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鄉民吃起飯來狼吞虎嚥,趙永年卻是草草吃了些便再不動筷子。
“趙保正,這酒菜多好啊,還有烙大餅。白麪的啊!你怎麼不吃了?”一鄉民嘴上大嚼含糊着問道。
趙永年微微一笑並不作答,獨自站起身來。
伺候在一旁的店小二幾步走上前,陪着笑問道:“趙保正,可有什麼吩咐?”
趙永年想了想這才道:“勞煩小二哥給我準備文房四寶,我要寫狀子。”小二應承一聲自去準備。
店家掌櫃上前道:“趙保正若是覺得乏了可到客房歇息,文房四寶隨後送到您房中。”
趙永年也不客氣,當下由店家掌櫃帶路回了房。
爲趙永年安排的是上房,裡外兩間一色的紫檀木傢俱。趙永年進了房四下看了看不僅回頭問道:“這裡一夜多少錢?”
店家掌櫃陪笑道:“趙保正是貴客,這裡一應的花費都由官府出銀子,趙保正只管安心休息。若沒有什麼吩咐,小的先下去了。”
聽到店家掌櫃這麼說話,趙永年到有些抹不開了,忙拱手道:“勞煩掌櫃啦。”
“不敢不敢。”店家掌櫃還着禮轉身出了房間,並隨手關了房門。
店家掌櫃一走,趙永年不僅再次四下裡打量,房間陳設雖不奢華但也是雅緻非常。正堂迎面竟是一副《孔子行教像》,雖是臨摹贗品,但也頗具幾分吳道子的手筆風韻。畫像下設了條案,案上備了貢果香燭,檀香陣陣煙霧繚繞。
天下的讀書人莫不以孔子爲開山祖師,趙永年自然也不例外。趙永年整整衣冠走上前,在條案上拿起三柱檀香就着燭火點燃,後退三步恭恭敬敬行了三個大禮,待到將手上檀香插入香爐時,身後傳來叩門聲:“趙保正,文房四寶給您送來了。”
“進來吧。”趙保正轉身望着小二端着一個托盤推門進房便續道:“放在桌上,你自去忙吧。”
小二依言放下托盤中的文房四寶便持了空盤退出了房門。
趙永年來到堂中桌案旁,取了宣紙展開平鋪桌面上,又動手研了墨。思慮良久方纔提筆喂墨,狀紙一揮而就。
“草民趙永年,平陽府枕頭鄉保正,狀告青峰山匪盜。洪武四年二月初九,青峰山匪盜劫掠枕頭鄉。民房多被焚燬,鄉民多遭屠戮。上至六旬老者,下至待乳孩兒概不能免。短短半日,百姓死傷七百餘口,尚有數十人不知所蹤。匪逞兇頑塗炭生靈,血染鄉土人神共憤。鄉民跪拜叩首,泣血上告。”
短短數語,仿若用盡了平生的力氣方纔寫完。趙永年本想將心中苦水道盡,但就這短短數語寫下來已是淚雨滂沱。
這一夜,趙永年沒閤眼。
第二日一早,趙永年帶着兩個鄉民急匆匆趕往平陽府衙門,誰知剛到衙門口就見到一隊衙差早早等在門前。
一個捕頭摸樣的走上前攔住去路問道:“可是趙保正?”
趙永年抱拳躬身道:“正是在下。”
捕頭問道:“可是要擊鼓鳴冤?”
趙保正不知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得點了點頭。
捕頭卻伸出手來說道:“狀紙交給我就行了,這一大清早的就不要擊鼓了,我家大人還未起身。”
聽到這句話趙永年頓時火冒三丈,揚聲喝道:“人命關天,豈能耽擱。我要擊鼓,我要鳴冤。”說着話便要向衙門口硬闖。
捕頭伸手將趙永年抱個結實,趙永年瘦小枯乾卻哪裡掙得脫。捕頭怒聲勸道:“趙保正請聽我一言。”
見到趙永年不再掙扎,捕頭這才言道:“狀紙交給在下,在下轉呈都御史大人定會給你公道。”
趙永年渾身篩糠一般的抖,哽咽着言道:“我要面見大人說個明白。”
捕頭見趙永年不再掙扎,這才輕輕放了手。並好言勸道:“都御史千金之體怎是想見就見的?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頓了頓捕頭再次伸手道:“狀紙拿來。”趙永年百般無奈,只得伸手入懷取出寫好的狀紙交到捕頭手上。
捕頭接了狀紙轉身要走,卻又回身叮囑道:“大人吩咐,請趙保正到客棧歇息等候。”
趙永年一字一句言道:“我就在這裡等,什麼時候盜匪滅了,我就什麼時候回去。”
捕頭嘆口氣不再言語,轉身走向衙門。
趙永年看着捕頭進門,朱漆大門隨之關閉。趙永年就直愣愣的站在門前等着,一直到日上三竿再到午時。衙門口的差役換了兩班,其餘再沒動靜。
趙永年的心都涼了,爲何百姓告狀就這麼難?
跟在趙永年身後的兩個鄉民扛不住了,各自找個地方席地坐了。又等了一個多時辰還沒見動靜,一個鄉民開口勸道:“趙保正,我們回去吧,在這裡傻等也不是辦法啊。”
趙永年沒開口,只是站在那裡直愣愣的看着衙門口。這時大街上人來人往早已是熱鬧非常,卻由長街遠處行來十餘人,爲首者是個錦緞長袍的白臉胖子,後面跟着十餘名小二摸樣的夥計。一個個手上都拎着食盒,最後的兩人竟擡了一大甕酒。
這胖子來到衙門口吩咐夥計們稍候,這才獨自走向大門。門前衙差厲聲喝問:“做什麼的?”
胖子連忙賠笑道:“小的是得月樓的掌櫃,林捕頭在小店定的酒席已備辦齊了,小的這才送來。”
兩名官差走上前來一一驗看,這才道:“在此等候,我們去通報。”說着轉身進了門。不多時,由角門出來一人,正是早晨當值的捕頭。捕頭出了門向着錦袍胖子招招手道:“都進來吧。”
看着這一切,趙永年更是心如死灰。那個左都御史張大人接了狀紙許久不見動靜,卻在酒樓定了宴席吃喝。如此昏官能辦什麼正事?
又過了近半個時辰,那些送酒菜的都出門走了,趙保正渾身像是被抽乾了一般一跤坐到地上,直愣愣望着衙門的朱漆大門不言不語,兩個鄉民連忙起身過來相扶。
正在此時,長街上遠處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百姓驚慌躲避唯恐池魚之禍。來的是五騎戰馬,馬上之人均是將官打扮,一個個頂盔盔貫甲威武非常。這五騎奔至衙門口齊齊勒馬提繮一字排開,等到這五名將官翻鞍下馬卻沒別的動作,竟是就站在街上像是在等什麼人。
要等的人來了,仍是軍官摸樣,人數卻是三人三騎。一般無二的縱馬奔來,一般無二的下馬等候。
這時衙門的朱漆大門開了,捕頭出了門對着街上的八名武官喝道:“奉張大人之命請各位將軍入內敘話。”
聽到捕頭的話,趙永年的眼中有了神采。
那捕頭等衆武官進了衙門,便即吩咐衙差將衆武官的戰馬牽到了大門一側的拴馬樁將戰馬栓了。
“趙保正,你不是要見張大人嗎?跟我來吧。”說着自顧轉身進了大門。
趙永年慌忙站起身,剛要挪步卻想起了什麼,急匆匆彎腰拍打身上的塵土,兩個鄉民也過來幫忙。本就是土布的衣袍,一時間拍打的塵土飛揚。
進了朱漆大門,入眼處是諾大的天井,一條石板路直通衙門正堂。此刻就在這石板路上擺了三桌酒席,初始進門的八位將官正在門廊下站着。
遠遠望去,一人赤紅衣袍背身立在正堂門前,離着遠了卻看不清是何許人。
八名將官依次通名報姓:“懷慶府千戶張殿臣聽候大人吩咐。”“彭德府千戶楊德志聽候大人吩咐。”“順德府千戶耿威聽候大人吩咐。”……。
原來大奎一夜半日間派出八路信使緊急抽調平陽最近的八個府縣人馬趕到平陽,爲的就是一鼓作氣將青峰山匪患根除。這八路人馬自從接到調令便馬不停蹄趕到平陽已是人困馬乏。帶隊千戶入城奉調,人馬皆在城外休整。
等到八位將官一一通名,站在正堂門前的紅袍人這才緩緩轉過身來。趙永年一看之下不僅有些目眩,這不是那個販牛的好漢嗎?
張大奎緩緩走到早已備好的酒席桌邊,當先在上首落座。隨後笑道:“各位將軍一路辛苦,都請入席吧。”
八位將官齊齊拱手躬身道:“卑職不敢。”
大奎笑了笑並不以爲意,自斟自飲一杯這才道:“讓各位前來有大事相托,就不要拘泥什麼禮數了,都坐吧。”
八位將官互相看了看,懷慶府千戶張殿臣上前一步拱手道:“我等前來能替張大人辦差已屬榮幸之至,張大人只管吩咐便是。差事沒辦就入席吃酒,這……。”
大奎擺擺手道:“衆位辛苦,本官備辦些酒菜給衆位將軍接風實屬應當。”說着揮手道:“來人,倒酒。”
話音一落,早在廊下伺候的兩名衙差走上前來,一個手上抱着一摞大碗,一個懷中抱着酒甕。
酒碗在桌上一字排開一一倒滿,不多不少剛好滿滿的八碗酒擺在那裡,站在不遠的八位千戶都不明所以相顧無言。
大奎微笑着站起身來道:“平陽以西的青峰山上盤踞了一夥盜匪,人數不足千人。今日勞煩八位將軍將其剿滅,不知將軍們有什麼難處?”
此話一出竟是引得這八位將軍想笑又不敢笑,彭德府千戶楊德志強忍笑意言道:“區區盜匪烏合之衆,何須我等八路人馬。卑職只帶本部一千人馬即可剿滅青峰山匪患。”
大奎依舊微笑着,緩緩說道:“本官要剿滅青峰寨,雞犬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