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朱權幾乎是在一時間便知道了秦晉攻燕的消息,他在北平燕王宮內安插有探子,他的探子密告於他,燕王已經不在北平,率領一支軍隊南下了,朱權立刻意識到秦晉二王將凶多吉少了,事實上,他本來也不看好秦晉,他在北方已經多年,比朝廷更深地瞭解秦晉燕三王的實力,燕王的謀略和統帥不是秦晉二王所能比,如果不是秦晉結盟,他可以肯定秦晉必輸,但秦晉結盟後,雙方的兵力對比生了懸殊,他也就不能肯定燕王會必贏了。
但從這一次的燕王用兵,他又能下結論了,秦晉必輸,可下了這個結論後,朱權又深深地憂慮起來。如果燕王幹掉了秦晉,實力大漲,那他會不會調過頭來對付遼寧呢?答應是肯定的,燕王必然要先統一北方。然後才能沒有後顧之憂地南下。
這個憂慮讓朱權失眠了兩夜。他想到燕王攻遼會有兩個途徑,一個是走山,海關,沿遼西走廊北上,而以山海關之雄險,燕王未必攻得下來。那麼他就會選另一個途徑,那就是走遵化,從北面進攻,這條路的可能性極大,這樣一來,他的大寧軍就是當其衝了,他怎麼辦?是戰還是和,他和李維正及朱植聯合起來。能對付得了燕王嗎?自己是不是該留一條後路?
可就在朱權舉棋不定之時,他忽然聽到一個讓他震驚無比的消息,朱植竟下令讓李維正暫代遼西總兵,把軍權託付給他,這不等於就是引狼入室嗎?緊接着,李維正果然領兵進入了遼西,堂而皇之地代理起遼西總兵來,朱權立刻意識到,遼西已經完了,吃進肚子的肉怎麼可能再吐出來,朱植肯定是遭到了暗算。
李維正奪取遼西使朱權惶恐起來。他知道李維正的下一個目標必然就是自己了,朱權考慮了三天,他終於做出了一個重大決策,一方面寫信給朝廷,告李維正謀遼西,另一方面他決定投靠燕王,支持燕王奪位,同時也寫信給燕王,表達了他的投靠意向。
兩封信在五天前習時送出去了,朝廷之信走山海關,燕王之信走遵化。送完信,朱權便開始進行戰備了。
目前他手中有軍隊八萬人,其中護兵四萬,他自己招募的軍隊一萬。另外還有三萬投靠大明的蒙古騎兵。朵顏三衛。
雖然朱權手中的軍隊不少,在諸王中可以排列前茅,但他也有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他的藩國位於草原的邊緣,人口稀少,耕地荒蕪,幾乎都是要依靠朝廷供給,而供給的路線。在洪武二十七年以前是海運到天津衛,再從天津衛到北平,最後走遵化運到大寧,路途遙遠;洪武二十七年後,供給路線便改爲走遼西北上,另外由於高麗被平定,朱元璋便決定,遼王和寧王的部分軍隊由高麗供養,這樣一來,遼王和寧王的部分軍隊的給養實際上就是被李維正控制住了,現在李維正控制了遼西,大寧軍的給養便完全被李維正掌握了,這就是寧王恐慌的原因。
實際上,這種情況已經生了,應該在十天前抵達的糧草直到現在還沒有來,而他手中的糧食最多隻能維持五天,朱權心急如焚,有點像熱鍋上的螞蟻了。
這時,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這是報信的士兵來子,朱權立刻衝出大帳,只見幾名騎兵飛馳而來,翻身稟報道:“稟報殿下,朵顏部騎兵在五十里外停住,脫魯忽察爾說沒有糧草,無法前行,他要求殿下給他送糧草後,他們纔來。”
“這個混蛋!“朱權氣得破口大罵,養了朵顏o騎兵這麼多年,卻在關鍵時候給他來了一記陰招。
罵歸罵,他也無可奈何了,既然朵顏衛不肯來,他只能做出了最後的決定了,他轉身返回大帳,毅然對親衛道:“傳我命令,大軍立刻拔營起寨,向遵化方向進。”
建文元年七月,寧王朱權率大軍離開了藩國大寧,拖家帶口十餘萬人,向遵化方向遷移。
真定府,親城縣外的洨河北岸,糧草和各種軍用物資堆積如山,一羣羣垂頭喪氣的士兵正疲憊地向西行走,而他們身邊的騎兵則大聲吼罵。催促他們加快度,皮鞭不時抽打在他們身上,這是一場戰役剛剛結束後的情景,秦晉聯軍的三萬後軍被從井陘突然殺出的兩萬燕山鐵騎所偷襲,秦晉軍潰敗,逃到跡河北岸時無路可走,紛紛跪地投降,三萬後軍中數千人被殺,兩萬人成爲了戰俘,而幾乎所有的糧草輜重都被燕軍繳獲。
在離岸邊不遠的一座山崗上。燕王朱棣面色陰沉地望着一羣羣戰俘。沒有半點勝仗後的喜悅,是的。他確實高興不起來,他剛剛接到消息。朝廷十萬大軍突然出現在百里外的臨城和柏山一線,將秦晉的十八萬主力大軍攔住,而就在前方不遠處的堯山附近,他手下的大將張玉、朱能已經埋伏了七萬大軍,準備趁秦晉聯軍得到井陘失手、後軍被襲的消息後驚慌失措之際殺出,然後他的鐵騎再從北面夾攻,秦晉聯軍必然大敗。
但朝廷軍隊的突然出現,打亂了他的部署,而且山西的朝廷軍隊也出現了,堵住了他進入山西的道路。也就是說,他已經無法再襲擊太原了。
朱棣知道,這是朝廷不願意自己輕而易舉地幹掉秦晉聯軍,便出兵干涉了,如果他不知趣,仍然要和秦晉一戰,那極可能會造成朝廷和秦晉聯手來對付自己,這個局面他就難以抵擋了,朱棣不由長嘆一聲,只能先忍下這口氣了。
“傳我的命令,朱能、張玉不得進攻,原地,等待我的命令。”
他話音剛落,身旁的謀士韓潞立刻勸道:“殿下,既然不進攻秦晉聯軍,那朱能和張玉兩位將軍最好也離開原地,屬下不擔心秦王的膽怯。卻有點擔心晉王,他畢竟也是帶過兵之人,如果他執意要和朱、張二位將軍一戰,朝廷軍隊未必會阻攔,說不定他們反而會創造機會給秦晉聯軍,我懷疑朝廷的意思就是想借秦晉聯軍來削弱我們。”
朱棣頓時醒悟,率領朝廷軍隊的大將必然不是張信,否則他會事先告訴自己,韓潞的話提醒了他,他又立刻改變命令道:“命令朱能、張玉不得在原地停留,立刻迂迴北平。”
朱棣感激地向韓潞點了點頭。關鍵時候謀士還是有用的,想到謀士。他不由又想到了呂思遠,其實自己當場應該聽從他的勸告,以剿滅藍玉爲藉口,主動出兵山西慣先幹掉晉王,只是自己當時考慮周王去了,才讓秦王有先一山出兵山西,現在秦晉聯軍之勢已成,再走這一步棋,就有點不妥了,只有再等待機會吧!
就在這時,遠方一對傳信兵飛馳而來,老遠便聽他們叫喊:“殿下,北平急件!”
朱棣一怔,催馬迎了上去,厲聲問道:“何事着急?”
傳信兵翻身下馬,將一封信高高舉起,急聲道:“軍師急件!”
朱棣隨手接過信拆開,只見信中道衍只寫了一句話:“遼寧內訌,寧王有意歸附北平,可先取遼東。”
朱棣大喜,現在井陘失陷,糧草被奪,秦晉聯軍軍心浮動,必然從南面繞回山西,數月內也不敢再來,正好給他時間取遼東,現在遼寧內訌。真是天賜良機,他立刻對身邊的大將陳亨道:“我給你兩千軍,留此地整理戰俘,戰俘若有異動,一概誅殺,不得手軟。”
“遵令!”
朱棣大喝一聲,催動戰馬向山崗下奔去,他率領燕山鐵騎浩浩蕩蕩返回北平。
由於拖帶十幾萬軍屬,寧王大軍行走緩慢,兩天才走了一百餘里,而且他的隊伍拉得極長,前軍和後軍之間竟相隔十里,朱權走得匆忙倒不是擔心李維正追趕,他知道李維正現在正忙着收編遼西軍,還無暇顧他。他是擔心軍糧不夠了,他只剩下五天軍糧,而從大寧到密雲長城有四五百里的路程,他就怕不夠,不過昨天他又重新整頓軍糧和隨軍家屬的糧食,現糧食還可以維持七天,再加上今天上午得到了一個蒙古遊牧部落的兩千多隻羊,這又給他補充了部分軍糧,他也定下心來。
天色漸漸黑了,草原上一片蒼茫,不遠處的土河如一條黑色的玉帶筆直地伸向遙遠的北方,夜風強勁。一陣飛沙走石,令人腳生倦意,朱權搭手簾望了望北方,一個時辰前還像黑點般後軍已經看不見了,估計他們已經相隔十五六裡了。
他嘆了口氣,便下令道:“大家原地紮營,等待家眷們到來。”
士兵紛紛下馬忙碌起來,有的紮營、有的去河邊打水,有的埋鍋造飯。土河岸邊一片喧鬧之聲,朱權也十分疲憊了,便找了一片乾淨的草地。躺了下來,他望着天空漫天星斗,卻在想着即將和四哥見面之事。以前他還有野心登基,可回了一趟京城後,他知道自己沒有希望了。也漸漸死了這條心,雖然登基不了,但他也有稱霸一方爲王的想法。他看中了高麗,便想着自己爲高麗王,但這又和李維正的野心衝突了。雖然他和李維正一直私交不錯。但在權力面前他是不會講私情,他是堂堂的大明藩王,皇室血統,而李維正只是鳳陽一小民,怎麼能和他相提並論,這次和四哥見面,當明確此事,他相信四哥一定會答應自己。不知不覺,朱權便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忽然被親兵推醒了,“殿下醒醒!殿下醒醒!”
他睜開眼,現自己已經置身於大帳之內,他太疲倦了,被親兵們搬進大帳都不知道,他‘騰!’地坐了起來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殿下,你已經睡了兩個時辰。可是後軍還是沒有來,我們很不放心啊!”
“什麼?”朱權大吃一驚“,兩個時辰了他們還沒趕來,派人去了沒有?”
“已經去了好久,但現在派去的人也沒有回來。”
朱權有些愣住了,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不止相隔十幾裡嗎?不可能啊!下午自己還看到他們的。
就在這時,他忽然感到了一陣極輕微的震動,大帳裡的燈燭突突地跳了起來,很快,桌上了水杯也開始抖了,這種震動越來越厲害。
“不好!有騎兵來了。”朱權一躍跳起,向大帳外跑去,果然,月光下,他看見北方一條黑線正鋪天蓋而來,大營裡的崗哨也現了。‘當!當!’地敲響了鐘聲。
“快上馬!準備迎敵。”
朱權嘶聲竭力地大喊,他現在只有一個想法,他們遭遇了韃靼的蒙古騎兵,他的心涼了,不用說。他的後軍和十幾萬隨軍家屬已經全部覆滅了,但是居然沒有人逃回來報信,這又讓他有點奇怪。
此時軍營裡一片混亂,所有士兵都在想着自己的妻兒老小,他們亂喊亂叫,甚至有人大哭了起來,但不管他們再怎麼準備,都來不及了。鋪天蓋地的騎兵已經到了一里之外,足足有六七萬人之多。
忽然有人大喊起來,“不是蒙古人。是明軍!”
這下,所有的人都看清楚了。是明軍的大旗,而且他們的盔甲都是明軍,既然現是自己軍隊,大家的恐慌之心頓時消失了,不少人甚至又脫去了穿了一半的盔甲,捂着臉喜極而泣,既然是自己的軍隊,那妻兒就無恙了。
但此時朱權的心卻沉入了深淵,他知道這不是燕王來迎接他們,而是李維正的軍隊追來了,他早有做好了準備,所謂整編遼西軍不過是做給自己看的,估計那三萬朵顏軍也是被他策反了。
而現在,他根本就沒有給軍士們說。李維正已經是敵人,甚至他手下大部分大將都不知道,他不想動搖軍心,朱權腿一軟,竟坐了下來。
這時,數萬追兵已經圍了上來,因爲臨時休息,大營沒有扎櫥欄,騎兵們就直接進入了營帳,這時,從軍中出來兩人,當先一人身披盔甲。濃眉重眼,目光威嚴,正是李維正,而他身後一人身着王服,卻是遼王朱植,李維正催馬上前,取出一卷聖旨厲聲喝道:“遼王植、遼才總兵李維正奉朝廷旨意前來,寧王接旨!”
所有的目光都朝寧王看來,眼中都有催促之意,此時的寧王已經萬念皆灰,李維正不僅控制軍隊家屬。甚至還有皇上聖旨,他能怎麼樣,抗旨造反嗎?那他的手下軍隊一個都不會跟從。
在萬衆矚目之下,朱權緩緩走上前,雙膝跪下,李維正展開聖旨高聲宣旨道:“寧王權擅與燕王勾結。欲謀反朝廷,朕特命遼王植、遼東總兵李維正收其軍權、奪其藩國,寧王權即日回京面聖,欽此!”
朱權呆呆地望着天空,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長嘆一聲,“臣朱權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