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正仰天大笑,他是在用笑聲掩飾心中的震驚,儘管朱棣的猜測略有偏差,但那不怪他,他不可能預知靖難,他更不可能知道自己已知曉歷史的走勢,他僅僅憑着推測便猜到了自己的佈局,利用朱允炆爲跳板拿到了遼東,只不過他的猜測略有偏差,想到高麗身上去了。
朱棣淡淡地望着李維正,他知道李維正的乾笑是在掩飾自己的心虛,也就是說被自己猜中了,待李維正的笑聲一停,他便接着道:“你若取代高麗其實也沒什麼,至少我不在意,就象我也認爲耽羅島還給高麗可惜了一樣,很多想法我和父皇不同,和現在的皇太孫更不相同,李維正,我一直覺得我們二人是同一種人,你若投靠我,將來我朱棣必支持你爲高麗國王,我以大明皇族的身份向你發誓,決不食言。”
朱棣的聲音不大,語氣也很輕緩,但他的話卻很重,他正式向李維正攤牌了,朱棣一拍手,貼身侍候他的太監馬三保走了進來。
朱棣瞥了他一眼道:“你說吧!”
馬三保向李維正行了一禮道:“大人還記得嗎?我年初時給大人送了一封燕王殿下的信,我曾說過,大人若答應信中的意思,就收下那封信,若不答應,就把信還我帶走,但大人收下了那封信,大人,我說得對嗎?”
李維正默默地點了點頭,那封信他是收下了,馬三保再行一禮,便退下了,朱棣卻冷冷得看着李維正,良久,方緩緩說道:“我朱棣眼中從來揉不得半點沙子,欺我者必死,李維正,我實話告訴你,若不是我看出你是在利用朱允炆,你早已經屍骨無存了,現在我再最後給你一個機會,那封信你是還給我,還是確定收下。”
赤裸裸的威脅,他不會再給李維正模擬兩可的機會,要麼效忠於他,要麼就是他的敵人,李維正心中輕輕嘆了口氣,該來的還是逃不過,朱棣就是朱棣,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這就是他王者的霸氣,他不再有半點猶豫,單膝跪下道:“李維正將效忠燕王殿下,若有半點虛言,天不容我。”
朱棣大喜,他急忙扶起李維正道:“其實我知道你早晚會投靠於我,你和朱允炆絕不是一路人,我的左膀是道衍大師,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右臂。”
他越想越高興,遼東六萬大軍從此歸屬於他了,他再也忍不住縱聲大笑,笑聲中,姚廣孝走了進來,他拱手微微一笑道:“恭喜殿下了。”
他又看了一眼李維正,忽然跪了下來,“李總兵,從前我也有對不住你的地方,我誠摯向你道歉。”
李維正知道他指的是去年自己險些被朱元璋所殺一事,事後他才知道,姚廣孝曾經找過費廷安的父親費天,
他在最關鍵的時候從背後捅了自己一刀,不過,就算李維正再記仇,眼前卻不能表現出來。
他也連忙將姚廣孝扶起來,誠懇地說道:“大師,李維正可擔不起你一跪。”
“好!將相和。”?朱棣心中爽快,他命兩人坐下,又讓心腹守住大門,這纔對李維正道:“我先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密事,皇上不久前吐血暈倒了。”
李維正吃了一驚,朱元璋吐血了,他年初復出覲見朱元璋的時候,見他臉色通黃,骨瘦如柴,便隱隱感覺他的身體內有問題,沒想到竟然吐血了,李維正是知道的,歷史上可是有洪武三十一年,朱元璋要六年後才死,可如果朱元璋得了什麼癌症,他就不可能再拖六年,頂多一二年,如果是這樣,歷史就改變了,那靖難還會發生嗎?
他嘆了口氣道:“皇上幾十年不知疲倦地勤於政事,再加上失子之痛,他的身體怎麼可能不垮掉。”
“那李總兵說說看,皇上下一步要做什麼?”姚廣孝笑着問道。
李維正剛要開口,他忽然心裡一動,擡頭向姚廣孝望去,發現他笑得有些不自然,這時,李維正才恍然大悟,姚廣孝要殺自己的原因是出於他的嫉妒,他生怕自己奪了他的位子,朱棣想必也知道,所以他才說‘將相和’,明確自己爲將,姚廣孝爲相。
心中有了明悟,李維正不再多說了,他搖了搖頭道:“慚愧,我看不出來。”
“但我卻看出來了。”姚廣孝摸着光溜溜的下巴,他見李維正說不出,便有些得意地笑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皇上很快就要製造一次大案,殺盡大明最後倖存的開國功臣,爲他的皇太孫掃清最後的隱患。”
李維正駭然,‘藍玉案’三個字他幾乎要脫口而出,這個姚廣孝竟是如此厲害,歷史上即將要發生的大案竟然被他預料到了,李維正忽然覺得頭有點眩暈,誰說古人可欺。
“大師不妨說得詳細一點。”旁邊的朱棣沉聲問道,他也是第一次聽姚廣孝說出這個觀點,心中也同樣充滿了震驚。
姚廣孝確實是在李維正面前露了一手,這個推斷是他在半個月前才最終確定下來,本來他是想告訴朱棣,但恰好此時朱棣決定要收服李維正,他便留了一手,要在朱棣收服李維正時出手,搶了他的風頭。
姚廣孝這一招確實很高明,朱棣已經從收服李維正的興奮中將注意力轉到了他的身上,姚廣孝合掌唸了聲佛,這纔不急不緩地說道:“其實我早就覺得困惑了,皇上這些年不停地加大封藩王的力度,而且個個手握重兵,與此對應的是,藍玉、傅友德、馮勝等大將卻慢慢地被收權,尤其北元分裂後,大明北方的壓力已經明顯減弱了,這些大將的作用也漸漸在失去,這時我纔想到了‘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又想起皇上對前太子說過,要替他削去狼牙棒上的棘刺,皇太孫年幼登基,如果皇叔父不服他奪了位,那天下還是朱明天下,可如果藍玉等大臣不服而起兵造反奪取皇位,這天下可就改了姓了,所以我知道,皇上在皇太孫登基前,必然要除掉一切在軍中有影響的開國功臣,以保護朱明天下,只是我還不大確定皇上動手的時間,直到上個月,皇上忽然下旨詔諸王去鳳陽演兵,以及皇上吐血暈倒,這兩個消息結合起來,我就明白了,動手的時間就在鳳陽演練之後,而且第一條要烹宰的狗應該就是最能被抓住謀反證據的藍玉。”
‘高!的確是高!’李維正都忍不住要鼓掌贊好了,思維嚴密,推理有憑有據,這個姚廣孝果然不同凡響,他點點頭由衷感嘆道:“大師妙論,我自愧不如,那請教大師,李維正下一步該怎麼辦?”
他確實很想聽聽姚廣孝的建議,姚廣孝卻瞥了一眼朱棣道:“如果我建議李總兵繼續表面效忠朱允炆,請殿下不要介意。”
朱棣大度地一擺手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果我不相信李總兵,我是絕不會把皇上吐血的秘事告訴他,大師儘管直言。”
“好!那我就說了。”?姚廣孝鄭重地對李維正道:“從表面上,李總兵還要效忠皇太孫,千萬不要讓他生疑,這是皇上肯讓你在遼東領兵的根本原因,但我也不知道接下來的謀反案會鬧到什麼程度,我很擔心所有在外領兵的大將都難以倖免,爲了防止萬一,李總兵最好能製造出事端,在這段時間內領兵出征,躲過這次清洗。”
他話音一落,李維正和朱棣幾乎是同時脫口而出:“打倭寇!”
兩人對望一眼,一齊哈哈大笑起來,他們果然是一路人。
朱棣已經離開了,但李維正卻心事難寧,今天發生了許多出乎他意料的事,朱棣的用人不疑讓他心中有一種默默的感動,儘管許多書籍上都說朱棣靖難成功是有一點運氣和偶然性,但李維正現在明白了,朱棣奪得皇位是必然的,他有着帝王該有的一切品質,大度、寬容、狠毒、果斷,以及善於用人,自己要想從他手下竊國大明,是何其之難,但是事情沒有絕對,他李維正也已經不是當年的吳下阿蒙了。
但更重要是,他知道歷史,而朱棣不知道。
‘藍玉案’,這是他進入大明想到的第一件事情,能不能改變歷史的行進軌跡,就要從這個大案入手了,李維正當即把十三郎和孫濟找來,將他的計劃詳詳細細給二人講了一遍,這兩個心腹將承擔起他交給重任,
二人立刻離開了遼東,各自帶領手下分頭而行。
雖然離演兵的時間還早,但棋盤已經擺下,所有對弈者也已落座,開始各自細數自己的棋子,進行落子前的佈局思索,對弈者的將是三人,朱元璋、朱棣和李維正,而棋子無數,甚至包括未來的皇帝朱允炆,就在李維正在開始佈局他的天下之棋時,洪武二十五年十二月歲末,兩個天大的喜訊相繼傳來,一個是楊二田歷經無數次的失敗,終於研製成功了遂發槍。
而另一個喜訊是他的家事,李維正的兩個妻子葉家姐妹同時出現了懷孕徵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