路上且戰且退,一路向着峽谷方向退卻。等到其軍勢全部退入峽谷之後,柴田勝家的追擊依然故我!
遠遠的吊在後面——我身前是佐久間盛政的軍隊——望着山頂兩側的茂密灌木和嶙峋的山石,我心知肚明,秀吉絕不會就這樣撤退的不明不白,一定有什麼事要發生。
我的預感很快得到了驗證!深入峽谷的羽柴秀吉見柴田勝家軍勢全部進入了峽谷,不退反進,突然調頭,開始向着柴田勝家反衝擊而來!
柴田勝家心中疑惑,秀吉這猴子什麼時候這麼大膽了?但他向來對作戰極其自負,此時明知似有不妥,卻依然毫不畏懼的向着秀吉衝擊而去!
就在此時,山頂兩側突然現出無數人影,開始向着柴田勝家猛烈射擊!我通過瞄準鏡觀察,分明是早一步撤退、卻埋伏在此的羽柴秀長!
柴田勝家受到伏擊,大驚失色,待要回頭時,背後忽然衝出一軍,不是別人,正是方纔在我的射擊下受了傷、卻已帶傷返回一線的前田慶次,以及他率領的、勇不可擋的五千騎兵!
於是,剛纔還一往無前的柴田勝家頓時受到了四面圍攻!前後左右,密密麻麻的全是敵人!這分明是九州智者島津義久慣用的釣野伏之計!
峽谷中的柴田勝家無比懊悔,悔不該不聽我的建議!但是此時唯有死戰,方有逃脫的可能!
於是柴田勝家緊急轉身,開始向着來時的方向反衝擊!再加上背後的佐久間盛政拼死救護,方纔救得柴田勝家逃出生天,只是在峽谷中平白留下了五千多具屍體!羽柴秀吉敗中求勝,打了一個漂亮的翻身仗!
可以說,因爲柴田勝家的固執,昨夜今晨、我們據險而守、血戰一天方得來的成果全部化爲烏有!一朝回到解放前!局勢又大勝再次轉爲均勢,甚至是不利於柴田勝家的態勢。
之後兩天,雙方一直在沉默中度過,秀吉那邊也奇怪的保持着沉默。
這期間,佐久間盛政找過我,說柴田勝家——他舅舅的情緒很不好,卻無臉見我,只是一個人躲在大帳裡喝着悶酒。聽了這話,我冷笑不語,沒有什麼好說的,自己的選擇,自己必須負責。
佐久間盛政嘆了口氣,問道:“啓藍,你是如何猜到秀吉的思路?當時他明明是大敗虧輸的!”
我微微笑了笑,方纔嘆了口氣道:“如果羽柴秀吉是這樣容易就被擊敗的人,他又如何能走到今天?”
說着,我擡頭望着帳篷頂,淡淡的道:“自從侍奉信長以來,秀吉逢大戰不利必引軍斷後,幾乎次次都戰果輝煌,又有哪一次是吃了虧的?你舅舅和他共事多年,絕對比我更加了解秀吉的可怕之處。但是......”
我平視着佐久間盛政,咬牙道:“但是,因爲你舅舅可悲的驕傲自大,以及對秀吉的輕視和憎恨,導致他忘了自己面對的是誰?”
佐久間盛政慚愧的低下了頭,卻一言不發。我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人見利而不見害,魚見餌而不見鉤。都是關心則亂,執着則智蒙。只是可惜了你我兄弟一天一夜的戰果啊!”
佐久間盛政拉住我的袖子,問道:“啓藍,我知道你對舅舅很失望,但是此時的他最需要幫助,你務必要幫助我們扭轉頹勢纔是!”
我搖了搖頭,苦笑道:“老兄,此時的情況,並非我不願幫助勝家,而是......而是他自己不願意接受幫助啊!”
佐久間盛政頹然放下了手,低頭不語。的確如此,柴田勝家自從戰敗回來,沒有想到如何激勵士氣,而是獨自躲在屋裡氣結,很是有失一名軍事統帥的威名!
我見他這幅樣子,忽然笑了笑道:“其實情況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糟糕!秀吉其實比勝家更難心!相信我!”
佐久間盛政的眼神中頓時恢復了光彩,急問道:“此話怎講?啓藍你快說啊!”
我微笑道:“很快你就知道了!”
佐久間盛政一把拉住我,來回劇烈的搖晃了幾下,追問道:“快說快說!別賣關子!”
我輕輕推開他的手,微笑道:“據可靠消息,長宗我部元親的軍勢已經開拔,向着堺港方向襲擊而去!”
佐久間盛政驚喜道:“此話當真?情報是否可靠?”
我微笑道:“這種事怎麼可能有假?”說完,笑眯眯的望着佐久間盛政。
這個直男雙拳重重一撞,幾乎是驚喜的叫道:“長宗我部元親的軍勢十分強悍,若是真的在堺港登陸必然令羽柴秀吉首尾難以相顧!”
說完,他立即就要走,急聲道:“我立即去將這個消息告訴舅舅!他一定會十分高興的!”
我卻冷笑一聲道:“且慢!我的話還沒說完!”
佐久間盛政皺眉道:“還有什麼好消息嗎?你倒是一氣兒說完啊!”
我望着他的雙眼,搖搖頭,緩緩坐下道:“這件倒未必是件好事......”
佐久間盛政見我一副孩子沒娘、說來話長的架勢,也皺着眉頭坐了下來,問道:“什麼事?你儘管說就是了!”
我點點頭,讓九鬼政孝攤開地圖,指着目前雙方交戰地西北方向淡淡的道:“據說,毛利家已經完全倒向了羽柴秀吉,在小早川隆景的一力支持下,毛利輝元已發兵兩萬,向着近畿方向襲來!預計將於二十日內到達此地!”
佐久間盛政騰地一聲跳了起來,叫道:“怎麼可能!毛利家爲什麼要摻和這一腿!”
我緘默不語,這樣的問題不用我回答。畢竟我打的是高級模式,不教學。
想了想,佐久間盛政又緩緩坐下,嘆道:“的確,毛利家從信長公被刺後便與秀吉徹底和解。尤其是小早川隆景,似乎對秀吉倍加推崇!徹底倒向秀吉,也是他保全毛利家的押注之計吧!”
說完,又嘆了口氣,默默無語,再沒有了剛纔的興致。
我見他這般模樣,卻是無聲的笑了笑,將茶碗向他推了推,繼續道:“還有一個情況!”
佐久間盛政苦着臉對我道:“不要告訴我又是壞消息!”
我哈哈一笑,喝了口茶:“算不上壞消息,不過也不一定是什麼好事。”
在佐久間盛政的疑惑眼神中,我輕聲道:“原本我已說動了德川家康這老狐狸,在我方與羽柴秀吉交鋒時襲擊秀吉的背後,形成我方、長宗我部家、德川家三家夾擊秀吉的態勢。”
佐久間盛政點點頭,他知道這個事,卻不知道事情的最新動向,便閉口不語,只是迫切的望着我。我繼續道:“不過據說,德川家康本來打算履行盟約,軍勢已經離開岡崎,向着伊勢地方進軍,但是......”
我重重的砸了一下桌子,方纔咬牙道:“但是,因爲勝家的愚蠢行爲,導致本來已經倒向我們的戰況再次撲朔迷離起來!德川家康這老狐狸一向是不見兔子不撒鷹,見形勢不明,又開始採取觀望態度,軍勢也停滯不前!”
佐久間盛政氣的重重摔了一下茶碗,罵道:“這隻老狐狸!當初舅舅許諾他那麼多利益,他滿口答應一起進兵!如今卻又做起了牆頭草!”
我喝了茶,面無表情的道:“只怕萬一有什麼不利於我方的風吹草動,德川家康這傢伙會做出不利於我放的舉動也說不定!”
佐久間盛政想了想,認爲我說的非常有理,便苦着臉、皺着眉頭問道:“那眼下的情況,啓藍你說該如何是好?”
我哈哈笑了兩聲,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佐久間盛政道:“老兄,這話你不該問我,倒是該問你那尊敬的舅舅纔是!若是我說了算,只怕此時不會是這個態勢吧!”
佐久間盛政默默無語,這一次,他對他舅舅也是頗有微詞——儘管這之前,柴田勝家一直是他的偶像,卻也因爲這次的錯誤決策而令佐久間盛政十分不滿,當然,這裡面還有他對我更加信服的原因。
見我不再言語,佐久間盛政想了想,留下一句:“我儘快將情況告訴舅舅!啓藍你趕快想想對策,我想舅舅一定會很快就找你的!”
見他眼神誠懇,我微笑着點了點頭。這直男方纔放心的去了。
等他走了,我微微冷笑着走到窗前,心中暗道:年輕的直男啊!看問題就是簡單!當前的局勢正是我想要的!最好雙方就此糾纏不休,使天下再次陷入混亂纔好!盛政啊盛政,你應該慶幸你舅舅柴田勝家不值得我全力以赴的對待,不然此時如是他坐大,只怕我便要調轉槍頭、對付你這摯愛的舅舅了!
想到這裡,我“忽”的扯開了帳篷的窗戶,讓外面的冷風灌進來!今天的風向很亂啊!說不清刮的是什麼風!風不可捉摸,只有那漫天飛舞的枯葉和塵土,纔在無聲的告訴我,眼前的形勢絕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