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的這封信,屬實把老朱拿捏了,而且還是拿捏死死的。
這裡面有好幾層。
首先,張希孟辦了兩所最頂級學堂。
朱元璋是一所也沒有。雖然有興學令,有義務教育法,但總歸沒有個招牌門面,就短了一截。往後朝中英才都是張相門徒,卻沒幾個正兒八經的天子門生。
其次呢,朱棣辦學了,還挺用心的。這就更扎心了,難道老朱連自己兒子都比不上?不能夠啊!
更鬧心的是張庶寧那小子居然捐了十萬冊書籍。以當下價格算,十萬冊書籍,怎麼也有五萬貫。
如果算上運費什麼的,張庶寧一下子捐了十萬貫。
這可不是一個平常的王府世子,小時候的張庶寧,穿開襠褲,還往老朱龍袍上撒尿呢!現在可好,連這麼個小崽子都能出十萬貫,讓老朱情何以堪?
“咱就知道,那孩子有出息,是個幹大事的人,很了不得!”朱元璋拍着巴掌說道。
朱標怔了怔,“父皇,你終於發現四弟的本事了?”
老朱頓時愣了一下,隨即怒道:“咱說的是張庶寧!是張庶寧!不是朱棣那個豎子……他把咱放在火上烤,他不孝!他該打屁股!在咱的面前,把他屁股打開花了!”
朱標愕然,怪不得呢,自從有了老張家的孩子,他們就沒聽過好話……當然了,朱標不知道,在張希孟那裡,張庶寧也得不到什麼好話,充分證明了家長都是一路貨色,孩子永遠是人家的好。
不過要說心疼孩子,哪個家長又不肯落到後面。
“重八啊,你就別發脾氣,亂喊亂叫了。說說吧,這事要怎麼辦!”馬皇后道:“老四張羅辦學,這是正經事。我這些年都聽你們說了多少次了,燕雲之地,分割幾百年,胡風嚴重,恍然異域。這些年又是派官,又是興學,投入很大力氣,假如這個學堂辦起來,能把北平教化好了,和中原無異。還真是老四的功德。重八,伱還別說,朱棣這小子小事情荒唐,大事情拿捏得不錯。他張嘴了,無論如何,我要出點氣力。”
馬皇后笑呵呵道:“我現在手上還有三十萬貫能動的錢,本來是個宮裡添置衣服首飾的,就先拿出來,給老四送過去。”
馬皇后說完,看了看朱標,“你這個當兄長的,也該表示一下。”
朱標連忙點頭,“孩兒自然想辦法給四弟籌錢……不過據孩兒所知,四弟那邊,也頗有些財路,只要發揚光大,養個學堂,應該不難。”
“怎麼說?”老朱好奇道。
朱標笑着解釋,首先說毛紡,這玩意在北伐之前,張希孟就弄了,算到現在,也有七八年了。
經過工匠們不懈的努力,到底是發展出來了眉目。
織出來的毛線很柔軟,可以用了。甚至也在毛氈的基礎上,弄出了更細膩的呢絨。朱棣說可以用來做軍服戰襖,確實如此。
事到如今,朱棣距離過上羊吃人的愉快生活,只差一步了。
“父皇,藍將軍他們已經收復了上都開平城,從上都到北平,有八百里之遙。這一片水草肥美,盛產牛羊。另外前些時候,收復遼東之地,那邊沃野無垠,也適合養殖牲畜牛馬。而且還不缺牧草飼料,四弟想要羊毛,自然是充足的。”
老朱沉吟道:“光有地還不行,北平人那麼少,能辦起來嗎?”
朱標想了想,就說道:“這就要看父皇答不答應了……其實從江西已經發配過去了一批人。而且遼東還臨近高麗,真要是狠下心,不缺人手的。”
朱標多少說的有點隱晦,但老朱怎麼聽不明白!
“懂了,咱全都懂了!”
朱元璋一拍桌子,豁然站起,冷笑道:“咱現在才明白過來,當初張先生主張發展工商,他講了一大堆空話。咱那時候就覺得不如均田講的實在。咱就擔心,工商發展起來,會對百姓不利,就極力阻止。結果……你們都跟着他跑,滿朝文臣武將,也都信了他的鬼話!現在明白了,咱的擔心一點錯沒有,要是讓你們胡亂發展工商,老百姓還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呢!”
馬皇后翻了翻眼皮,無奈道:“這不是放在了北平,用的也都是罪人,外人,你那麼生氣幹什麼?”
老朱哼道:“妹子,你還是好日子過得太多了,忘了人心險惡,只要有利可圖,誰管你是什麼人!你說讓他們用犯人,用高麗人,他們就聽你的?咱還告訴下面人,要清正廉潔,不貪不佔呢!你看他們誰聽咱的?”
馬皇后氣得扭頭,“照你這麼說,老四就別想掙錢辦學了?工商就不能發展了?你這叫因噎廢食!”
朱元璋這次得了理,也不客氣道:“不是因噎廢食,是未雨綢繆!朱棣還太年輕人,他身邊也沒什麼好東西,縱着他們胡來,一心求財,早晚事情不可控,就麻煩了。”
朱標默默聽着,他突然意識到老朱好像不是要反對,而是問道:“父皇,你的意思……是要派一名官員過去?”
朱元璋點頭,“咱思量過了,楚琦在湖廣幹得不錯,本來是想調他進京,當一部尚書的。但是他這個人,總是講什麼大同極樂,說什麼要建大光明境……和其他人格格不入,讓他去北平,替咱看着老四,正合適!”
朱標追問道:“父皇,那你要楚琦擔任布政使,還是按察使?”
老朱笑了,“你當初把留守司甩給了朱棣,布政使,按察使?這倆官能挾持住朱棣嗎?”
朱標臉色微紅,低下了頭。
馬皇后咳嗽道:“重八,你要不給老四權力,他也沒法辦學。現在要盯着老四,你準備怎麼辦?”
朱元璋道:“咱準備設立個職位,能夠節制三司,思前想後,就叫做巡撫,給楚琦加個御史中丞銜,讓他奉旨巡撫北平等處,賜王命旗牌!”
好傢伙!
老朱直接派出了一個欽差大臣,這分量是足夠了。
謎題一層層揭開,到了如今,總算是有了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朱棣去了北平,一步步折騰,除了開疆拓土之外,他也需要在產業上面,實現突破。
甚至可以說,需要他探索一種全新的模式。
這不是什麼人都可以的,朱棣骨子裡的大膽叛逆,好大喜功,讓他非常適合追逐利潤,幹大事業,鬧出大動靜。
張庶寧辦個書坊,想的是和同學合夥,想的是僱傭學生家長……雖說利潤也不少,但是遠遠到不了竭澤而漁的程度。
朱棣就不一樣,這混小子一開始想的就是利用那些犯人,想的是拼命壓榨,做到利潤最大。
一看這就是個大缺大德的好苗子,值得栽培!
老朱家三口人又商議了一陣子,朱棣缺的不光是錢,還有各種便利。
“父皇,北伐的時候,疏通運河,現在漕運已經能達到北平,但到了冬季,河水結冰,水位下降,就沒法通航了。孩兒以爲,應該安排一個海港,能夠走海路運送物資。”
朱元璋點頭,“還有什麼能做的?”
“孩兒以爲,遼東的木材,礦產,數量衆多,似乎可以放在北平交易。南方的絲綢茶葉,也要放在北平交割……這樣一來,南北物資匯聚,光是收到的稅金,就相當可觀。再有,如果要用高麗的人,孩兒以爲能不能放在鐵嶺交割?”
“爲什麼放在鐵嶺?別的怎麼都在北平?”
朱標無奈道:“父皇,鐵嶺在山海關以北,到底不是長城以內,像這種以人爲畜的事情,還是離着遠一點比較穩妥。”
朱元璋呵呵冷笑,行,咱沒看錯,你小子也是外表老實,心裡頭花花腸子一點不少。
“朱標啊,你當初把朱棣弄去北平,還給他留守司大印……是不是就爲了今天?”朱元璋突然伸手,點着朱標的腦門,“你小子算計得很深啊!咱也要給你鼓掌!”
朱標臉色一變,終歸於無言。
老朱家這仨人商量妥當,馬皇后出了點私房錢,朱標也替朱棣爭取了不少好處,老朱又從宗正寺那邊拿了一筆……給朱棣湊了一百萬貫。
消息傳到了北平,朱老四把嘴一撇,“不夠,太不夠了!就這麼點支持,夠幹什麼的!”
李景隆,花煒,包括黃子澄,全都臉黑了,這麼多還嫌少啊?
“殿下,錢尚在其次,咱們的毛紡作坊能免稅三到五年,咱們能向草原專賣茶葉,還有木材、藥材、礦場,這都是油水最豐厚的地方,殿下一口氣都給你了,你們可真是兄弟情深,我都羨慕了。”李景隆怪叫道。
朱棣略沉吟,算嗎?
我怎麼只記得大哥成親,我求藍玉幫忙,送去了三百六十五顆碩大無比的東珠啊!
“你們糊塗了?我說的不是錢!錢是小事!知道嗎!”朱棣不客氣道:“黃子澄,你說要四處聘請名家講學,我問你,咱大明最大的名家是誰?”
黃子澄稍微遲疑,脫口而出道:“是張相!”
“對!就是張相公!”朱棣嘿嘿道:“現在張相在江西講學差不多結束了。你說咱們想辦法把張相請過來,給北平大學堂講學……順便再給張先生一個名譽山長的頭銜,你們說怎麼樣?”
幾個人互相看了看,心說行啊,論起心眼,你朱棣最多不過了。
“殿下,我聯絡學子,一起給張相寫信!你再給陛下寫信,懇請張相北上,如何?”黃子澄興奮道。
朱棣點頭,“就這麼辦了!我還不信,請不來張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