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一場鬧劇
宗室造反,關中大震,內外危懼。
尤其是朱寘𫔍還讓心腹謀士孫景文作檄文、命令,抄寫數百份,指責正德皇帝朱厚照昏庸無道,先重用權閹劉瑾禍亂天下,又重用酷吏湯昊肆意迫害忠良,並且傳檄四方諸鎮,稱自己作亂是要清君側。
這就是尋常所說的大義名分了。
自古以來,唯名與器不可假人。
一如當年太宗文皇帝起兵靖難之時那般,建文皇帝朱允炆不只是太祖高皇帝欽定的王朝繼承人,更是出身嫡長一脈,所以建文皇帝就代表着正統,而燕王朱棣以藩王支脈逆伐主脈,本身就不得人心,違背了天下共認的禮法制度。
而燕王朱棣尋找的大義之名,則是太祖當國時留下的一條靖難遺訓。
太祖朱元璋當國時,恐權臣篡權,規定藩王有移文中央,索取奸臣和舉兵清君側的權利!
《皇明祖訓》中明確寫有:“朝無正臣,內有奸逆,必舉兵誅討,以清君側。”
燕王朱棣正是以此爲理由,指責建文朝臣齊泰、黃子澄爲奸臣,須加誅討,並稱自己的舉動爲“靖難”,即靖禍難之意。
故而朱棣的口號是“清君側,靖國難”,這其中“靖難”代表平定禍亂,平息戰亂,掃平奸臣之意。
不過,太祖高皇帝的成法中還有一條,也就是給這條靖難遺訓增添了限制條件,那就是皇帝先召喚藩王,藩王才能起兵,且成功剷除奸臣後,要五日之內離京。
所以,“奉天靖難”只不過是燕王朱棣想要奪取皇位的一個藉口與理由罷了,也是他想要堵住天下悠悠衆口的一個大義名分。
事後燕王逆伐主脈成功,燕藩一系也因此成爲了主脈,經過這數十上百年的穩固統治,朝野上下早已經認可了他們這一脈的皇室正統身份。
而此刻朱寘𫔍面臨着跟太宗文皇帝朱棣一樣的處境,既然要起兵造反那就必須率先佔據大義名分,朱寘𫔍選擇的大義名分卻不是“靖難”而是太祖遺訓中的“清君側”!
之所以不是“靖難”,是因爲太宗文皇帝自己就是這麼奪得天下,所以對後世子孫立下了嚴苛規矩,宗室藩王但凡大敢有藉口“靖難”稱兵者,視爲謀逆叛亂,天下共擊之!
朱寘𫔍也算是個聰明人,身旁還聚集着孫景文、孟彬、史連這些儒生謀士,哪怕裡面沒有什麼出彩的頂尖謀士,可至少也是讀過詩書識過字的,所以直接照搬燕王朱棣謀逆造反所爲,那自然沒有什麼問題。
伴隨着安化王朱寘𫔍造反一事傳播開來,天下都爲之震動不安。
再加上寧王朱宸濠與文臣縉紳之間的明爭暗鬥,更是使得京師之中人心惶惶,上下不安,大有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
時間也在這種詭譎氣氛中逐漸流逝,正當朝野上下還在憂心叛亂一事的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卻突然抵達京師。
這是一封大捷公文,朱寘𫔍叛亂已經被徹底平定,前後持續時間僅僅只有十八日,堪稱一場鬧劇也絲毫不爲過。
兵部左侍郎熊繡歡天喜地地將這緊急公文送達皇帝陛下手中,朱厚照眯着眼睛細細查看了一遍,隨後忍不住撫掌讚歎。
“這仇鉞果真是員忠貞虎將!”
“來人,立刻命通政司將朱寘𫔍叛亂平定的消息通傳天下,以安民心!”
“另外召集文武百官議事,朕要好好嘉獎有功將士!”
叛亂平定的消息,經由皇帝陛下親口確認,在場所有人都是暗自鬆了口氣。
畢竟他們可不想親身經歷一次“靖難之役”,然後飽受戰禍流離之苦!
很快朱寘𫔍叛亂被平定的消息傳開,羣臣也是欣喜萬分,一顆心放回了肚子裡,然後匆匆趕去參加臨時朝會。
湯昊也在此列,伴隨着英國公張懋的隱退,他如今可是武勳之首,這種時候自然不可能會缺席。
朝會開始,兵部左侍郎熊繡當衆將大捷公文上面的內容念出,聽得羣臣議論紛紛。
原來這楊一清得知安化王朱寘𫔍叛亂的消息之後,驚怒之餘立刻以兵部尚書之身節制地方軍馬,然後命令黃河沿岸軍隊將士嚴防死守,絕對不能讓叛軍趁機渡河。
叛軍和官軍在黃河沿岸激烈戰鬥了一場,以叛軍失敗告終,隨即楊一清命靈州守備都指揮僉事史鏞奪取黃河西岸船隻,都停在東岸,在河東紮營,並秘密派僕人讓仇鉞爲內應,陝西總兵官曹雄也讓史鏞秘密寫信給仇鉞要他從中舉事。
原本仇鉞因擔憂仍在寧夏的妻兒,而不得已加入叛軍,結果朱寘𫔍卻奪取了他的軍隊分給自己心腹各營,相當於變相解除了仇鉞的兵權,吞併了他的麾下所部,還拿出金帛犒勞收買這些將士。
仇鉞見朱寘沒有雄才遠略,自從軍隊被奪,就索性稱病回家安撫妻兒家小,實際上卻在暗中秘密招募忠於皇帝忠於朝廷的壯士,準備伺機而動。
朱寘𫔍心腹何錦等人相信仇鉞,經常問計於他,仇鉞裝作推心置腹,更故意派人出城,回來就誤報官軍動向說官軍一夜間就到了,誤導朱寘𫔍和何錦、丁廣出兵守渡口防止官軍渡河。
朱寘害怕,派何錦與丁廣率都指揮鄭卿等三千人都傾營而出守渡口大壩,只有周昂留守,此外朱寘𫔍還派使者以禡牙(古時出兵行祭旗禮)爲名召仇鉞,仇鉞一直稱病不出。
後仇鉞得知皇帝陛下非但沒有怪罪於他,反而絲毫不計他投敵之罪,加封自己爲副總兵官,更是對皇帝陛下感激涕零,生出了“士爲知己者死”的決心,所以仇鉞準備響應朝廷大軍裡應外合。
因爲東渡黃河不利,朱寘𫔍派遣心腹周昂前去仇鉞家中探病及問計,仇鉞見狀很是高興高興地說:“兩個兇徒都遠離了這裡,這個賊隻身存在了。現在幸好自動回來,上天幫助我取得勝利了。”
於是仇鉞包頭裹巾穿好鎧甲去見周昂,故意引誘周昂進入臥室,然後伏兵在庭院屏風之間,事先約定:“喊拿茶就動手。”
由僕人陶斌、來得用鐵骨朵將其擊殺,斬其首級,直接開始了撥亂反正。
仇鉞拿着周昂的首級在市集上大聲宣佈:“叛賊已伏法,衆人能跟我一起行動嗎?富貴在片刻之間就能得到,不明白的人滅族不赦。”
一時間,追隨者竟有數萬人,於是仇鉞又親自披掛上馬出門指揮壯士楊真等百餘人,直接衝擊安化王府,帶着他們直接包圍了朱寘𫔍的府邸,並且高喊自己是奉皇帝陛下之命討伐逆賊,所有膽敢與他爲敵之人都視爲叛逆誅滅九族!
當時朱寘𫔍的士兵還在左右護衛,仇鉞殺了其中爲首的幾十人,對餘黨說:“你們本來都是脅迫而隨從的人,能放下武器前來歸順,一切不問,否則視爲謀逆論處,誅九族!”
誅九族威脅之下,叛軍將士根本不敢抵抗仇鉞所部,很快就被殺得節節敗退。
最後仇鉞成功殺入了安化王府,擊殺朱霞、孫景文、史連等逆賊主謀十一人,生擒了朱寘𫔍及其子朱臺溍、儀賓謝廷槐、韓廷璋及黨羽李蕃、張會通等一衆叛軍主腦,徹底斷送了朱寘𫔍的宏圖霸業。
仇鉞迎接楊英的軍隊,傳朱寘令召何錦等還,又秘密告諭其部曲自己生擒朱寘𫔍的情狀,遣古興兒密告鄭卿讓他反正。何錦正回師時,鄭卿等即以所部兵擊殺胡璽、魏鎮等十餘人,又去河口擒殺劉鉞、姜永,叛軍大潰,何錦、丁廣、徐欽、楊泰、王輔單騎逃入賀蘭山,被邏卒所獲,申居敬等人也被生擒。
此後事情就簡單多了,連自家高層人物全都被仇鉞給一鍋端了,其餘叛軍哪裡還有什麼勇氣繼續造反,直接望風而降,朝廷大軍幾乎是兵不血刃地平定了此次叛亂。
縱觀此次整個平叛經過,毫無疑問最出彩之人,莫過於這個智計過人並且膽識過人的副總兵仇鉞了。
就連兵部尚書楊一清也只是統籌大局,強行穩住了局勢沒有讓叛軍擴大戰果罷了,而仇鉞可是真真正正地憑藉一己之力直搗黃龍將一衆叛軍主謀給生擒活捉,說是他一人平定了這場叛亂也絲毫不爲過。
饒是湯昊此刻聽完了整個事情經過,此時也是有些感慨。 這個仇鉞果真有些本事,難怪會進入英國公張懋的法眼,一度成爲勳貴集團選中的九邊將種,日後的勳貴集團代言人。
可惜他命不好,遇上了突然來到大明的湯昊,所以人生軌跡發生了些許變化。
不過仇鉞越是出彩,湯昊就越是高興。
原因很簡單,大明現在可堪大用的武將戰將太少了一些。
湯昊想要中興大明,想要在這個時代有所作爲,想要改變這最後一個漢家王朝的崩壞軌跡,光靠他一個人是遠遠不夠的。
想要做到這一切,湯昊就必須要培養出無數跟自己志同道合的人,也讓更多的人在這個過程當中享受到利益,獲取利益,從而成爲自己的支持者和追隨者,一如湯木、徐天賜等人一樣。
現如今大明王朝的政治格局是畸形且可笑的,文臣縉紳把持朝政不斷攫取利益消耗大明國運,以致於湯昊和朱厚照不得不冒着風險,引宗室力量入朝對抗文臣縉紳。
在這個時代,所有的話語權和知識傳播都掌握在了儒家文人手中。
這些名教子弟在朝爲縉紳掌控權勢,也掌控了朝堂話語權;在鄉野就是士紳,掌控地方田地,握住了百姓子民的命脈,也變相掌控了地方話語權。
所以,所有的話語權,都在這些士紳縉紳、名教子弟手中。
然而這儒家的思想發展到了現在,早就已經腐朽不堪,失去了活力,或者說因爲一代代的曲解發展,早就不再適合社會所需了。
所有的讀書人,所有的名教子弟,整日都捧着幾千年流傳下來的四書五經,背的滾瓜爛熟還不行,還必須要將如山一般的聖人大儒那些註解也背誦下來,然後憑藉這種死記硬背的方式前去參加科舉大考,進而步入仕途繼續執掌權勢。
發展到了這一步,這幾乎已經註定了儒學只會慢慢的阻礙社會的進步和發展,再加上程朱理學的大行其道,更是直接將百姓子民的思想給禁錮得死死的!
因爲社會的思想被死死的禁錮住,任何的創新、改變都會被視爲異端,視爲奇技淫巧,最後導致的結果便是社會停滯不再發展,甚至閹割後的儒學成了滿清奴役漢家子民的絕佳武器,還釀成了閉關鎖國的自大做派。
偏偏就是這樣的文人士大夫,就是這樣腐朽不堪的閹割儒學,他們掌握了這個時代的話語權,或者說掌握了這個時代的一切!
所以,不管如何,湯昊都要打破這儒學對大明的層層封鎖!
而這個仇鉞通過此次平定叛亂,已經向湯昊證明了他的個人能力,毫無疑問是眼下少見的戰將。
那湯昊自然不會放着這樣的將才不加提攜,或者說因爲權勢私心做出什麼打壓的事情,那纔是真正的愚蠢。
是以湯昊趁着羣臣議論紛紛,立刻出列朗聲奏道。
“陛下,此次逆賊朱寘𫔍從起兵作亂開始,到最後徹底平定,還不足一月時間,簡直就是一場鬧劇。”
“除卻楊一清、曹雄、楊英等人勠力同心外,此戰中功績最大者莫過於仇鉞,堪稱智勇雙全,勇烈無雙,朝廷應當大肆褒獎,如此纔可以激烈將士們爲國盡忠!”
不出所料,中山侯開口第一句話,就是爲這仇鉞請功。
畢竟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此次平定叛亂之所以看能夠如此順利快捷,全都基於仇鉞的英勇表現,否則指不定這場叛亂還得持續多長時間呢!
造反叛亂這種事情,持續的時間越久,對朝廷威望打擊就越大,更別提人家仇鉞還一舉生擒了包括朱寘𫔍在內的全部主謀,這份功績足以傲視所有人,誰都抹殺不得。
在這個節骨眼上,楊廷和、王鏊等人也都沒有吭聲。
畢竟事實就擺在眼前,不出意料的話,仇鉞肯定是要加官進爵了。
仇鉞先前的官職是寧夏遊擊將軍兼任都指揮僉事,後朝廷爲了讓他裡應外合加了副總兵,此刻仇鉞不負衆望立下如此大功,如果不封爵的話定然說不過去!
按照大明制度,無軍功不得封侯,而平定叛亂自然也屬於軍功。
所以仇鉞加官進爵自然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寧王朱宸濠也反應了過來,不管是爲了對抗文臣縉紳,還是順從湯昊爲他聲援,此刻都應該旗幟鮮明地站出來,爲這仇鉞請功。
“陛下,湯侯所言極是!”
“臣附議!”
興王朱祐杬也沒有閒着,同樣出列附議。
朱厚照見狀笑呵呵地點了點頭,對這二王的識趣上道很是滿意。
“有功之臣朕自然不會虧待,何況還是如此忠勇驍將,豈能讓三軍將士寒心?”
“擬旨,封仇鉞爲咸寧伯,世世錫勳階爲推誠宣力武臣、特進榮祿大夫、柱國,年祿一千石,並授予世襲誥券,進爲徵西將軍,署都督僉事,兼寧夏總兵官!”
世襲伯爵,這個爵位算是很不錯的了。
畢竟在武將勳貴日益衰亡的情況之下,這些所謂公侯大多都是躺在父祖功勞簿上面混吃等死的廢物罷了。
嗯,中山侯湯昊除外,但他這個世襲侯爵除了自身的救駕之功,還是襲的開國名將湯和的爵位,所以沒有可比性。
在這大明中後期階段,邊將能夠憑藉自身軍功獲得世襲伯爵,已經算是天生將種了。
世襲伯爵,都督僉事,寧夏總兵官。
仇鉞因爲此次平定叛亂,說是一步登天也絲毫不爲過。
接下來,就是議定其他人的封賞了。
畢竟沒有楊一清、曹雄等人主持大局,將叛軍給堵在黃河口上,仇鉞也不會有機會直搗黃龍立下大功。
最後經過羣臣商議,此次協助平亂的功臣們則獲得財物獎賞。
延綏總兵官姜漢因兒子姜奭上奏,得詔賜祭葬,加祭一罈,由有司造墳安葬,姜奭請求承襲榆林衛原職,獲准,且被任爲比原職上升一級的管事;陝西總兵曹雄被進爲左都督,子曹謐也因蔭封得官爲千戶;兵部尚書楊一清加特進、左柱國……功臣獲賜白金、彩錦若干。
有論功行賞,那就有論罪嚴懲。
朱寘𫔍這個主謀自然不必多說,早在他公然起兵反叛之後,朱厚照就直接派官員去宗廟,革除朱寘𫔍的郡王爵,將他從大明宗室除名,廢爲了庶民,形同孤魂野鬼,此刻被生擒送入京師,將會與他那些黨羽一同斬首示衆!
而還有一個慶王朱臺浤,身爲主脈藩王卻不能約束藩系內的宗室成員,致使釀成如此大禍,朱臺浤自然有着不可推卸的失察之罪,所以朱厚照削其護衛,革俸祿三分之一,其承奉、長史貶謫戍邊,也算是給宗藩新制樹立起了鮮明的案例!
可以說,朱寘𫔍這場持續僅僅十八日的作亂,最後竟然被仇鉞給一己之力平定,影響都不是很大,確實堪稱一場可笑的鬧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