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殺方克勤,老朱高懸的屠刀,也算是放下了。
只是再看羣臣,在場衆人,也是無不駭然心驚,就在這一段時間裡,已經有幾十位官員被殺,算上家眷親屬,數量絕對有三五百之衆。
而這還只是在京的而已,地方上,還有許多配合着一起貪墨的,也要追查……粗略估算,一口刀下去,幾百官員,人頭落地。
朱元璋新君登基,洪武年號,還真是恰如其分,實至名歸!
在場羣臣,低垂着頭,心慌意亂,顫慄不安,連擡頭的勇氣都沒有。
朱元璋深深吸口氣,無奈揚天長嘆,隨即道:“咱不想殺人,可賬咱剛剛和李相算過來。咱的基業可沒有那麼牢靠,經不起這麼多螻蟻蠹蟲……還是那句話,國法無情,誰觸犯了王法,咱都不會客氣……你們也別急着回去,先留在這個院子裡,好好瞧瞧這一地的金銀,好好想想,今後要怎麼當這個官!”
老朱說完之後,直接起身,返回皇宮,臨走之時又停頓了一下,道:“張先生,還有李先生,你們跟過來。”
張希孟二話不說,急忙跟過來,他還給江楠一個眼神,你也別留着享受白眼了,跟我一起走吧。
李善長的心情卻是要複雜許多。
大明朝雖然一再宣稱,和元廷不一樣,但到底是從元廷過來的人,還真能一刀兩斷,換個大腦不成?
李善長高居宰相之位,就不免要和元朝的那些前輩比較一番,稱稱斤兩。
元廷是個典型威福下移的王朝,權臣輩出,權相一個接着一個,人均小董卓,個個賽曹操。
被宰相架空的天子,比比皆是。
老朱說元廷因“寬仁”而失天下,講就是這個,可不是說元朝君臣仁慈心善。
李善長固然不敢比肩元廷前輩們,卻也總想着弄點小動作,維持自己的勢力,這也是老李一再作死的緣由。
可是到了今天,李善長的心涼了半截。
朱元璋直接處死了幾百位官吏家眷,他這個宰相除了拍手稱讚,說陛下殺得好,別的什麼事情都幹不了。
既然你說話不管用,誰又會尊着你?
從今往後,宰相這個位置的含金量就要大大下降,說到底,他李善長也會變成朱元璋治下一個尋常官吏,沒有半點特殊之處。
而且這些被處死的官吏,幾乎都是他的部下,如果追究用人不當之責,他也是逃不掉的。
算起來今天的老李雖然沒被處罰,也沒有牽連進去,但卻是損失很大的輸家。
以至於到了宮裡,李善長都低垂着頭,默然無聲,恭謹謙卑,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敢說。
朱元璋坐下之後,看了看自己手下的兩位重臣,他冷冷道:“咱說,如果有的選,咱也不愛殺人。當務之急,你們還是議一議,戶部的爛攤子,要怎麼收拾吧!”
李善長心思越發下墜,腦筋煩亂,一時也沒有主意,只能道:“張相,伱看這事要怎麼辦纔好?”
張希孟道:“主公,往後的採買這一塊,臣以爲還是交給商人負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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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人?他們怎麼負責?”
張希孟道:“由中書省,或者戶部,提出要採購的數量,就仿效宋朝的買撲,保質保量,價格合適者得……如果能順利送到,自然萬事大吉,如果不行,就按照約書,追究罪責。”
朱元璋擰着眉頭道:“這事行得通?”
張希孟沒有回答,而是扭頭看了眼身後的江楠。
江楠似乎覺察到目光,立刻躬身道:“陛下,前些年,臣家裡就承接了一份給學堂造座椅板凳的生意,只要能把標準定好,然後採取公平競價,嚴格驗收……差不多七成的東西,都可以用這種辦法。”
老朱道:“聽着不錯,那爲什麼還有三成不行?”
“回陛下,這三成涉及到了鹽、鐵、兵器、軍糧,還有膠漆等物,卻不是普通商人能做的。此外還有奉天殿的楠木柱子,由於太過龐大,普通商人沒法砍伐運輸,非要朝廷出面,不計成本才行。”
老朱聽到這裡,竟然點了點頭,“那你又怎麼看這一次的諸多弊端,如果用這種辦法,就能避免嗎?”
“恐怕不能。”江楠老實道:“主公,這次承建應天、皇宮的,都是工部,採買的是戶部……如果讓商人跟工部戶部做生意,不論如何,虧的都是他們,其實……”
江楠話說到了這裡,就停住了,再往下,可不是她能講的了。
張希孟一笑,“主公,江提舉意思是管事的,和辦事的,應該分開。工部似乎可以只是制定標準,提出方案,然後由商人負責落實……然後商人同商人採買物料,戶部只需要監督開支就是。”谷藬
老朱面色凝重……說實話,他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這一次戶部爲了填補窟窿,什麼離譜的手段都用上了。
說到底,還是田賦,商稅,採買,開支,結算……凡是跟錢有關的,都是他們負責。出入都是他們說了算,這要是不出問題,那纔有鬼呢!
尤其是不能把官吏都當成聖人。
朱元璋隱隱意識到,必須要拆分六部才行。
好在前面已經弄出了稅務部,讓老朱有了思想準備,再弄出幾個,似乎也不是問題。
“張先生,你索性仔細說說,要怎麼辦纔好?”
張希孟躬身道:“主公,先說戶部這邊,田賦和商稅差別太大了……所以需要拆分出一個專門的稅務部,負責商業稅,接下來戶部還管着田土賦稅,這兩樣似乎不用拆分,但是戶部還有一項權力,那就是財政支出,收錢和花錢,放在一起,總是不妥的。”
老朱沉聲道:“這麼說,戶部還要拆分出一個衙門才行?”
到了此刻,李善長似乎也緩了過來。
雖然剛剛受傷嚴重,但是此刻似乎又有了展現本事的機會。
“上位,臣以爲張相說的有理,臣琢磨着能不能把財稅戶籍,包括寶鈔,關稅,鹽稅,一併處置,也好能防止弊端。”
李善長聲音很低,說完之後,察言觀色,發現不光是老朱,就連張希孟都在思索。
“主公,李相的提議極好……關稅,鹽稅,還有其他的轉賣,不如都轉歸稅務部,戶部只是掌管土地,田賦,戶政這三項。最好新設置一個預算部,將寶鈔司和度支局都統歸預算部管轄。如此一來,農商,收支,全都區分開。一個戶部變成了三個部,權柄分開,責權明確,確實是有利於落實政務。防止營私舞弊。”
朱元璋默默聽着,突然道:“先生,按你這麼說,一下子又要多出許多職位,如此一來,只怕官吏數量又要大大增加,俸祿開支也不是一筆小錢啊!”
張希孟自然知道,正待解釋,李善長卻搶先道:“上位,其實前些時候,針對百官俸祿已經做了調整,臣仔細算過了,我們的俸祿開支,比起趙宋的開支,少了許多。如果確實能避免舞弊,稅務部又能多收一些上來,臣以爲還是合算的。畢竟不能因噎廢食啊!”
李善長竟然乾淨利落站在了張希孟這邊,着實讓人有些意外。
老朱略沉吟,就笑道:“這麼說,是必須如此了?”
張希孟頓了頓,“主公,想要防止徇私舞弊,就要分工明確,加強監督……可這麼一來,就不免增加人手,弄來弄去,就成了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到最後成了一筆糊塗賬兒。究竟是所得多於消耗,還是消耗多於所得,臣一時也說不清楚。”
張希孟道:“臣以爲,不妨找個地方先試試,如果能成,就推廣開,如果不成,就另想辦法。”
朱元璋略思忖,突然笑道:“張先生,你說的這個地方,不會是嶺南吧?”
張希孟笑道:“主公睿智,一猜就中!”
老朱呵呵道:“你的心思咱還是清楚的,朱英那孩子也的確不錯。只是他能承擔的起來嗎?”
張希孟正色道:“還是那句話,試驗……他行了最好,不行就打屁股!”
老朱略錯愕,隨即大笑道:“也好,就這麼定了!讓咱這個兒子去,正好!”
君臣兩個,迅速敲定了這事……李善長在旁邊暗暗感嘆,心說也就是朱英,換成別人去嶺南,做不好可就要掉腦袋了。
忙碌了一天,張希孟和李善長辭別朱元璋,從宮裡退出來。
轉過天,李善長又來請張希孟,去了他的值房,李善長開門見山,“張相,我昨夜想了很久,朱英去嶺南,肩上的擔子太重了……我琢磨着,這一次承辦貪官污吏,查抄戶部,能得到百十萬兩,另外還有那麼多糧食。用不用都給朱英,讓他能開個好頭兒!”
李善長這都是爲了朱英,可沒有半點偏袒自己兒子的意思。
張希孟聽到這裡,忍不住搖頭,“李兄,你這麼幹,那主公接下來用兵,花銷從哪裡來?”
李善長怔住了,“這個……上位登基大典,開支不小,又要用兵,確實緊張了一些。可,可這事情沒法兩全其美啊!”
張希孟突然笑了,“李兄,其實我想過了,朱英此去,似乎需要的不是錢。”
“不是錢?那是?”
“是要讓人以爲他很有錢就夠了!”
李善長愣了好一會兒,他真的聽不懂了,張希孟啊,你說什麼呢?不會連你自己兄弟都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