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大明水師調頭向南,駛向小琉球島,雖然北島可能也有部分倭寇,但兩個月前打劫大明糧船的倭寇南下一直未歸,李維正決定放小打大,解決倭寇長期盤踞小琉球島的局面。
小琉球島也就是後世的臺灣島,大明建立前屬於澎湖巡察司管轄,洪武二年,剛剛建立了一年的大明便開始實行嚴酷的海禁國策,澎湖巡察司被撤銷,澎湖列島上的軍民全部內遷,大明正式放棄了小琉球島,此刻,歐洲的大探險尚未興起,日本南北朝之爭方興未艾,倭寇尚沒有大規模出現,高麗的野心在於奪取遼東土地,呂宋等南洋諸國大多是荒蠻之,小琉球島也因此幸運地在海外孤立了數十年而不被別國攝取,一直被零星倭寇和海盜盤踞,成爲他們襲擾大陸的基地。
此時的小琉球島上除了倭寇和海盜外,還生活着許多土著居民和近二萬名從大陸逃來的漁民,或許是需要給養的緣故,倭寇並沒有屠戮這些漁民,而是向他們勒索高額的魚糧,或命他們提供勞役,修建碼頭或房屋,而土著則生活在山區,沿海地區看不見他們的蹤影。
這天晚上,一條小船悄悄地在一個叫南社的小漁村外靠岸了,三個黑影從小船上跳下,將小船拉進一條礁石縫裡隱藏起來。
“林潮,你的家就在這裡嗎?”
“就在這裡,我家村東頭,你們跟我來。”
三個人一貓腰,迅速向遠的小漁村跑去人中的林潮就是陳萬里的手下,他祖上原是福建漁民,後移居澎湖列島武二年,大明頒佈禁海令後,其祖父帶領全家逃到小琉球島至今已有二十二年。
小漁村裡彌着淡淡的霧靄,一排排低矮破舊的小屋昭示着漁民生活的艱難,小漁村共住着三十幾戶漁民多和林家一樣,從福建沿海或者澎湖列島逃來,幾十年來他們幾乎已經與大陸隔絕了,雖然食物不缺物資的匱乏使他們不得不從走私者手中獲取價格昂貴的生活日用品,或者男耕女織、捏土燒盆,過着原始而簡單的生活,前幾年沒有官府的束縛,雖然生活艱難,日子卻也過得快樂而無憂無慮從洪武十年後,倭寇看中了這座被大明放棄的明珠寶島路倭寇蜂擁而至,倭寇初登海島時漁民奮起反抗戮之事不斷髮生,但隨着時間的推移方也漸漸達成了妥協,倭寇不再屠戮漁民,但漁民必須將四成收穫交給倭寇作爲補給。
時間就這麼一年年地過去了,漁們在走私商和倭寇的雙重壓榨下艱難地生活着,不少人家開始另外尋找出路,林潮就是在這個背景下於兩年前來到呂宋謀生,成爲了呂宋走私商陳萬里的小弟。
三人沿着一座低坡到一處山崖下躲了起來,這裡離林潮家已不到五十步了,依稀可以看見林潮家小窗裡有微弱的燈光。
“以前常有倭寇到村裡來找。我們必須小心。”林潮仔細觀察了一會兒。便對兩人道:“你們就在這裡等着。我先回家去看看。”
林潮說完。便如一隻夜鼠般穿進了齊:高地野草。迅疾向家裡奔去。遠處忽然傳來一陣狗叫。隨即又安靜下來。過了片刻。兩名明軍斥候見林潮在向他們招手。兩人也飛快地奔了過去。
“白天有倭寇來過。旁晚時已經走了。現在沒有問題。”林潮將兩人領進家裡。房子就是用泥坯砌成。屋子光線昏暗。顯得破舊不堪。只有靠竈臺地地方有火光映照。竈臺邊坐着兩人。他們是林潮父母。生活地艱難將他們折磨得蒼老不堪。父親黝黑乾瘦。背有些駝了。他目光警惕地注視着兩名明軍斥候。母親是個頭髮花白地老婦人。她眼中還有重逢地淚水。手裡拿着林潮給她帶來地一塊布匹。
林潮急忙向父親介紹他們二人。“爹爹。這位是曾百戶。這位是劉大哥。都是大明軍人。”
兩名斥候對望一眼。一齊向老兩口施禮道:“兩位老人家。我們是明軍斥候。是來琉球島肅清倭寇。對百姓沒有惡意。”
小琉球島地漁民對明軍警惕是很正常地。他們本來就是從大明逃出來。按照大明刑律。他們均應當斬。所以漁民們這幾年被倭寇壓迫而尋找出路時。或考慮逃入深山。或考慮移居呂宋。但沒有一戶想過返回大明。所有人都知道。回去必死無。這次李維正率明軍來小琉球島肅倭。除了要了解島上地情況外。解除漁民地擔憂也是一件重要地事情。以免漁民被倭寇鼓動。參與到抵抗明軍地隊伍中去。
或許是看在兒子的面上,林父的臉色略微有些和緩了,他指了指兩堆柴垛道:“坐吧!”
福建沿海的漁民和農民略有不同,他們時常出海,也見了些世面,多少能說幾句官話,雖然他的口音很重,但兩名明軍勉強能聽得懂,他們坐了下來,又問道:“林老爹,這附近也有倭寇嗎?”
“這裡沒有他們的定居點,他們乘船來乘船去,是爲了向我們收魚,以前是十天來一次,這才六天,已經來過兩次了,他們的日子也不好過啊!”
老人的話說得很慢,也說得很拗口,兩名斥候幾乎是連聽帶猜才弄明
後還要林潮在關鍵處補充一句,姓曾的百戶點了點頭“我們聽說倭寇主要集中在靠近澎湖列島附近的沿海地區,現在還是這樣嗎?”
事情比較重要,林潮特地向父親翻譯了,林老爹卻搖了搖頭道:“那是三個月前的事了,上個月我聽出海捕魚的二子說,他們搬家了,搬到哪裡我也不知道。”
曾百戶吃了一驚,按照他們的情報最大的據點應該在澎湖列島正對面,一個叫猴樹港的地方,一般漁民都知道果搬家了,明軍撲空還是其次,如果打草驚蛇讓倭寇聞訊逃走纔是任務的失敗,事情到了最關鍵的地方了,曾百戶急忙問道:“林老爹誰知道?此事事關重大,請老爹務必告訴我們。
”
林父猶豫了,半天不肯說話,曾百戶看出了苗頭父必然有明確消息,他立刻站起身對林潮道:“林潮,如果你能說服你爹爹告訴我們實話,等倭寇被肅清後,你將正式成爲威海衛水師一員,這是指揮使大人的承諾們去屋外等你消息。”
說完,曾百戶帶着手下到屋外去了子裡,他們靜靜地等候着消息只聽見房間裡傳來林家父子激烈的爭吵聲,不時有林潮的母親的哀求勸說聲後林潮幾乎是怒吼了幾句,爭吵聲嘎然停止了,半晌,林潮開門出來道:“我父親其實知道,他願意帶你們前去。”
從琉球國南下途中,明軍在先島羣島殲滅了一支小規模的倭寇船隊,殺死一百餘名倭寇,並從繳獲的倭寇地圖中發現倭寇的大本營在一個叫猴樹港的地方,猴樹港是一條河流的入海口,很容易找到,但從林潮父親那裡得到的消息卻是倭寇的大本營已經搬走了。
大明船隊沿着小琉球島速而行,這天下午從柑桔嶼旁擦身而過,向小琉球島駛去,根據引路的林潮父親介紹,倭寇的大本營兩個月前搬到一個叫平安鎮的幾個大漁村旁,那一帶是漢人漁民聚集最多的地方,約有四千餘戶人家,家家戶戶都是靠打魚爲生,曬成魚乾後由走私船偷偷來收購,再賣給福建沿海的百姓,銀錢在這裡沒有作用,一律都是用實物交易。
入夜,船隊在處淺灘停下,這裡距離平安鎮約三十里,一千餘名全副士兵乘小船上岸了,爲防止倭寇逃進深山,明軍分兵兩路,一路由善於陸地作戰的威海衛水師從陸路包抄,另一路蓬萊水師則走海路從正面出擊,對倭寇大本營進行夾攻。
約兩個時辰後,明軍水師繼續向,直撲倭寇聚集的平安鎮。
海面上黑沉沉地,天和大海都呈墨綠色,在遠方融爲一體,疾風勁吹,波濤洶涌,數米高的巨浪拍打着船體,軍船在海面上劇烈地顛簸,但這種風浪對於長期出海的人算不了什麼,寶船的船頭上,身體略顯佝僂的林潮父親目光憂慮地望着前方,從上船起他就沒有笑過,雖然他盡心地給明軍指引道路,但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他並不情願,越將到平安鎮,他的心情似乎愈加沉重,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李維正在船艙裡望着他孤零的身影,一種不詳的預感從他心中油然而生。
京城,朱元璋的書房,太監和侍衛們都戰兢兢地躲在門口,朱元璋的每一次摔砸東西,都會讓他們的心提到嗓子眼上,皇上發怒了,小道消息迅速傳遍的皇宮的每一個角落。
書房內,朱元璋坐在龍椅上直勾勾地盯着一名在地上收拾奏摺的太監,他臉色鐵青,眼中充滿了懾人的殺機,在御案的左邊地上,是一本撕壞的戰報,從撕壞的程度來看,朱元璋的怒氣極可能就是來源於它,戰報封面上寫着一行字;《琉球中山國平倭及漢人奴隸安置疏議》。
“朕的海禁之令難道是說着玩的嗎?”朱元璋低沉的咆哮聲再一次從喉嚨裡擠了出來。
毫無疑問,朱元璋終於對李維正動怒了,李維正在報告中正式提出安置漢人奴隸在琉球國和人煙稀少的奄美諸島,觸犯了這位至高無上君王的逆鱗之一,海禁。
海禁並非是朱元璋一時興起決定,從即位的第二年他便頒發了禁海之令,二十幾年從未放鬆,只會愈加嚴厲,以防倭之實施海禁,不準民間寸板下海,對大海的痛恨來自他的出身,他對土地有着深深的眷念,他以農立國、以農興國、以農治國,希望自己臣民能在土地上辛勤耕~,日出而作、日落而歸,男耕女織毛皓首皆有所養,過着淳樸而簡單的農耕生活,爲此他下令臣民以二十里爲限鄉二十里者必須經官府批准,他認爲民之所需者,無非糧食和布匹二者者皆可自產,何須離鄉?只要自己能生產糧食和布匹這種民生之本,甚至商業也是多餘的。
而與土地對立的就是海洋海的一望無際意味着自由和無拘無束,他唯一管不到的人就是漁民,他的政令去不了的地方就是大海,他對海洋無法控制因此他痛恨、他懼怕海洋,他認爲海洋文明就是農耕文明的天敵,是對他至高無上君權的挑戰。
李維正提出安置琉球漢人
海外的建議恰恰刺痛了朱元璋最敏感的地方,這是海兩種觀點第一次碰撞了,儘管只濺起一顆小小的火花,但還是令朱元璋勃然大怒爲了平息倭寇,可以容忍李維正一再使用海上臨機之權他決不能容忍他觸犯到海禁國策
當然,除了朱元璋本人以外有人都沒有意識到他發怒的真正原因,朱元璋發怒的消息瞬間傳遍了朝野人竊喜,有人嘆息。
午飯時間剛過,吏部尚書詹徽慢悠悠地來到了兵部衙門,現在還是休息時間,春困秋乏,大家都抓緊時間小睡片刻,衙門裡顯得很冷清,詹徽走到兵部大門前,兩個靠門打盹的小吏見吏部尚書到來,嚇得騰地站了起來,詹徽連忙擺手笑道:“不妨事,我只是來竄竄門,不用這麼緊張。”
他探頭看了看又笑問道:“你們孫尚書出去了嗎?”
“回稟大人,孫尚書沒有出去,就在衙門內。”
“好,你們忙吧!我看看。”
詹徽揹着手悠悠哉哉地進了兵部大門,兵部和吏部一樣格局,佔地廣闊,院子幽深而複雜,一條中軸線貫穿其中,兵部各司科則沿中軸線兩邊分佈,詹徽順着走廊一直走到底,便來到了兵部尚書孫家泰的朝房前,房門雖然沒有關,但吏部大員進入兵部的要地,多少是有些忌諱,他對一名從事說了一聲,從事進去稟報了,片刻出來道:“詹尚書,我家大人請你進去。”
詹徽揹着手進了朝房,迎面便見孫家泰迎了出來,他笑呵呵道:“詹大人,怎麼中午過來?”
“閒來無事,特來看看孫大人。”
“嘿嘿!我就猜到你會來。”孫家泰神一笑,一擺手道:“大人請中堂坐。”
中堂是尚書休息待的地方,孫家泰請詹徽坐下,又命人上了兩杯香茶,他擺擺手,命左右人都下去,待門關上,孫家泰從懷中取出一本奏摺,輕輕往詹徽面前一推,眯着眼笑道:“這是他奏摺的副本,詹大人看一看便知道皇上爲何要發火了。”
兩人目光一觸,兩人皆心領會地笑了起來,真可謂心有靈犀一點通,不用自己開口,孫家泰便知道他所來的目的了,詹徽將茶杯放下,隨手拾起奏摺,看似不經意,卻一字不漏地將李維正的奏摺看了一遍,他將奏摺一合,輕輕嘆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問題還是出在‘臨機決策權’上,他居然又擅自用它威脅藩屬國,看來,此人還是太嫩了一點,不懂皇上的深意啊!”
“詹大人,我也想問一下,皇上究竟是何意?”
“孫大人連這也看不出嗎?”詹徽淡淡一笑道:“高麗他用了一次臨機決策權,日本又用第二次,雖然是皇上許之,但他卻逾越了皇帝底線,若是我,我寧可誤了軍機也要回來向皇上請示後方行,這纔是爲官之道,不在你做什麼,而在你怎麼做?這是他犯的錯誤之一。”
“那他的錯誤之二呢?”孫家泰笑着問道。
詹徽冷笑一聲便道:“高麗事件未平,他又要去打琉球三國,說是爲殲滅倭寇,他的策略我能理解,無非是想用在這件事上的表現來改變皇上對他高麗擅權的不滿,他確實學聰明瞭,在瀏河港先請示再行動,皇上批准了,他也出發了,那時我就已經知道他又將栽在這個‘臨機決策權’上了,所以我一點也不反對。”
孫家泰不由有些糊塗了,他沒有想明白詹徽的意思,遲一下,他還是仍不住問道:“詹大人,我不大明白,既然是遵旨再行,那應該沒有問題纔對,怎麼大人那時就知道他又會栽在這件事上?”
詹徽呵呵大笑起來,笑得孫家泰面紅耳赤,他連忙站起來向詹徽深施一禮道:“我知道大人高明,但是我卻愚鈍,真的看不出問題出在哪裡?請大人教我。“
詹徽捋了捋長鬚笑道:“其實並不是我高明,也不是孫兄愚鈍,實在是因爲我比孫兄多瞭解皇上那麼一點點。”
“願聽大人賜教!”
詹徽沉吟一下便道:“其實李維正策略並沒有錯,他想用打擊倭寇來平息皇上對他高麗之事的不滿,方向是對的,只要他做得漂亮,皇上確實就會放過他在高麗之事上的失誤,只可惜他最後一步走錯了,皇上再次給他海上臨機之權沒錯,若我是他,我就會頂着這個臨機之權進京來向皇上請罪,而不是調頭出發,他也不想一想,皇上可能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給他臨機之權嗎?這是皇上在試探他呢!他卻渾然不知,當真了,真的拿這個臨機之權跑去教訓琉球三國,琉球三國可是大明的藩屬國,輪得到他一個小小指揮使去教訓嗎?”
孫家泰恍然大悟,他翹起大拇指讚道:“高!還是詹大人高,如此看來,李維正確實還是太嫩了一點。”
詹徽哼了一聲,他陰冷地獰笑道:“等他回來,我會再給他加一把火,讓他死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