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太子很有魄力啊!”
朱元璋臉上含笑,非常滿意,忍不住誇讚,“本來咱還想着要回去給他擦屁股,沒想到不管國事,還是家事,都做得可圈可點,很好啊!”
老朱不吝嗇誇獎,突然扭頭對馬皇后道:“妹子,瞧這樣,咱們還能在北平多留些日子,順便四處瞧瞧,這北國風光,別有一番滋味啊!”
馬皇后怔了怔,“孫兒染病,還讓我挺擔心的,孩子小,一步步都在闖鬼門關……不過有江楠照看,我也能放心了,她可比我心細多了。”
朱元璋頷首,這話他不能更贊同了,要不然當初馬皇后怎麼會費心思讓皇孫拜在夏知鳳門下……
偏偏老親家弄出這麼個事,讓馬皇后很尷尬,萬一因此夏知鳳和皇家有了隔閡,那可就不好了。
“重八,你說用不用做點什麼?”
朱元璋哈哈一笑,“妹子,別人說也就罷了,你這麼說,可就錯了……這種事情,說了反而顯得生分了。”
馬皇后愣了下,隨即用力頷首,笑道:“還是陛下聖明,確實,不管咱們,還是張先生,都沒有必要把這種事情放在嘴上,確實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朱元璋點頭,“妹子,要咱說,家事無所謂,真正要命的是虧空……現在福建一省的倉庫,幾乎都是空的,如果不能及時拿到足夠糧食填補,平抑物價,咱怕標兒這一關不好過啊!”
馬皇后反而笑道:“你教了他這麼多年,張先生也提點他,又有那麼多朝臣輔佐,要是還解決不了,他就坐不穩儲君這把椅子,咱們就這麼瞧着,讓他想辦法!”
馬皇后倒是有個果斷的勁兒,朱元璋也唯有點頭。
現在的難題到了朱標身上……就在清查福建倉庫的時候,鉅額虧空的消息傳出來,首先讓人感到意外的,竟然是糧價暴漲。
原本福建兩府遭災,糧食不夠,現在查出了倉庫虧空,糧食缺口更大。
大傢伙總要活着吧!
總需要吃糧食吧!
現在糧食不足,糧價暴漲,幾乎就是必然的。
上百萬人的生計,成了讓所有人頭疼的問題。
種種消息,彙總到了中書省,面對這麼個結果,李善長看了眼徐達,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果然不出所料,他的擔心應驗了。
別看徐達是百戰名將,但是處理朝政,還是太缺少經驗了。
“我說魏國公,查來查去,弄成這個樣子,你說該怎麼辦吧?”
徐達沉着臉,他憤然道:“李相,倉場虧空,這本就是紙裡包不住火的事情,我倒要請教,如果不及時徹查,還有別的辦法遮掩嗎?”
李善長看了看徐達,此刻中書省也沒有別人,終於一聲長嘆。
“你到底不是官場的人……罷了,憑着咱們這麼多年的交情,老夫拼着這條命不要,我就把話給你說透了,我盼着你往後能把道理告訴殿下,有些時候,能不查就不查。不是老夫奸佞無恥,實在是有些事情不好辦!”
徐達覺得這話不對勁兒,反問道:“李相,我想請教,不查的話,還是沒有糧食,你到底能怎麼辦?”
李善長道:“這還不容易,以賑災的名義,先免掉福建的稅賦,然後從今年的稅收上面,拿出一部分,填補空缺。或者是從臨近省份,借調一些糧食過去。只要市面上還有糧食,糧價就算還有波動,也不會弄得現在這樣……泉州市面的糧價,貴了多少?”
“貴了至少三倍,很多百姓已經吃不起糧食了。”徐達無奈道。
李善長點頭,“這就是了,我給你說說這其中的道理。”李善長拉了拉椅子,跟徐達更近了一些,然後老李纔講出了他的心得……糧價這個東西,很多時候,是跟着人心走的。當大傢伙憂心忡忡,覺得糧食會缺的時候。
就會玩命屯糧,甚至不惜借錢,也要把市面上最後一粒糧食買光。
這樣一來,那些真正的窮人,就買不起糧食,如果朝廷不出手,就只會眼睜睜瞧着,這些人變成流民,或者乾脆餓死,從市場上退出,等人少了,人心安穩了,糧價纔會回落。
“魏國公,所以有些時候,讓老百姓覺得,朝廷有充足的糧食,相信糧價不會漲,比什麼都重要。非要戳破這事,把問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未必就是最好的辦法。”
徐達皺着眉頭,大爲震驚,他被李善長的這套奇談怪論驚到了。
“李相公,這不還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嗎?難道就不能真正讓府庫豐盈,百姓衣食無憂?”
李善長怔住了,這倒不是他不知道怎麼回答,而是想讓徐達這個武夫明白這裡面的道理,實在是有點難。
真可惜,張希孟不在京城,高手寂寞啊!
“魏國公,咱們還是說說,要怎麼弄糧食,幫着填補窟窿吧!”
徐達道:“這還有什麼好說的,剛剛李相不是說了,可以減免稅賦,也可以從周圍省份調撥嗎?”
李善長無奈苦笑,“那是以前,現在可不行了!”
“爲什麼?難道這不是中書省一道命令嗎?”徐達困惑道。
李善長仰天大笑,“魏國公啊,你打仗天下無敵,但是在這種事情上,經驗還是太少了。現在的問題是官吏貪墨,造成了虧空。如果調撥朝廷的稅賦,補這個窟窿,戶部那邊,如何答應?朝廷稅賦預算,豈是輕易能挪用的?”
“那,那周圍省份呢?”徐達追問,“他們也忌憚戶部,不願意調撥糧食?”
“那倒不是……主要是他們也有虧空啊!萬一查到了他們頭上怎麼辦?現在這些人必定是多存糧食,應付危局,不好拿出來接濟福建了!畢竟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啊!”
徐達目瞪口呆,他很清楚,李善長在講歪理,可偏偏一時還沒法駁倒他。
“既然如此,那就追贓,把貪墨的糧食,都給找出來!”徐達又想出一個辦法。
“哪有那麼容易啊!”李善長仰天長嘆,“那些糧食,確實可能被貪墨了,但誰也不會把幾十萬石糧食,放在家裡,他們必定是變賣了,換成了錢。現在就算立刻追贓,把錢找出來,再去採買糧食,也要幾個月……我問你,泉州、漳州老百姓的肚子,能等得了這麼長時間嗎?”
李善長在這裡邏輯閉環了,他揹着手,很無奈嘆道:“魏國公,我知道,有不少都說老夫包庇貪官污吏,耍弄權術,覺得我遠不如張相深謀遠慮。我承認,老夫有些地方,實在是不如他。但世人卻不明白,裱糊匠也不是那麼好當的。那要小心翼翼,捧着卵子過河才行!”
“就拿這次存糧來說,時間久的前後二十年,想一下子弄清楚,根本不可能。結果太子非要徹查到底,你們也都是這個意思。現在查到了一半,還沒等我們懲辦貪官,市面上糧價暴漲,許多窮苦百姓承受不了,他們不會怪那些貪官污吏,只會責怪咱們多事。朝廷不查,大傢伙都吃得好,朝廷一查,反而餓肚子了。”
徐達皺着眉頭,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了。
“李相公,你這都是什麼道理?是非不能混淆,對錯不能糊塗!有人貪墨,造成虧空,弄得民生不安,就要追究罪責,缺糧食,就要想辦法。像你這樣,把什麼都混爲一談,因爲擔心忌憚,就不徹查,如何對得起上位的信任?”徐達義正詞嚴。
李善長呵呵兩聲,“魏國公,你想不明白,我也不多說什麼……但是我告訴你,假如是張希孟辦這個案子,他必定會事先準備妥當。甚至他就不會在風災的關頭,查什麼虧空!”
徐達立刻駁斥道:“不對,現在不查,過些時候,都歸到了風災損失,根本就查不清楚了,就會讓數十名貪官污吏,逍遙法外!”
“那也好過讓成千上萬的老百姓捱餓啊!”李善長老氣橫秋道:“水至清則無魚啊!我是真怕繼續查下去,遍地虧空,到時候沒法收拾,反而因爲我們,把朝局攪亂了。”
面對李善長的話,徐達是一個字也不認同。但是當下缺少糧食,從各處調撥,或者想其他的辦法,都很難實現,也是事實。
到底要怎麼辦才行?
徐達憋了一肚子氣,就在此時,朱標派人請他們過去,徐達和李善長,都到了東宮,見到了朱標。
這些天下來,朱標瘦了一些,臉都小了一圈,不過人倒是顯得更成熟威嚴了。
“李先生,魏國公,福建缺糧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現在各省調撥,非常困難。災民捱餓,又刻不容緩。我已經購置了一百船糧食,此刻應該送到了泉州,很快就能把糧價壓下來。你們要安排人,做好災民安頓,確保糧食發到他們手裡。還有,就是那些趁機哄擡物價,擾亂市場的奸商,不要客氣,都給我揪出來!”
後半段話,李善長和徐達倒是沒怎麼在意,前面說有一百船糧食,倒是嚇到了兩人,只不過一個是驚嚇,一個是驚喜!
“殿下,這,這糧食哪來的?”徐達驚問。
“是燕王朱棣幫忙送來的。”朱標沒有隱瞞。
可聽到是朱棣以後,這倆人都傻了,“殿下,燕王時常哭窮,說北平缺衣少食,他怎麼能弄到這麼多糧食?不會是挪用別的糧食吧?”
朱標點了點頭,“確實挪用了,只不過他挪用了高麗提前給咱們的軍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