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希孟進入樓船,確實如走了大觀園似的。龐大的樓船,帶來的是踏實安穩。本着大就是美,多就是好的理念,這艘樓船,堪稱眼下的航母,試問誰不想擁有這麼一個大玩具呢?
張希孟開心得像個二十來歲的孩子……他快步從上層甲板,往下走,一層層欣賞,就在他準備邁到最下層的時候,突然張希孟停下了腳步,因爲他發現船艙底部已經有水了。
“怎麼回事?是被撞壞了?”
張希孟好奇詢問,這時候俞通海過來了,作爲一名水師將領,他經驗豐富,親自下去,等他轉了一圈之後,面色有些怪異。
“張相,確實是撞擊的時候,受了傷損。”
張希孟皺眉頭,“這麼不結實?”
俞通海咧嘴苦笑,“只怕這還是小事。”
說着他把手心張開,有一塊東西赫然出現在手裡。
張希孟還沒有明白,徐達就伸手抓過來,捻了一下,竟然驚訝道:“怎麼只是石灰,沒用桐油?”
原來木質的船隻,在每塊木板之間,不免有縫隙。
要如何才能封住,不會漏水呢?
這就需要用桐油和石灰,以高超的手段,艌上船縫,可保無憂。
但是這塊從樓船底下摳出來的東西,只有石灰和麻刀……徐達都不敢置信,“張相,灰麻是用來糊棚的,如何能拿來艌船底?陳友諒旳部下簡直瘋了!”
張希孟把灰麻拿在手裡,捻了捻,突然長長出了口氣。
他猜對了。
陳友諒的龐大船隊,果然是外強中乾,船隻偷工減料,問題一大堆……也唯有如此,纔算合理。
畢竟他崛起這麼快,又連續噬主,人心不穩,手下心腹將領,也未必不是貪得無厭的人……這樣湊起來的草臺班子,如果人人清正廉潔,做事用心,半點不貪圖私利,那纔有問題呢!
放在歷史上也是一樣的道理,很多人討論鄱陽湖之戰,陳友諒爲什麼輸了……但是可曾有人想過,就在戰船鋪下龍骨,釘上第一塊板子的時候,就已經輸了。
一想到這個心腹大患,竟然露出了這麼大的破綻,張希孟也終於鬆了口氣。
他倒不會因爲對手變弱而失望,恰恰相反,趁你病,要你命!
“徐達,你知道該怎麼對敵吧?”
徐達立刻點頭,“我明白,張相,你就等着聽捷報吧!”
……
接下來的幾天裡,朱家軍繼續和陳軍大戰,和預想中捷報連連並不一樣,朱家軍是輸多贏少。
沒錯,甚至朱元璋在觀戰的之後,被張必先指揮船隻,幾乎衝到了眼前。
幸好常遇春及時出現,箭射張必先,在他肩膀上留下了一個窟窿。
張必先倉皇退去,老朱得救了。
這一次險象環生,提醒朱家軍上下,不管陳友諒有多少漏洞,但是他手下畢竟有幾十萬身經百戰的強兵。
巨大的人數優勢,是有可能彌補那些漏洞的。
所以不能拖了,必須抓緊時間,擊敗陳友諒。
“放心吧,老夫已經算定了,三天之後,必定西北風狂吹……助吳王大破陳友諒!”鄒普勝笑容個滿臉道,只不過他的心裡,遠沒有這麼篤定,他不停唸叨着,彌勒佛,彭祖師。
你們可要保佑弟子啊,又是彭祖師,弟子給你謀了個青史留名的機會,只要朱元璋贏了,你就能和陳勝吳廣他們並列了,弟子也算是對得起您老人家了。
爲了感動彭祖師的在天之靈,鄒普勝竟然沐浴焚香,弄了身道袍披着,手裡拿着木劍。
步罡踏斗,據說爲了增加威力,鄒普勝竟然又弄了四十九盞明燈,按照天干地支,擺在了帳篷裡。
三天時間,鄒普勝天天叩拜,口裡唸唸有詞:想弟子生不逢辰於亂世,出本心願甘老林泉了卻一生。因感念,祖師隆恩教導苦,痛國事陳賊篡逆於江州……
正在鄒普勝叨叨唸唸的時候,突然外面的衛兵大吼起來。
“起風了!”
鄒普勝怔了怔,急忙側耳傾聽,居然真的風聲大作,他喜得一躍而起,“乖乖,我的娘哎,真有用啊!”
他喜得光着腳就跑出來,到了外面,一陣西北風襲來,老頭下意識打了個寒顫,心裡卻是狂喜。
“陳友諒啊,陳友諒,你也想不到,報應來的這麼快吧!”
鄒普勝又是跳,又是笑,瘋了似的。
原來他的預測也是玄學範疇,雖然他覺得會颳風,但是到底刮不刮,還要看老天的意思。
好在上天總算顯靈了。
此時的朱家軍,已經沒人管鄒普勝如何折騰了。
康茂才已經帶着三十艘船,做好了出發的準備。
“上位,臣走了,此戰不破陳賊,誓不罷休!”
朱元璋頷首,竟然一回頭,親自抱過來一罈子酒。朱家軍是禁酒的,在這個關頭,朱元璋更不可能自己打臉,他手裡的這罈子,是當初進金陵的時候,從元軍手裡繳獲的,一直留到了今天。
“來,喝一碗,以壯行色!”
康茂才接過酒碗,下意識聞了一下,果然酒香四溢,是頂級好酒,陳年佳釀。
“上位,還是等凱旋歸來,再喝這碗酒吧!”
說着,康茂才轉身,跳上了船頭,招呼着三十艘船隻,鼓足風帆,乘着北風,如離弦之箭,撲向南岸湖口方向。
康茂才之後,俞通海率領着一百艘戰船,準備緊隨其後,發起攻擊。
而在此之前,馮國用已經率領着五千人馬,殺向了蘄春,準備切斷陳友諒逃回漢陽的歸路。
其餘吳禎,常遇春,丁普郎,傅友德……所有將領,無不摩拳擦掌,準備一顯身手。
大傢伙的心中,都有着一把火,每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而此時的陳友諒,竟然絲毫沒有察覺滅頂之災即將到來。
除了第一天不那麼順利之外,接下來的戰鬥,他們基本都贏了,朱家軍的水戰能力,也就是那麼一回事。更讓陳友諒信心滿滿的是康茂才在捱了軍棍之後,惱羞成怒,已經鐵了心歸附。
只等近日傷勢稍微恢復,立刻就帶着船隊過來。
只要康茂才歸附過來,朱家軍人心動搖,就全軍齊出,大船壓過去。
“一戰定乾坤,滅了朱元璋!”
陳友諒看了一眼張必先,問道:“孤讓你準備引火之物,可準備好了?”
張必先一拍胸膛,“漢王放心,我已經將硫磺煙硝,蘆葦柴草,各種引火之物,放在了樓船上,只等風向一變,就能出擊!”
陳友諒大喜,“如此最好,孤總算可以高枕無憂了,只要除掉朱元璋,天下再無敵手……”
正在陳友諒和張必先暢想美好未來的時候,突然有人進來。
“漢王殿下,康茂才領着船隊,過來投降了!”
“啊!”
陳友諒大喜過望,竟然一下子站起來,邁着大步就往外面走。
“孤要親自迎接他!”
走到了門口,陳友諒竟然又停了下來。
“去,把朱升帶來……孤要讓他親眼看着,朱元璋兵敗山倒!他要是聰明,就歸附孤王,幫着孤王拿下金陵,算他一份功勞!”
手下人立刻拍馬屁道:“漢王寬宏大度,真是朱升修來的福氣。”
說話之間,他們急匆匆去見朱升。
這些日子裡,朱升一直陳友諒的軍中,別看老頭表面上不動聲色,如同罪犯一般,但是暗中卻是消息靈通,他已經將陳友諒的情況,摸了個大概齊。
“這是一份名單,你收好了。陳友諒殺我的時候,你帶着出去,交給上位,也算是老臣爲他盡的最後一點心了。”
姚廣孝眉頭微皺,“恩師,你這是何必,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沒有!”
朱升竟然氣哼哼打斷姚廣孝的話,“除非上位戰敗,陳賊纔可能給我一條活路……可我又怎麼能願意上位失敗!”
姚廣孝再度愕然,責備道:“恩師,既然如此,你何必過來?”
朱升呵呵一笑,“爲了我自己,爲了上位,也是爲了門人弟子……總而言之,老夫求仁得仁,或許有朝一日,你也會到這一步……但願你不要畏刀避劍纔是!”
姚廣孝心頭一震,用力頷首,隨後把名單小心藏好。
就在這時候,突然有人進來,說是漢王傳喚朱大人。
朱升沒法拒絕,只能跟着出來,倒是姚廣孝,他沒有跟着,陳友諒手下的人也沒有在意,畢竟等朱老大人歸降,他們就是一家人了。
可就在朱升出來,沒走多遠,突然從遠方躥起一片火焰,遲疑之間,火光沖天,居然越燒越高,將半個夜空都給照亮了。
這還不算什麼,突然又有爆炸聲傳來,就彷彿在耳邊炸響,驚雷天動!
一艘陳軍樓船,迅速斷裂。
隨後飛濺的火星,亂竄的火蛇,竟然又把周圍的兩艘樓船點燃了。
火光飛騰,爆炸不斷……別說陳軍了,就算是朱家軍這邊都迷糊了。
“先生,咱,咱們的火船威力如斯?”老朱吃驚不小。
張希孟皺着眉頭,不可能啊,除非是樓船上有東西!
“主公,莫非說陳友諒也準備了火藥硫磺,想要放火燒咱們?”
老朱忍不住瞪大眼睛,突然狂笑,“好啊,陳友諒,你這是自己找死!”
“傳令……全軍出擊!”
伴隨着朱元璋的命令,俞通海率領着船隊,果斷撲過去,徐達,常遇春,丁普郎,傅友德……所有朱家軍大將,紛紛出動。
誰也想不到,陳友諒自己備下了引火之物,給火燒戰船倒了一桶油。
數以百計的樓船,淹沒在滔天大火之中。
陳軍士兵,哭爹喊娘,倉皇逃竄,來不及跑的,乾脆跳進江裡,試圖逃命,可濃煙滾滾,根本看不清方向,不時有燒燬的船隻,沉入江裡,形成一個個漩渦。
而且船隻密集的地方,火勢太猛,江水都弄得沸騰起來,跳入江中,幾乎和找死沒有區別。
面對此情此景,朱家軍的諸將們,都沒有多少難爲尋常士兵的心思了。
“此戰只爲陳友諒,其餘者,投降不殺!”徐達果斷傳令,所有的目標,都鎖定在了陳友諒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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