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江鎮三萬民夫,能站着裝填的已經不足一萬,他們排着越來越稀疏的防線,丟棄打壞的火槍,撿起兄弟遺留下來的武器,打光彈藥的,在死難兄弟的身上搜索補充,然後一臉漠然的裝填,舉起,瞄準。
“兄弟們,我們身後就是大帥的後背,我們沒有退路,我們堅決不退,死戰吧,消滅想要讓我們當奴才的韃子建奴,兄弟們,殺奴啊——”
一個十七歲的小民夫就在隊長決然的殺奴聲中,回頭看了下慢慢向北推進,離着自己越來越遠的大隊。
那是毛帥的兵,那是毛帥的後背,他們沒有一個回頭張望,因爲他們知道,他們的後背有自己這些兄弟保護,他們就那麼堅定的步步向北,安心的殺奴。
沒有退路了,毛帥將他的後背百倍信任的交給了自己,死戰吧。
端起槍,他的腦海裡,想起來他的父母家園。那年,自己才七歲,父母因爲不做奴才被建奴殺了,家也被一把火燒了,自己是被許傑先生一路背到了東江鎮的,從此,家就在夢裡了。
現在,家就離着自己不足三十里了,雖然那不過是一片廢墟,但即便是廢墟也是家。
擋住建奴,勝利了,就可以回家了。
淚水不知道什麼時候模糊了雙眼,對面的敵人變得模糊搖晃起來,迎着南風,讓從東江鎮過來的南風吹乾自己的眼淚,讓自己看清自己的敵人,那是一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敵人,他的臉猙獰的像個野獸:“去死吧——”這個孩子嘴中喃喃,勾動了扳機。
他欣慰的看到那個傢伙掉下了戰馬,被他的同伴踐踏成了肉泥。這個孩子就念叨着:“誰阻擋我回家,我就殺誰。”然後裝填再開火。
敵人衝到了自己的面前,他再射擊已經來不及了。
一個老哥哥衝到了他的面前,用他的胸膛擋住了敵人的鐵蹄,用斷裂的火槍,將建奴韃子打下了戰馬。
一聲槍響,又打倒了一個,再摸彈藥袋,空了,他四下尋找,他看到自己本就殘破的橫隊已經被無數的韃子衝破了,所有的哥哥們都在和韃子廝殺肉搏,他看到了地上一個炸藥包,他毫不猶豫的丟棄了火槍,毫不猶豫的撿起炸藥包,毫不猶豫的點燃了導火索,噴灑着熱淚高呼:“爹孃,我回家啦——”
三萬民夫,只剩下一千了,他們被如海的敵人淹沒了,做着最後不屈的廝殺。
阿濟格笑了,瘋狂的笑了,他成功的看到了毛文龍的後背,他們相差只有五里路,衝過去,自己就勝利了,衝過去,大清就勝利了。
“雲從龍,風從虎,功名利祿塵與土。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蕪。看天下,盡胡虜,天道殘缺匹夫補。好男兒,別父母,只爲蒼生不爲主。手持鋼刀九十九,殺盡胡兒方罷手。我本堂堂男子漢,何爲韃虜作馬牛。”
一陣激昂的戰歌從西南的地平線下高亢的響起,阿濟格猛的扭回頭張望,在大平原的地平線上,一杆高揚的東江鎮的戰旗呼啦啦飛舞,一片黑壓壓的人羣在地平線上涌了出來,走在前面的,是三個人,一身平民服裝,白衣勝雪的年輕人,手中穩穩的端着一杆大號鐵槍,他的身後,是他帶到朝鮮的家族兄弟。一個青衫消瘦的中年文士,拿着的不再是羽扇而是一把寶劍,他的身後是無數從遼東跟隨他的遼東百姓;一個花白鬍須的老將軍,他的身後是無數退役的復遼軍將士,他們腳步鏗鏘,高唱着殺奴戰歌,衝向了戰場。
看着幾十萬百姓組成的隊伍,阿濟格絕望了:“這沒完沒了的復遼軍,這沒完沒了的東江鎮的賊子,這沒完沒了的漢人,怎麼就殺不絕,怎麼就不屈服——”然後帶着絕望,帶着他剩餘的兩萬殘兵,直接繞過戰場,和多爾袞匯合,撤進了瀋陽城。
戰場上,毛文龍提着一杆火槍,站在層層疊疊雙方戰死的屍體中,對着拿着一杆鐵槍的盧象升問道:“你爲什麼不忠於那個攝政王,你爲什麼背叛他。”
盧象升坦然一笑;“我做爲大明的官員,我踐行了我的忠心,我執行了他的旨意。但我辭官了,我是百姓,我要踐行我對朋友的仗義,這不矛盾。”
毛文龍就笑着啐了一句:“狡辯。”
盧象升就哈哈一笑:“大丈夫,當有爲,當有不爲,忠義兩全,我驕傲我的決斷。”
“先生不坐鎮中樞,跑這來做什麼?就你這身板,沒累死在路上,我真的認爲是個奇蹟。”
許傑淡然一笑:“你在哪裡,哪裡就是東江鎮的中樞,這身板,不會死在其他任何地方的,只能死在戰場或者是我的家園。”
“老將軍,遼東半島如何?”
“皮島是丟了,但遼東半島,他朱由檢休想踏上半步,看着一個個氣勢洶洶,但在我們東江鎮的百姓眼裡,不過是土雞瓦狗人影子。”
這時候,一個偵緝隊隊員興奮的衝過屍骸累累的戰場,大聲的稟報:“大帥,五將軍回來啦——”
還沒等他報告完畢,毛承勇風塵僕僕傷痕累累的衝到了毛文龍的面前,跳下馬,一把抱住瘦骨嶙峋的毛文龍上下端詳:“父帥,您沒事吧,您——”然後就嗚嗚哭泣起來。
“都多大年紀了,也是一方封疆大吏草原總督了,還做這小女兒狀,丟人啊。”
毛承勇擼了下鼻子,嘿嘿的羞澀一笑:“喜極而泣,喜極而泣。”然後摸不着的道:“還什麼大明總督,現在,我,是大明的叛逆。”
看着無數的百姓在戰場上搜索着自己一方的傷者,看到他們因爲尋找到一個自己一方的倖存者而歡呼,看到他們因爲看到一個滿清的倖存者,直接殺死的舉動,毛文龍痛心的喃喃:“不知道,最終我們的戰場戰鬥,死傷多少兄弟啊。”
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語。最終許傑道:“現在還不是統計傷亡的時候,因爲戰爭纔剛剛開始,還沒有結束。”
毛文龍點頭,堅定的道:“對,先生說的對,戰爭,纔剛剛開始,還沒有結束,我們還沒有到統計傷亡的時候,我們現在就開始發動真正的滅清復遼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