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李維正帶着啞妹重新返回了縣城,啞妹自己回了家,李維正則回衙門銷假,準備繼續做他的城管隊長,他剛到衙門,一名站班衙役便來告訴他,知縣大人找他有事。
李維正換了公服便快步向三堂走去,此時正是午休時間,縣衙裡十分安靜,大部分人都去吃飯了,剛走到三堂門口,卻迎面見馬師爺走了出來,他看見了李維正便笑眯眯道:“李哥兒,要請客啊!”
雖然他不知道馬師爺在父親被抓一案中扮演了什麼角色,但從李縣丞找到父親說自己在賣奴之事中貪污錢款來看,這個馬師爺也脫不了干係,不過呢,這些人個個老奸巨猾,極善於保護自己,一但做完婊子,就會立刻豎起牌坊,也無須和他們太較真了,李維正連忙拱手,笑容可掬道:“馬師爺,這話怎麼說呢,難道我有好事麼?”
“暫時不說,你進去就知道了。”馬師爺賣了個關子,呵呵一笑,邁着方步走了。
衙役進去替他稟報了,很快便出來道:“五哥,老爺叫你進去。”
“多謝了。”李維正一拱手,便快步走進了堂內,三堂是知縣接待上級官員、商議政事和辦公起居的地方,李維正第一次見張知縣便在此處,房間裡瀰漫着一股濃烈的藥味,臨淮縣的父母官張知縣正坐在桌子後細心地調配他的湯藥,一個小丫鬟則站在他的背後輕輕地爲他捶背。
“屬下李維正參見知縣大人!”李維正躬身施了一禮。
張知縣瞥了他一眼,居然還耍小脾氣不肯下跪,孺子倒也可教,他擺了擺手命丫鬟退下,他放下手中匙子,溫和地笑問道:“令尊現在狀態可好?”
“回稟大人,家父身體已經恢復了。”
“唉!這件事是縣裡處理草率了,誤解了令尊,請你轉告他,千萬不要放在心上。”張知縣的語速很慢,聲音也不大,須要集中精力才能聽清楚他在說什麼,李維正連忙躬身道:“大人肯爲家父平反,還贈送了牌匾,家父已經感激不盡,實在不敢再有別的想法。”
“沒有想法就好。”張知縣微微一笑,便轉到了今天的正題上,“眼看到了新年,鳳陽府爲保證中都安全,特下令各縣典史率精幹衙役赴鳳陽參與中都安全防範,秦典史也由此被臨時借調到了鳳陽,要正月十五後才能返回,所以我考慮這段時間就讓你來暫替秦典史之職,替本縣維護臨淮的治安,你意下如何?”
李維正摸不透張知縣的用意,他沉吟一下便問道:“我若暫替秦典史之職,那我現在的事情又由誰來接替呢?”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所在,如果他們又安排了人來接替自己的事情,比如張縣丞的親侄子之類,那就意味着秦典史回來後,他李維正就該滾蛋了,可如果不是,那又另作他說。
張知縣沒有立即回答他,他慢慢走上前打量了一下李維正笑道:“昨天李縣丞提出你身無功名,不宜再擔任縣裡的吏職,並提議年後由他侄子來接替你的職務,本縣很不以爲然,本縣認爲你做得很好,臨淮縣每逢年底上面就會有人來檢查治安,年年都被找出一大堆問題,但今天卻一個問題也沒有,本縣還因此被知府誇讚,這多虧了你,所以本縣決定,你只是兼替秦典史的職位,現在你手中的事情還是由你全權負責。”
說到這裡,張知縣重重地拍了拍他肩膀,低聲道:“我知道你其實和李縣丞並無家族血緣關係,以後好好幹,有什麼難處可直接來找我。”
李維正忽然明白了過來,李縣丞和楊主簿爲爭自己這個職位反目成仇,但笑到最後的卻是張知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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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李維正一躍成爲了臨淮縣最高的刑事和治安長官,他騎馬走在大街上,幾乎每個認識他的百姓都會恭敬地稱他一聲,‘五哥!’,儘管他不喜歡這個稱呼,但也無可奈何了,好在知道他這個‘五哥’稱呼由來之人,實在是少之又少。
時間慢慢到了洪武二十三年的新年,經過朱元璋二十幾年的勵精圖治,大明的經濟和民生由元末時的一派凋零開始慢慢恢復,百姓們囊中有餘錢,甕裡有剩米,故明初的新年也一年比一年熱鬧,尤其臨淮縣富戶極多,春節時分更是熱鬧,家家戶戶去塵穢、寫春聯、換門神、掛鐘馗、釘桃符、貼春牌,祭拜祖宗,膀大腰圓有力氣的男人則聚在一起打年糕,殺豬宰羊,砍松枝薰臘肉,婦女們則早早地釀了米酒、備了年貨,又忙着扯花布做新衣,孩子們最是快樂,臨近新年他們口袋裡的零花錢也多了幾文,各種平時少見的小吃和好玩的新奇玩意也陸續登場了。
但也有新年更加忙碌之人,李維正就是其中之一,他身兼兩個職位,壓力尤其之大,儘管他志向萬里,但人在其位,則盡其責,他每日兢兢業業,率領一班衙役縣裡鄉下各處奔忙,排解鄰里糾紛、緝捕小偷毛賊,連除夕之夜也無法回鄉與家人團聚,除夕之夜,一家店鋪燃放爆竹起火,火借風勢,一連燒了十幾家,他率衙役和民衆奮戰了三個時辰才撲滅大火,等回到家時,已經是洪武二十三年一月一日了。
大年初二,忙碌了半個月的李維正終於偷了半日空閒,便帶啞妹來到臨淮縣第一大酒樓:西淮酒樓用餐,以補那頓沒有吃成的年夜飯。
昨天下了一夜的大雪,臨淮縣的大街小巷已是銀裝素裹,房頂和大樹上鋪滿了厚厚的積雪,大街上的積雪因人行走而融化成黑色,使得道路十分泥濘,行人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便跌進泥潭裡,壞了一年的運道,天空中依然在飄着星星點點的雪花,可入地便消融了。
洪武二十三年的啞妹身上已經再難看見那個悲哀、瘦弱的孤女影子了,她容顏俏麗、皮膚白皙,打扮得分外動人,今天她換了一身簇新的淡米色襖裙,顯得身材嬌小而苗條,梳着雙環髻,只插着一支與襖裙顏色相同的小花,襖裙的下襬似乎要隨風飄起,偶然可以聽見一聲清脆的環佩相擊,娉娉婷婷地跟着李維正在大街上行走,引來無數驚豔的目光,許多人都認識李維正,紛紛上前見禮寒暄,可話語中總是有意無意的扯到啞妹的身上,打聽這個他們從未見過的美麗少女。
“啞妹,看來我得給你僱一頂轎子了。”李維正嘴上雖這麼說,可帶着這個回頭率極高的妹妹,他心裡也充滿了得意。
啞妹則幽幽地白了他一眼,意思是說,還不就是你讓我打扮的嗎?就穿着平時的翠綠小花襖出來多好,不畫眉、不點脣,輕鬆又自在,都是怨你。
李維正看懂了她的眼神,不由哈哈大笑,使啞妹更加羞紅了臉。
西淮酒樓離他們的住處約兩里路,很快便到了,儘管是新年期間,但今天酒樓的生意看來不錯,大多數都是請親朋好友吃飯聚會。
“喲!是五哥來了。”見多識廣的小二一眼便認出了李維正,雖然李維正沒有什麼官職名份,只是個低層小吏,可手中卻有實權,他只要一句有勾結盜匪之嫌,一般的商鋪就得關門整頓半個月,儘管西淮酒樓有一點鳳陽的背景,但縣官不如現管,李維正這樣的地頭蛇還是少惹爲妙,小二滿臉陪笑地迎了上來,“五哥可是要來小店吃飯?”
“是啊!可有雅室。”
小二面露難色,“不瞞五哥說,小店的雅室年前便定滿了,現在都有人,要不五哥稍等一等,我看哪間快吃完了,給你留出來。”
“沒有就算了。”李維正笑着一擺手道:“無所謂,就坐大堂吧!”
“那真的對不住五哥了,下次一定補上,請五哥隨我來。”
小二熱情地將二人引到二樓,給他們找了一個靠窗的好位子,又哈腰笑道:“不知五哥想吃點什麼。”
“給我上八個菜,葷素搭配你們自己決定,但一定要你們的招牌菜。”
“放心吧!一定會讓五哥滿意。”
店小二跑進廚房配菜去了,啞妹卻從隨身的絲袋裡取出一本白紙和一支鉛筆,鉛筆當然是李維正的發明了,他曾在前世的興趣小組裡做過鉛筆,還有一點印象,其實也很簡單,沒有石墨,就把把徽墨碾成粉,和黏土攪拌在一起,再請木匠做一支中空筆身,將黏土墨粉灌注在裡面烘乾即可,這個小發明是他爲啞妹而量身定做的,出門在外總不能隨時帶着筆墨紙硯吧!不過發明雖然超前,但在書法盛行的中國古代卻不會有什麼市場,李維正也沒有想過將它推廣。
啞妹在紙上迅速寫下一句,“爲什麼要點八個菜,我們兩個人吃不了啊!”
“吃不了就打包帶回去,我喜歡八,圖個新年吉利。”
啞妹想了想,又笑着寫道:“那爲何不點九個菜,象徵天長地久。”
“小二,再加一個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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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很快便端了上來,鋪了滿滿一桌,李維正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給啞妹滿了一杯酒,他端起酒杯歉然道:“這個新年大哥雜事太多,也沒能好好陪你,這杯酒就算大哥向你道歉。”
啞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口將酒飲了,慢慢的,羊脂白玉般臉上升起了一抹嫣紅,她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指了指李維正,又指了指自己的心,明亮的眼睛裡漾着盈盈秋水。
雖然不明白她說什麼,李維正的目光卻停留在她胸前玲瓏飽滿的小丘上,心中‘怦!’地一跳,啞妹從他眼神裡忽然明白了什麼,‘啊!’低呼一聲,滿臉通紅地低下了頭,身子卻側了過去。
李維正彷彿做賊似的,心虛地指着酒杯乾笑道:“這酒杯倒是挺可愛的,又圓又飽滿,咱們也買兩個帶回去。”說完,他又覺不妥,慌慌張張地一口將酒喝了,不料喝得太急,一下子被嗆住,彎腰劇烈咳嗽不止。
啞妹慌忙上來給他捶背,李維正擺擺手,示意自己不礙事,他喝了一口熱茶,這才慢慢緩過來,長長出了一口氣道:“咱們先不喝酒了,吃菜吧!”
兩人皆低頭吃菜,卻一時找不到話說,場面十分尷尬,李維正放下筷子,又端起酒杯,一邊喝酒一邊打量大堂裡的情形,二樓比一樓人稍少一點,但也坐了十幾桌,人聲鼎沸、十分熱鬧,他前後兩桌被人預訂了,暫時空着,而左邊一桌則坐着三人,因爲下雪的緣故,都戴着斗笠,遮住了大半個臉,不過現在可是在酒樓,戴着斗笠吃飯顯得有些不倫不類,李維正着實不解,這時,啞妹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向樓梯口指了指,李維正這才發現樓梯口坐着兩人,竟然是王三豹和張二虎。
李維正一愣,他們怎麼也在這裡,他剛要招手叫喊,卻見王三豹向自己猛使了一個眼色,神情怪異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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