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定次日返回老家,但第二天一早卻突然來了一樁事情,臨近新年,許多皇室親王要來鳳陽祭祖,爲此,中都負責安全的留守司指揮同知特地來臨淮縣檢查安全防範狀況,李維正作爲聽差人員必須一路陪同,一連幾天他都無法脫身,每天忙完公事回到家裡時已經很晚了,這一天,視察的指揮同知大人終於離開了臨淮縣,所有人皆鬆了一口氣,李維正算了算,離今年最後一次落籍的時間只剩下三天了,不能再拖,他便向秦典史告了一天假,準備明天返回老家。
回到住處時已是深夜時分,院門虛掩着,推門進去,屋裡亮着微光,李維正走到正房門口,從門縫裡看見啞妹已經趴在桌上睡着了,桌上擺着飯菜,看樣子都已經涼透,他心中一陣歉然,其實可以讓一名衙役先回來報信,可是他卻忘了。
他輕輕推開門,儘管用力很輕,但房門的‘吱嘎’聲還是把啞妹驚醒了,她茫然地擡起頭,見是李維正回來,眼中不由迸出一陣驚喜,這是李維正很喜歡的一種眼神,從驚懼、戒備、感恩再到現在的依賴,李維正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啞妹一天天的變化,這種變化不僅僅是她的臉色受到糧食滋養後的逐漸紅潤,而是她對自己全身心的信任,可以說自己是她能夠繼續生存下去,去感受到這個世界美好一面的唯一希望,這種份依賴使李維正在初到明朝三個月後增添了幾分牽掛,肩頭上多了一份責任。
啞妹快步走上來替他脫去了外袍,用手背觸摸一下菜碗,眉頭不由一皺,端起飯菜向廚房走去,李維正攔住了她,“我已經吃過了,先坐下,我有話對你說。”
啞妹取來了紙筆,疑惑地坐下。
“我明天要回一趟家,我想帶你一起去,順便讓你在我家裡住幾天,你看怎麼樣?”
啞妹蘸滿了墨的筆卻落不下去,和他一起回家是理所應當,住幾天也是情理之中,無須特別說明,可他卻如此鄭重地提出來,聰明而敏感的啞妹已經猜到他是在替自己安排以後的事情了,自己成了他的累贅。
她的頭深深地低下,眼圈兒有些紅了,李維正心中一陣不安,他剛想取消計劃,啞妹卻提筆在紙上寫下一行字:‘我聽哥哥的安排。’
李維正明白她心中的苦楚,便柔聲安慰她道:“大哥準備明年初就去京師闖蕩,不會再呆在這個小地方,等大哥安頓下來,我就來接你,再說,大哥已經離不開你做的飯菜,不吃飽喝好,哪有精神在京城打拼,你是大哥最心疼的妹妹,怎麼會把你丟下,咱們以後在一起的時間長呢!”
啞妹的臉忽然紅了,‘我去收拾東西。’她慌亂地寫了一句,丟下筆,三步並作兩步向屋裡跑去。
李維正望着她的慌張背影,忽然有一個奇怪的念頭,既然叫自己哥哥,爲什麼不肯跟自己姓李?難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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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天還沒有亮,李維正和啞妹收拾洗漱一番,又吃了早飯,便關門出發了,時間已經到了十二月,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刻,儘管是淮南,但早晨的寒氣仍然凍得人骨頭生疼,李維正昨天僱的馬車已經在門口等候多時了,二人上了馬車,車伕一甩長鞭,馬車轔轔向城東駛去。
李維正家離縣城不遠,只有二十里路,但天寒地凍,馬車走得很慢,一直到中午,馬車才抵達了李家村,一進村,李維正立刻感受到了一種不安的氣氛,小路上看不見一個行人,家家戶戶大門緊閉,聽見馬車到來,門開一條縫,隨即又重重關上。
李維正心中驚異不已,還沒有到家,他便隱隱聽見了有哭聲,好像就是從他家那個方向傳來,他不由慌了神,跳下馬車便向家裡狂奔而去。
“少爺回來了!少爺回來了!”門口家人們大聲喊叫,李維正一把抓住一名家人急問道:“出了什麼事?”
“老爺,老爺被官府抓走了。”
‘官府’,李維正心裡一陣迷糊,他不就是官府中人嗎?這時怎麼回事?“那夫人呢?”他又追問道。
“大郎!”楊纓抱着三歲的女兒滿臉淚水地跑了出來,往日精明強幹的形象已經蕩然無存,她還沒有開口,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快別哭了,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李維正心急如焚,這時,跟來的管家李福嘆了一口氣道:“天還沒亮便來了幾個衙役,說老爺上繳的秋糧作假,不由分說便將他抓走了。”
李維正的頭‘嗡!’地一聲,國庫糧弄假的罪名很重,可是要被殺頭的,他急得一跺腳,“那我父親到底有沒有作假?”
“當然沒有!”李福斷然否認,“我們李家交了幾十年的糧,從不短缺,怎麼可能作假?”
‘別慌!別慌!’李維正不停地告誡自己要冷靜下來,既然父親沒有作假,那其中必有緣故。
“我懷疑是那三千貫錢的事。”終於止住哭聲的楊纓略略恢復一絲精明,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什麼三千貫錢?”李維正脫口而出,他立刻意識到此事不能在外面談,便對繼母道:“咱們到裡面說話去。”
楊纓點點頭,她忽然看見了李維正身後的啞妹,不由詫異地問道:“大郎,她是誰?”
“她是我在縣裡認的一個妹子,叫做啞妹。”李維正回頭把啞妹拉上來,給她介紹道:“這就是我的繼母。”
啞妹上前乖巧地行了一禮,又從包裹裡取出一隻小撥浪鼓,在李維正的幼妹面前轉了一下,‘砰!砰!’作響,小妹立刻被吸引住了,也不哭了,伸手就要,李維正早上見她收拾東西時特地拿了一隻撥浪鼓,不解其意,原來是逗小妹妹用的,考慮得倒也很細心。
不過他此時已經沒有心思讚揚啞妹了,回頭對管家道:“把我妹子帶到我房裡去。”
楊纓聽說她叫啞妹,便已知其意,她也沒有多問,又給自己的丫鬟囑咐了幾句,拎着他們的行李到房裡去了。
楊纓把李維正帶到小客堂,她關上門立刻焦急地說道:“事情發生在三天前,你父親出了一趟門,不知去了哪裡?我忽然發現家裡少了三千貫錢,等他回來後我反覆追問他,但他卻矢口否認是他拿的,我又逐個拷問能進入內宅之人,大家都發誓沒有,我見你父親神色平淡,就好像三千貫錢丟了和他無關一樣,我就知道肯定是他拿了,我還以爲他悄悄進城送給了你。”
“沒有,父親沒有送三千貫錢給我。”李維正連忙搖頭否認,他已經隱隱感覺到,父親被抓一定和這三千貫錢有關,他沉吟一下又問道:“那繼娘認爲這三千貫錢父親會用到哪裡去?”
“我也很糊塗,老爺從來都很節約,而且用了錢事後都會對我說,雖然我有時會生氣,但畢竟他是老爺,最後也就埋怨他幾句就算了,可這一次真的很奇怪,不說金額巨大,而且老爺堅決不肯承認,我也十分費解。”
“不行!我必須馬上回去。”
李維正意識到問題可能很嚴重,而且極可能和臨淮縣衙有關,他當機立斷道:“我要立即去救父親,啞妹就在家裡住幾天,繼娘替我好好照顧她。”
楊纓撫着心口,緊張地問道:“我會替你照顧她,可是老爺會出事嗎?”
“繼娘放心,我在縣裡還有些關係,只要弄清楚原委,肯定能救回父親。”李維正說着話,快步向門外走去,走到門口他又回頭叮囑楊纓道:“如果需要家裡出錢的話,繼娘千萬不要吝嗇,畢竟救人要緊。”
“我怎麼會呢,那可是救老爺的命啊!”
他先回到自己的房中,見啞妹正在整理衣物,便對她道:“我要馬上趕回縣裡去,你就乖乖地住在這裡,繼娘會好好照顧你的。”
啞妹輕輕點頭,她走上前替李維正整理一下有些凌亂的衣領,對他嫣然一笑,李維正一顆心放了下來,他當即騎了家裡的一匹馬向縣城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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