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吏部尚書,說拿下就拿下了,堪稱自楊憲一案之後,朝堂最大的震動。太子側妃生父,又是天官高位,怎麼就一點風浪也禁不住?
似乎很不合理啊!
不過李善長倒是覺得不能更合理了,如果繼續任憑呂本折騰下去,沒準太子的儲君之位,才真的不穩呢!
誰都覺得朱標堪稱最穩太子,誰也撼動不了他的位置。
這話固然不錯,但如果他跟張氏一脈鬧翻,那後果就不好說了。
李善長洞察天機,朱標的儲君之位,來自三大助力,其一是朱元璋傳承的法統,洪武大帝的嫡長子,自然就是當之無愧的儲君。
其次,是馬皇后給他攢下的好人緣,那麼多老將、義子,都尊着朱標。
還有一點,那就是張希孟給朱標的,作爲張相弟子,朱標本身就是張相一系的領頭羊。而正是這一系,纔給了朱標充裕的人才,強大的號召力,絕佳的輿論環境。雖然張希孟真正的弟子不多,但是那些以張相門徒自居的人,如過江之鯽。
這些人不出意外,都要認朱標這個大師兄,至少在心裡是這麼認爲的。
明白了這一點,也就知道了朱標爲什麼那麼生氣,常氏、呂氏提什麼去了圖書館,話裡話外,怪夏知鳳。
呂本更是說有人藉着天文結社,他們詩詞唱和也沒什麼。
這事情要是不處理,拿不出果斷的態度,一旦那些張相門人,起了反感,後果就不堪設想!
你朱標是陛下硬塞給張相的,夏知鳳是張相親自主動收的弟子,算是你朱標的小師妹。你的側妃不懂事,側妃的老丈人也不懂事,伱大師兄想欺負小師妹……朱標,你不給我們個說法,你就等着瞧吧!
所以說朱標果斷罷免呂本,非但不是反應過度,而且只是個開始。
他需要做更多才行。
就在拿下呂本的第三天,朱標又把李善長和徐達請了過去。
“郭桓一案,因詩詞唱和而起,牽連官吏十數人,既有國子監,又有翰林院,連吏部尚書也不能免俗。我想問問李先生,還有魏國公,官吏私下締結詩社,湊在一起,幹些事情,可是很平常?”
李善長頓了頓,只能答道:“殿下,朝臣雖然是官吏,但大多數人是科舉出身,都是學過詩詞歌賦,考過科舉文章的。私下裡有些愛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朱標繃着臉道:“李先生,情理之中,卻也未必合乎國法啊!而且歷代以來,皆以結黨營私爲重罪,官吏彼此勾結,便不能恪盡職守,操勞國事。就會結黨營私,就會圖謀不軌,奢望些不該做的事情,我以爲必須防微杜漸,早早下手,嚴厲懲治,不能手軟!”
李善長怔了少許,不得不點頭稱是,“殿下高瞻遠矚,看得明白。確實應該整治。”
朱標並沒有放過,而是轉頭對徐達道:“魏國公,你看呢?”
徐達立刻點頭,他早就注意到了這種事情,“殿下英明,官吏之間,不光有詩社,還有茶社,有人好書法繪畫,也有人喜歡古玩珍品,時常聚集在一起,品鑑寶貝。當然了,武將也有騎馬社,弓箭社。臣甚至還聽說,有些人乾脆粉墨登場,在家裡唱戲,烏煙瘴氣,着實可惡!”
其實說起官吏唱戲,當初在起家的時候,朱家軍的戲曲堪稱一大法寶,宣傳攻勢全開,比起刀槍棍棒還管用呢!
那時候身爲大將,女裝登場,塗上腮紅,反串一齣戲,再普通不過了。可時至今日,官吏們再湊在一起,聽戲唱戲,那就不一樣了。
“查,嚴查到底!”朱標果斷道:“還有一件事,我打算盤點府庫,仔細查查……這一次戶部倉庫布匹出了事情,我擔心只是九牛之一毛……父皇立國十餘年,各地府庫有數量驚人的糧食布匹,現在這些東西,還有多少,是不是盡數如上報的那樣,我也不敢說。”
“還有,今年閩浙等地,出了大風,損毀房屋,足有二十萬以上。河南、陝西等地,再度大旱,災民過百萬。種種加在一起,賑災開支巨大,急需足夠的糧食。如果此時府庫空虛,造成民變,必定天下震動!父皇也不會答應的。”
“當下父皇雖然不在京城,但越是如此,就越要拿出萬分小心,做到萬無一失,這才能跟父皇交代。”
朱標盯着李善長,“李先生,你安排中書省的官吏,加上御史臺,度支局,前往各省,從上到下,從常平倉到其他府庫,一律嚴查到底,清點數目,而後彙總給我。此事關乎社稷安危,還望李先生能妥善安排纔是。”
朱標的這番話,着實讓李善長大驚失色,如果說罷免呂本,嚴查百官,李善長還都能接受,清查府庫這事,着實嚇到了李相公!
正如朱標所言,老朱立國十一年了。
他又是個倉鼠的性子,非常喜歡囤積物品,糧食布匹,在老朱的府庫當中,數量極多。這也是朱元璋想給後人留下的家底。
但問題誰都知道,這麼多倉庫,必定會有管理不善,倒賣物資的。
當年胡大海的兒子,就是因爲盜賣軍糧釀酒,才惹來老朱雷霆之怒。
那時候大明還沒立國。以淮西等地來算,有些倉庫已經二十年了,這事情禁不起查的。如果只是一兩處出事,損失不太大,李善長還可以應付。
但如果處處出事,損失多起來。
那他這位左相公,就怕扛不住了。
所以說沒事真的不要亂查,萬一調查出點事情,可怎麼辦!
很顯然,朱標不想心疼李善長。
“李先生,打仗講究知己知彼,治國難道不是嗎?我除了打算盤點府庫之外,還有各地的黃冊,也要重新修訂。尤其是近些年來,商賈繁榮,人員往來,客居外省的,比比皆是。各地到底有多少人,有多少田,百姓收入如何,稅賦如何,民生利病,到底怎麼樣,我要做到心裡有數。”
朱標道:“尤其是均田這事,田制是大明的根據,還有沒有亂佔田畝的情況?稅賦是不是公平!都需要有個數。所以說,接下來的事情,非常繁雜,也十分關鍵。李先生,老驥伏櫪,責任至重啊!”
李善長一怔,到底無可奈何,只能深深一躬,“老臣唯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這老頭連死字都說出來,可見他有多惶恐。
但是朱標不管這些了。
作爲大明的儲君,朱標和老朱,是兩個不同的風格……朱元璋是強悍果敢,不徇私情。出了事情,就快刀斬亂麻,徹底解決,這個過程,不免有冤枉和疏漏。但勝在速度快,立竿見影。
朱標身爲儲君,自然沒有父皇的一言九鼎,而且身爲張希孟的弟子,他還是受了張希孟的影響,凡事要講數據,要拿出足夠有力的證據。
所以朱標認爲,清查編戶齊民的黃冊,還有整理土地分配的魚鱗冊,加上摸清楚民間的狀況,是當下最緊要的事情。
不管你李善長怎麼想的,反正他是必須要做,沒有商量。
朱標的態度,讓徐達很是振奮。過去他一直覺得這個太子有點仁弱,但現在看來,他也有強悍的一面,至少面對李善長這位左相公,他還是沒有絲毫退讓的。
徐達欣然道:“殿下所言,頗有道理,清查府庫,清點黃冊,御史臺義不容辭。必定以最快的速度,徹查到底,不負殿下之託!”
朱標欣然點頭,“就從浙閩等地開始,大風毀壞房屋數十萬,清點府庫,賑濟災民,確保大災之後,百姓不至於流離失所,丟失土地,可是馬虎不得的事情。”
徐達用力點頭,頗爲喜悅,這纔是洪武皇帝的繼承人,有魄力,也有眼光。
這個突破口選選得好,確實該整頓朝政了。
徐達和李善長,各懷想法,返回中書省和御史臺,前去佈置。
朱標安排妥當之後,隨後又沉吟再三,從自己的藏書之中,翻出了一整套郭守敬的著作。本來朱標是捨不得拿出來的,畢竟身爲太子,總要準備點書籍,裝點門面。
但是沒辦法,有些事情是躲不過去的。
他準備妥當,直接前往張府。
朱標剛到,卻發現有人已經提前到了,來的正是常遇春。他本來在劉家港督兵造船,準備攻打倭國。
結果聽說了京裡的事情,不得不請令五軍都督府,商議軍務,同時過來瞧瞧。
江楠倒是沒怎麼在意,“尊夫人關心則亂,她也是爲了小殿下,理所當然的事情。咱們兩家,別的不說,光是藍玉,他跟着張相多少年!我們還至於有什麼不痛快嗎?”
常遇春老臉泛紅,苦笑道:“江尚書明鑑,其實俺這個婆娘,以前也不是這麼不明事理。可自從皇孫出世,她就像是瘋了心似的,一心一意,都撲在了孩子身上。偏偏她又是個不明事理的。俺,俺都恨不得休了她!”
江楠頓時把臉一沉,“按理說我沒資格講,但是她可是你的糟糠之妻,貧賤相逢,一直到了今天。我勸一句,最好還是和夫人好好談談,把心結說開了。疼惜孩子是一回事,但是想着依靠孩子,就能帶來什麼,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常遇春稍微一怔,聽出了這話裡的意思,慌忙道:“多謝江尚書體諒,我這就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