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人選
羣臣開始出謀劃策。
他們都是大明王朝現如今的帝國精英官僚,更是執掌各部寺監的最高長官。
藩禁問題,以及藩王俸祿問題,既然放到了檯面上,那就索性趁此機會一併解決掉。
先前刑部尚書王鑑之所說,無疑是擺在面前的最大難題。
藩王宗室犯罪率居高不下,並且還有愈演愈烈的架勢,那朝廷自然應當想辦法解決。
但想要解決這個難題,根源還是出在藩禁問題上面,所以不管怎麼繞,藩禁政策都是繞不過去的難關。
羣臣看似是在激烈討論,實則是在等待皇帝陛下的態度。
畢竟中山侯湯昊所言並非沒有道理,因時制宜地對藩禁措施做出些許改變,但前提是皇帝陛下願意接受。
藩禁政策說到底,還是皇權或者說皇位的問題,對此最敏感之人正是大明皇帝,朱厚照。
事實上,自從永樂以後,經過這幾十年的時間消磨,天下早已經認可了現如今的皇室天家,承認了這一脈的合法性與法統性。
所以不是什麼藩王造反,就真能掀起什麼靖難之役,再復刻一遍太宗文皇帝的奇蹟。
不過說是這麼說,這一點卻無人能夠保證。
那萬一放開了藩禁,日後宗室藩王裡面真出了一個絕世雄主呢?
這種未來的事情,誰都沒有資格保證。
當然,湯昊有這個資格,可惜他即便說出來也沒人會相信。
朱厚照一直都在沉思,腦海中開始了天人交戰。
藩禁措施,這是太宗文皇帝套在藩王宗室身上的枷鎖,也是杜絕藩王威脅到皇位的保障。
這麼多年多去了,事實證明這些藩禁政策很是有效,至少從結果不難看出,大明宗室確實被養成了混吃等死的廢物,再也不可能對皇位構成威脅!
然而這種結果卻帶來了很多問題,甚至是給國朝留下了莫大隱患。
一個就是宗室俸祿問題,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如果不改革宗藩措施,朝廷財政遲早有一天會被這些只知道生孩子的宗室給拖垮!
再有一個就是宗室犯罪問題,要錢有錢要地位有地位,而且還沒有人生目標,除了吃喝玩樂生孩子外,就是禍害地方百姓,搜刮民脂民膏。
宗室藩王這居高不下的犯罪率,本身就給老朱家丟盡了臉面,更別提這還與太祖高皇帝的初期目標背道而馳,那位愛民如子的太祖高皇帝怎麼可能會容忍自己的子孫後人變成這副模樣?
所以啊,這藩禁政策確實要改,而且現在就得改!
可是萬一呢?
凡事就怕這個“萬一”啊!
朱厚照也是人,他同樣也有私心,或者說他要對得起這個皇帝的身份。
一旦日後宗室成員裡面出現什麼絕世雄主,那麼藩禁政策被改動之後,就再難對其形成束縛,到了那個時候,只怕皇室天家真個就要再次易主了!
若真是這樣,他朱厚照就會成爲天家這一脈的罪人,下去之後無言面對列祖列宗!
正因爲如此,朱厚照一直沒有吭聲,而是陷入了艱難的抉擇之中。
羣臣坐在位置上面激烈討論,皇帝陛下捏着眉心閉目沉思。
湯昊見狀搬起錦凳坐到朱厚照身旁,這一幕看得楊廷和與王鏊等人眉頭一皺。
你他娘地真是膽大包天啊!
誰敢跟皇帝陛下平起平坐?
朱厚照沒好氣地白了湯昊一眼,也沒苛責於他,而是低聲道:“野人,你能保證,以後天家不會易主嗎?”
他說的是“天家”,而不是“皇位”,這裡面還是有些區別的。
天家易主,說白了就是再次發生一場靖難之役,老朱家某支藩王宗室入主朝廷,將現在的燕藩一脈給趕走了。
而皇位易主,那竊取江山之人,可就不一定姓朱了。
湯昊笑眯眯地看向朱厚照,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個問題。
“陛下,那您覺得,是天家易主好一些,還是皇位易主好一些呢?”
此話一出,朱厚照勃然變色。
“野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因爲二人距離靠得很近,而且都默契地低聲交流,加上羣臣在一旁討論的聲音很大,所以並未聽到這些驚世駭俗的話語。
“你我心中都清楚,藩禁政策不改變,那麼大明財政遲早都會有被拖垮的那麼一天!”
“到了那個時候,誰能夠出來主持大局力挽狂瀾?是無能爲力的中央朝廷,還是已經被養成廢物的宗室子弟?”
湯昊冷笑道:“太祖高皇帝當年爲什麼要分封諸王?是爲了屏藩王室,是爲了讓大明變成老朱家的“家天下”,就算有他人造反叛亂,各地藩王也可憑藉手中兵權進京勤王,以此確保老朱家皇位不失!”
“只是太祖高皇帝沒有想到,他去世之後會爆發靖難之役,而太宗文皇帝上位之後直接就削廢諸王,並且執行嚴苛藩禁措施,用朝廷財政養着宗室藩王,故意將他們給養成混吃等死的廢物!”
“如此一來,當大明壽命走到盡頭的時候,可就不是天家易主,而是皇位易主了!”
皇位易主!
朱厚照深吸了一口氣,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
“你的意思是,大明遲早會走到那一天?”
“其實不只是財政的問題,大明現在暴露出來了很多問題,吏治腐敗,政令不通,地方糜爛,軍民窮困……這樣的朝廷你覺得還能延續多久呢?”
湯昊嘆了口氣,沉聲道:“陛下想要中興大明,那就必須要拿出足夠的魄力和膽氣,也必須要承擔相應的風險!”
“中興大明從來都不是一句空口白話,更不是隨口就喊出來的口號,而是要切實推行新政,要硬着頭皮甘願去迎對萬難!”
“若是連這樣的膽氣和魄力都沒有,那就別再說什麼中興大明瞭,陛下不如趁早洗洗睡吧,做個糊塗蟲也挺好!”
湯昊這番話語,成功觸碰到了朱厚照的逆鱗。
以致於這位皇帝陛下瞬間氣得面紅耳赤,如果不是因爲羣臣就在一旁,他真想指着湯昊鼻子破口大罵。
湯昊不只是連他一起給罵了,還順帶着嘲諷了一波他親爹弘治皇帝!
“你這該死的野人!”
“朕說了,不准你再非議先帝爺!”
朱厚照咬牙切齒地低喝道。
湯昊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笑道:“臣自追隨陛下以來,做過的惡事太多,若是陛下半道而廢,那臣日後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不管這些話語有多難聽,臣還是要說出來的,先帝爺勵精圖治的結果,就是致使文臣縉紳手中權柄進一步擴大,而陛下想要中興大明,首先一步就是要掌控朝堂,僅僅靠伱我二人單打獨鬥是根本不可能的。”
湯昊沉聲道:“朝堂之上縉紳把持朝政,武將勳貴短時間內根本成長不起來,而宦官閹人又因爲太祖禁令不能走上臺前,那麼想要引入另外一股嶄新勢力對抗文臣縉紳,陛下覺得還能是誰呢?”
此話一出,朱厚照恍然大悟,滿臉駭然地看向湯昊。
“你是想解除藩禁,然後引入宗室力量對抗文臣縉紳?”
“野人,這樣做的話,風險太大了,皇位隨時可能易主……”
宗室藩王一旦執掌權力,最先不安的人反而不是文臣縉紳,而是皇室天家!
湯昊再次正色看向朱厚照,冷聲道:“這就是我方纔說的膽氣和魄力!” “陛下若有膽氣,可以憑藉手段壓制住這兩股勢力,那麼爲什麼不可以將其引入朝堂呢?”
“這些年來文臣縉紳把持朝政,將藩禁政策執行得愈發嚴苛,早就激起藩王宗室的不滿了,若是給他們一個掌權的機會,藩王宗室自然會立刻響應,入朝壓制文臣縉紳,陛下坐山觀虎鬥即可!”
“而我們想要看到的,就是朝堂並非只是文臣縉紳的一言堂,有着宗室藩王分擔壓力,武將勳貴也就可以獲得足夠的成長時間,屆時朝堂之上三方勢力平衡穩定,這纔是合理且正常的朝堂模式。”
現在這大明朝堂,是畸形且可笑的。
文臣縉紳把持朝政,皇帝爲了制衡文臣縉紳,不得不重用宦官閹人,然而這些宦官閹人因爲身份問題,本身就不能走上臺面,再加上身體殘缺心理變態,只會在暗中動用些鬼蜮伎倆和陰損手段,以致於二者爭鬥平白損耗了大明王朝的壽命和氣數!
與其重用這些宦官閹人,不如解除藩禁,將宗室力量引入朝堂!
朱厚照眸光閃動,隨即提出了質疑。
“你怎麼保證,這些宗室藩王不會暗中與文臣縉紳勾結在一起?”
“若是他們敢勾結,那纔是好事,誰敢觸碰這道紅線,直接削除其王位,砍掉一整個宗藩,也可以節省不少財政開支!”
湯昊冷笑着回答道,聽得朱厚照頭皮發麻。
直到此刻他才終於明白,這個該死的野人,先前說的故意讓藩王作死,並不是一句空口白話。
“京師是陛下的京師,拋開地方不談,難道在陛下眼皮子底下,這些藩王還能翻出來什麼大浪嗎?”
“錦衣衛和東西二廠可不是什麼擺設,只要藩王入京全程監視即可,他私底下與什麼人會面,又做了什麼事情,陛下想知道並不是什麼難事,只要誰敢觸碰這紅線,宗室勾結朝臣,那就是死罪,足以廢掉其爵位了!”
“陛下不要忘了,這些藩王大多傳承百年之久,在地方上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所積攢下來的財富堪稱驚人,此外宗室裡面也不乏有朱當沍這種傑出子弟,若是運用得好,也可以爆發出奇效!”
湯昊這一系列計劃,終於露出了冰山一角。
朱厚照卻還是難以接受,或者說心中很是不安。
“野人,說句不好聽的,即便你我足以壓制住這兩股勢力,但是等我們全都死了之後呢?”
“朕的子孫後人裡面,難保不會出現什麼昏庸廢物,到了那個時候,宗室憑藉權力直接竊取江山,那該如何是好?”
這纔是朱厚照真正擔心的事情。
他自問在湯昊的支持下,可以壓制住這兩股勢力,但等他和野人都死了呢?
歷朝歷代出現一些昏庸之君,這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大明自然也不例外。
到了那個時候,只怕天家真就要易主了。
湯昊很是無奈地看向朱厚照,隨後不得不再次透露了一些計劃。
“他們不會有這個機會的。”
“現在我們只是需要藉助宗室的力量,對抗把持朝政的文臣縉紳。”
“等到武將勳貴崛起之後,足以對抗文臣縉紳的時候,那宗室藩王也就該退場了。”
“陛下不要忘了我們在海外的發展,將宗室藩王遷徙到海外,既可爲我們鎮守這些航線要地,又可免除財政開支,而且地方百姓也不用再受其迫害,這難道不好嗎?”
朱厚照瞠目結舌地看向湯昊,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先用宗室藩王對抗文臣縉紳,等到武將勳貴成長到足以制衡文臣縉紳時,再將人家給封藩到海外之地……
這個該死的野人,真是卑鄙無恥,陰損下作啊!
不過他這惡毒計劃,卻是讓朱厚照怦然心動。
因爲如此一來,藩王權勢過大的問題,自然就解決了。
就被一腳踢到海外去了,就算他們勢力再大又有什麼用處?
只要藩王不能威脅到皇位,那隨他們在海外折騰去,有本事你在海外發展實力然後打回大明,那算你是真正的絕世梟雄,就算天家易主了朱厚照也心服口服!
一想到這兒,朱厚照立刻就下定了決心。
“野人,那你覺得該引何人入朝?”
“這些宗室藩王朕都不怎麼了解,也沒聽說過什麼賢能之才。”
“朱當沍那小子確實驍勇善戰,不過他爹朱陽鑄可是劣跡斑斑,還搞出聚衆淫亂的醜聞,引他入朝只怕天下會沸反盈天!”
湯昊見朱厚照下定了決心,一顆心也終於放回了肚子裡面。
至於人選問題,湯昊其實早就有了目標。
“興王朱祐杬!”
“這位是陛下親四叔,而且自幼飽讀詩書,聰穎過人,足以成爲陛下的心腹臂膀。”
“此外,我們只需要引一位藩王入朝,就可以向天下藩王宗室釋放出政治信號,他們自然會不遺餘力地支持興王朱祐杬,支持我們推行各項新政,以此換取解開藩禁政策。”
“這些藩王宗室一個個都是富得流油,興王朱祐杬若是運用得當,將會成爲我們中興大業的重要力量!”
興王朱祐杬……嗎?
聽到這個名字,朱厚照陷入了沉思。
關於這位四叔,他還是有些印象的。
興王朱祐杬是憲宗朱見深第四子,生母孝惠皇后邵氏。
因爲是邵氏的第一個兒子,對於朱祐杬的啓蒙教育,邵氏十分注重,她將所有心血都傾注在朱祐杬的教育上,朱祐杬從懂事起,邵氏就開始教他熟讀詩書。所以朱祐杬從小就養成了喜愛讀書、獨立思考的好習慣。
成化二十三年七月十一日,朱祐杬被封爲興王,弘治五年將武將之女蔣氏御賜給弟弟朱祐杬當王妃,併爲他主持了大婚,弘治七年九月十八日,朱祐杬就藩湖廣安陸州。
據錦衣衛的消息稱,這位興王殿下風評一向很好,在封地內善待百姓官員,並無任何不良嗜好,堪稱宗室典範!
而且最重要的是,論及關係親疏,無疑興王朱祐杬與天家關係最爲親近緊密,所以他確實是最好的選擇。
朱厚照點了點頭,認可了這個人選。
“那就依你所言,引興王朱祐杬入朝,只是具體該怎麼做?”
“簡單,先爲興王朱祐杬造勢,將他塑造成爲道德標杆宗室典範,然後陛下召見引他入朝,授予一個象徵性的職位,可以上朝議政的那種,再輔以推行宗藩全新措施就行了。”
湯昊給出了答案,心中卻是有些不安。
興王朱祐杬,這個人選並非是隨意爲之。
這位興王殿下,有一個牛逼的兒子,叫做朱厚熜!
嗯,就是那位以宗室身份孤身入京即位稱帝,然後憑藉個人手段與能力吊打一衆文臣縉紳的嘉靖皇帝!
歷史上這朱厚照駕崩之後,因爲沒有子嗣所以自然沒有儲君,在其彌留之際,首輔楊廷和預料到之後的繼承人問題,他援引《皇明祖訓》中“兄終弟及”的原則:朱厚照無嗣,應從其堂兄弟中按嫡長親疏關係選取嗣君。
孝宗朱祐樘爲憲宗朱見深第三子,興王朱祐杬爲憲宗朱見深第四子,按長幼親疏關係論,興王獨子朱厚熜與朱厚照最爲接近,因此在朱厚照逝世前五天以皇帝的名義頒佈敕令,令朱厚熜縮短爲其父服喪時間,並承襲興王爵位。
朱厚照駕崩後的當天,楊廷和讓司禮監請張太后懿旨,正式宣佈朱厚熜爲皇帝繼承人,即爲嘉靖帝。
只是楊廷和自己都沒有想到,他精心挑選的帝國繼承人,明明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卻在入京之後立刻攪弄風雲掀起了一場“大禮儀之爭”,然後將一衆把持朝政的文臣縉紳,連同楊廷和在內,全部吊打了一遍!
湯昊很是想看看,朱厚熜這位傳奇帝王,搭配上朱厚照這小子,能否再次創造出奇蹟,真正做到中興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