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正彷彿一陣風似衝回了家,他一進門,倩倩便緊張地迎上來道:“大哥,大姐剛纔腹痛得厲害,產婆說情況不妙,可能馬上就要生了。”
“怎麼沒有一點先兆?”李維正心如火焚,拔足向內宅跑去。
他衝到後院的小樓前,楊纓正和幾個丫鬟擡熱水上樓,隱隱可聽見樓上傳來紫童撕心裂肺般的低喊。
“繼娘,紫童情況怎麼樣了?”
楊纓正憂心忡忡地道:“羊水破得太早了,產婆說有一個孩子的胎位可能不正,已經服了催生子了,情況還是有些不妙,偏偏紫童又是第一次生孩子,唉!”
李維正臉色刷地變得煞白,他知道胎位不正後果的嚴重,在後世可以用破腹產取孩子,可現在是明朝,孩子若生不出,母子都會一同喪命。
他急得滿頭大汗,急忙問道:“現在房間裡有幾個產婆?”
“現在只有一個。”
“生雙胞胎,一個怎麼夠!”李維正急得一跺腳,轉身向外飛跑而去,他翻身上馬,帶着十三郎向劉軍師橋頭的一家藥鋪疾馳而去。
今天是大年三十,王記藥鋪正準備關門打烊,李維正一縱馬直接衝進了藥鋪,掌櫃和幾個夥計突見龐然大物闖入,均嚇得一哆嗦,待看清是人騎馬而入,兩名夥計立刻跑上前吼道:“今天是大年三十,已經關門了,你快出去!”
李維正不睬他,用鞭子一指掌櫃問道:“你們這裡有接生婆嗎?”
掌櫃見他氣勢威嚴,不像是普通百姓,他連忙制止住夥計,對李維正拱拱手道:“這位客官,我們小店只負責看病,不管接生,若你需要接生婆,我們可以幫你找,只是要收一點費用。”
李維正摸出一錠銀子扔到櫃檯上急道:“錢不是問題,你立刻幫我找兩名有經驗的接生婆,要快!”
看在銀子的份上,掌櫃立刻派夥計去找接生婆,十三郎也找來一輛馬車,停在藥鋪門口,片刻時間,幾名夥計又跑了回來,苦着臉道:“掌櫃,她們說今天是大年三十,都不肯來。”
李維正急了,忍不住大聲喝道:“你們帶我去她們家,我上門去請。”
這時,坐在角落的堂醫走過來道:“要不,就讓我妻子去一趟。”
一句話提醒了掌櫃,王醫師的妻子從前也是醫師,同時也能給婦人接生,已經成功接生了上百個孩子,他連忙對李維正,“我們堂醫的妻子無論醫術還是接生都很高明,如果客人願意,就讓她隨你去。”
李維正大喜,他翻身下馬拱手謝道:“救兵如救火,不知她人現在在哪裡?”
“就在後院的藥房內。”堂醫走到後門處喊了兩聲,很快,一名四十歲左右的女人快步走了過來,堂醫對她低聲說了幾句,她看了一眼李維正便道:“那好吧!我們現在就走。”
女醫師很是精幹,她說走就走,拎着藥箱坐上了馬車,馬車加速,便跟隨李維正風馳電掣般趕回到了府中,此時,第一個孩子已經艱難地出生了,而另一個孩子因胎位不正,還橫在肚子裡無法生出,紫童因流血過多,已經有些虛脫了,產婆從未遇到這種情況,她束手無策,也眼巴巴地站在門口等待主人找新產婆來幫助,院門外的李員外急得滿頭大汗,他跪在地上合掌向菩薩求救,倩倩也趴在門上忍不住哭了起來,再不想辦法,腹中的孩子就會窒息而亡,紫童也會有生命危險,情況已經萬分危急。
“來了!來了!”家人們幾乎等救星一般地將女醫師簇擁過來,她簡單地問了幾句情況,隨即對院子裡的所有人令道:“所有人都統統給我退出去,不準有任何人靠近小樓,另外要隨時保證有熱水供給。”
她一指李維正又道:“你就留下來,在門口陪產婦說話,千萬別讓她睡着。”
女醫師渾身薰了醋,穿上一件大袍子進了產房,李維正則站在門口焦急地大聲喊道:“紫童,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屋裡傳來第一個新生孩子低微的哭聲,只聽紫童虛弱地說道:“大郎,我恐怕不行了,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我要死了。”
“胡說!你死了,你的孩子怎麼辦?”屋裡傳來女醫師厲聲呵斥聲:“快給我振作起精神來,有我在,你死不了。”
李維正在門口也大聲喊道:“紫童,你聽醫師的話,千萬要堅持住!”
房間裡又傳來了葉紫童一陣陣痛苦的叫喊,伴隨着女醫師的鼓勁,“堅持住,好的!就這樣……再用一點力,好!……頭已經正了。”
李維正揹着手在房門外來回踱步,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儘管是寒冷的冬季,但大顆大顆的汗珠還是順着他的額頭流下,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她聽見了紫童聲嘶力竭的一聲大叫,隨即便是孩子‘哇!哇!’的大哭聲。
女醫師長長地出了口氣,笑道:“好了,快送熱水來!”
接生婆慌慌張張跑出來喊道:“快送熱水來!”
早已等候在院門前的楊纓和倩倩以及幾個丫鬟慌忙拎着熱水桶跑了過來,李維正閃到一旁,探頭向屋子裡望去,只聽兩個孩子的哭聲此起彼伏,另一個剛剛睡着的孩子也被驚醒了,聽見這洋溢着生命力的哭聲,李維正的眼睛充滿了激動的淚水,這是他的孩子,他當爹爹了。
女醫師和接生婆忙碌了好了一陣子,才終於將房間打掃乾淨,這時,女醫師疲憊地走過來笑道:“也就是你妻子這樣的身子才能保住孩子,要換了別人,母女三人肯定都活不成了,現在母女皆平安。”
“生的是女孩嗎?”李維正顫抖着聲音問道。
“兩個小娘,長得很像你。”女醫師警惕地瞥了他一眼問道:“怎麼,你不喜歡嗎?”
“不!不!我歡喜得心都要爆炸了。”李維正向她深深鞠了一躬,萬分感激地謝道:“要不是有你,她們母女可就保不住了。”
他再也忍不住內心的狂喜,指了指屋子道:“我可以進去看看她們嗎?”
“去吧!走路輕了一點,你妻子太累了,別吵醒她。”
“我知道。”李維正輕手輕腳走進了屋,屋子裡已經收拾乾淨了,丫鬟和產婆都退了下去,紫童身子洗淨,已經沉沉睡去,房間裡倩倩和楊纓一人抱着一個襁褓,正輕輕地哄着她們。
見李維正進來,倩倩‘噓!’了一聲,抱着孩子走到李維正面前笑道:“這是姐姐,長得好像你。”
李維正小心翼翼地將孩子抱過來,只見她皮膚粉紅,胎毛還溼漉漉地貼在頭上,那鼻子、那略略上翹的嘴脣簡直和他一模一樣,他笑得合不攏嘴,伸嘴在小傢伙臉上親一親,小心將她遞給倩倩,又走到楊纓面前道:“讓我再看看妹妹。”
楊纓連忙將另一個孩子遞給他,李維正輕輕抱過,心疼地望着這個幾乎夭折的孩子,她和姐姐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只是臉色略有點發紫,她本來也乖乖地睡着了,可一到李維正手中,便立刻張嘴大哭起來,哭聲響亮有力。
“大郎,”紫童不知何時忽然醒了,她低微着聲音道:“快把孩子給我看看!”
楊纓上前拉開帳子,露出了葉紫童異常蒼白的臉,李維正和倩倩連忙將孩子放在她的身邊,一邊放一個,葉紫童疼愛地望着兩個小傢伙,低聲笑道:“你們兩個小娘,快要把娘折磨死了。”
楊纓向倩倩使了一個眼色,示意退下去,走到門口,李維正忽然叫住了倩倩,再三囑咐她道:“要好好重謝女醫師,知道嗎?”
“大哥放心吧!我心裡有數,這些事情你就別管了。”倩倩將他向屋裡一推,笑道:“快去陪陪大姐吧!她現在最需要你了。”
倩倩走了,房間裡又安靜下來,只聽見大門外傳來一陣陣爆竹的響聲,這時表弟顧俊和李員外在外面放鞭炮慶賀李家添丁。
李維正慢慢走到紫童的面前坐下,握住她的手柔聲道:“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紫童搖了搖頭,微微一笑道:“你不知道我現在的心情,有了自己的孩子,這種幸福的感覺是難以形容,只是我很抱歉,沒能爲你生兒子。”
“快別這樣說,我是最喜歡女兒了,而且還是兩個,想着將來上街買東西,一手牽一個,哈!那種感覺,我真有點等不及了,恨不得她們明天就長大。”
說到這,李維正忽然笑道:“對了,我要好好看看她們,好像長得一模一樣,該怎麼分辨呢?”
他將兩個小寶貝並排放在一起,仔細觀察一下,忽然發現了她們的區別,妹妹的左耳垂上有一顆痣,姐姐則沒有,他笑道:“這下我可知道該怎麼區分她們倆了。”
“大郎,給她們取個名字吧!”
一句話提醒了李維正,他當初只起了一個名字,可現在卻有兩個女兒,他想了想便笑道:“我當時是說一葉知秋,那麼還是用這個名字,他用指頭輕輕一點姐姐的鼻頭道:“你叫知秋,李知秋,記住了。”
他又颳了刮妹妹的小鼻頭笑道:“你這個小寶貝就叫葉子,李葉子。”
小傢伙用大哭來回應他的起名,葉紫童掙扎着坐起來笑道:“估計是餓了,我要喂她。”
她抱過孩子,掀起衣服,將豐滿的胸部塞進孩子嘴裡,孩子砸着乳頭,立刻便安靜下來,紫童輕輕拍孩子的襁褓,一擡頭,卻見李維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胸部,不由嬌嗔道:“看什麼?快背過身去。”
“我在看女兒吃奶呢!”李維正笑得很曖昧,他坐過來手伸過去撫摸另一隻胸部,忽然嘆了一口氣道:“兩個小傢伙一人一隻,我就沒有了。”
葉紫童顫聲央求道:“大郎,快別這樣,以後日子長呢!”
李維正戀戀不捨地收回了手,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倩倩的聲音,“大姐,雞湯好了,我給你端進來。”
門開了,倩倩拎着一隻食盒走進屋,她從食盒裡取出雞湯和午飯道:“大姐,女醫師說你失血太多,需要好好補一補身子,先喝點雞湯燉粥,等會兒還有補藥。”
李維正站起身吩咐倩倩道:“這些天你就多辛苦一點,鉛筆店就不要去了,繼娘自己也有女兒要照顧,咱們不能總麻煩她,我也能靠你了。”
倩倩將兩個睡着的小傢伙並排躺好,又給她們蓋上一牀薄毯,便對李維正笑道:“大哥放心吧!鉛筆店我已經交給英姐了,以後也不會再過問,大姐就交給我了,你就把心思放在事業上,你纔是我們家的頂樑柱,若實在不行,我會去找楊姨幫忙。”
紫童忽然想起一事,連忙叫住李維正道:“大郎,你能不能去一趟我孃家,告訴家裡人我的情況。”
“好!我等一會兒就去。”
李維正又親了親兩個熟睡中的女兒,這才離開房間來到中堂,客堂上李員外正和李維正的舅舅顧禮閒聊,兩人見李維正出來,連忙站起道:“她們母女還好吧!”
“她們一切都好。”李維正見已經是下午時分,這纔想起今天是大年三十,不由歉疚地對父親道:“今天是除夕,卻讓大家跟我一起受累,真是抱歉了。”
顧禮臉一沉道:“大郎,你這話就不通人情了,除夕之日李家添丁,還是孿生女,你父親高興得嘴都合不攏,正在和我商量起名呢!你卻說出抱歉的話,豈不是讓人寒心,或是嫌舅舅在這裡礙眼,在變相趕我和你舅娘走嗎?”
李維正也知道自己話說得有些過頭了,連忙對兩位長輩躬身施禮道:“我是忙昏頭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父親和舅舅千萬別生氣。”
李員外並不在意,他連忙拉着兒子坐下問道:“兩個小娘的名字,我琢磨着她們都是除夕所生,缺一點火紅之意,所以我想了兩個名字,一個叫李紅秀,一個叫李紅玉,你看怎麼樣?”
李維正聽這兩個名字實在是俗,不由咧了一下嘴道:“父親,她們倆的名字我半年前便想好了,這次就依我的意思吧!”
“你起了什麼名字?”李員外有些不高興,他知道兒子是嫌自己起的名字土,可是名字土一點賤一點才能保平安,兒子怎麼一點都不懂呢!
“父親,姐姐我取名叫知秋,妹妹叫葉子,合起來就是一葉知秋的意思。”
“這兩個名字取得好!”楊纓抱着女兒從外面走了進來,對李維正笑道:“一葉知秋,既文雅又好聽,哪像你父親,憋了一個月,就想出什麼秀啊!玉啊!之類,這都是鄉下小娘才這樣叫,咱們大郎可是堂堂的三品武官,將來兩個小姐可是大家閨秀,名字當然得講究一點。”
“繼娘,父親也有他的深意,我心中很感激的。”李維正見父親在一旁沉默不語,知道自己有些傷他的心了,連忙安撫他道:“父親,我答應你以後生兒子一定讓你來取名。”
李員外眼中亮了一下,趕緊追問道:“不管我取什麼名字你都不反對?”
李維正鄭重地點了點頭道:“無論取什麼名字,我都絕不反對!”
李員外沮喪的心裡又開朗起來,只要孫子讓他取名就行了,孫女的取名權他可以放棄。
顧禮見一家人其樂融融,便起身笑道:“好了,現在時辰還早,我去店裡看一看,讓他們早點關門,晚上大家一起吃團圓飯。”
李維正也站起身道:“正好呢!我也要去一趟葉家,我們一同出發。”
李維正翻身上馬,帶着十三郎一起向葉家而去,路上,十三郎忽然問他道:“大人,你說秦王這次會遭受什麼樣的懲罰?”
李維正搖了搖頭苦笑道:“直到今天我才懂什麼叫虎毒不食子,秦王的罪孽再深,只要他失去了對皇位威脅,皇上就不可能再殺他,最多是將他召進京囚禁起來,等太子登基後再封他做個清閒王爺,這一次我只看皇上派太子去陝西巡撫,我就知道皇上是準備輕罰秦王了,以太子仁義之名,他無論如何不會置自己的兄弟於死地,這也是皇上不讓我跟去陝西的真正原因,而是讓方孝孺、黃子澄之流跟去,便由此可見皇上心機之深。”
說到這,李維正瞥了一眼十三郎,見他臉上露出失望之色,便笑道:“怎麼,是不是覺得跟隨我報不了仇?”
李維正停下了馬,注視着十三郎的眼睛道:“我給你一個選擇機會,如果你還願意跟着我,那就跟我到威海衛去,如果你不願再跟我,那你現在可以離開,人各有志,我不會勉強於你,但有一句話我還是想再說一遍,天下只有一人能殺秦王,你就不要懷有僥倖之心了。”
十三郎眼中流露出了痛苦之意,如果秦王被貶,那時他就不會再有大羣侍衛保護,報仇的機會就出來了,可是,要他此時離開李維正,他卻又備受良心的譴責,十三郎緊咬了一下嘴脣便道:“我願意跟隨大人去威海衛,我也是那句老話,君子報仇,四十年不晚。”
不多時,兩人來到了葉府門前,除夕日,葉府門前也是張燈結綵,大門臺階掃得乾乾淨淨,不過旁邊卻停着一輛馬車,馬車寬大華麗,車門前掛着一隻燈籠,尚沒有點燃,只見燈籠外的白紙上寫着一個大大的‘詹’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