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文俊的心情很糟糕,在他的想法裡,徐壽輝有徐壽輝的兄弟,彭黨有彭黨的兄弟,他倪文俊自然也有屬於自己的兄弟,而且還是數量最多的那個。
可偏偏有個叫陳友諒的站了出來,公然忤逆他。
這讓倪文俊越發憋屈,所以他把陳友諒放在了黃州,但是這隻能算是略施薄懲,還不夠勁兒。所以他放着朱元璋圍攻洪都不救,他要讓陳友諒付出更大的代價,胡廷瑞、康泰,這些陳友諒的兄弟都要死。
或者說,凡是不願意老老實實,當他兄弟的,都要死!
兄弟尚且如此,敵人那就更不要說了。
所以他選擇了順流而下,攻取金陵,滅掉朱元璋。
計劃很完美,第一步就失敗了……他是打算直取太平,從那裡登陸。。
可是按照地圖,他的前鋒竟然在丁家洲登陸了,這裡距離採石還有好遠,地圖也能弄錯?這可是花了一千兩金子才弄來的?
一定是前鋒兵馬太廢物了,這幫東西,越來越沒有用了。
登陸作戰,弄錯了位置,也不算太離譜兒。
擺在倪文俊面前的有兩條路, 第一是選擇重新上船, 順流直下,尋找正確的登陸地點;第二,就是將錯就錯,在這個登陸地點殺上去, 仗着部下的戰鬥力, 殺出一條血路,結果也是一樣的。
可是很快倪文俊就沒有選擇了, 前鋒倉促登陸, 朱家軍被驚動了,立刻進入戰鬥狀態, 沿江烽火狼煙,屬於朱家軍的水師也出動了, 大批舟船, 嚴陣以待, 封鎖長江。
而此時倪文俊想收回兵馬,重新上船, 繼續順流直下, 時間已經不允許了, 那就將錯就錯,殺上去, 咱天完大軍,天下無敵!
此時的倪文俊, 絲毫沒有意識到,他捅了一個什麼樣的馬蜂窩。
朱家軍的水師短板很明顯,面對江南元軍如此,面對天完也是如此。正因爲如此, 爲了防備偷襲, 朱家軍也做足了功夫,當初在和縣的時候, 就修建了一堆沿江的烽火臺。
如今財力人力都是當初十倍,基建狂魔的屬性也發動起來了。
李善長親自部署,在沿江的緊要地方,修築墩臺堡壘, 嚴陣以待。
銅陵是重要的資源區, 值得投入海量的資源。
丁家洲位於銅陵下游,當年伯顏率領蒙古大軍,攻滅南宋,就在這裡爆發過大戰。
面對這個古戰場, 朱家軍調來了數萬俘虜,修築墩臺堡壘,全力以赴。這就是蒙古俘虜出現在這裡的緣由。
按理說光是蒙古俘虜也沒有什麼,畢竟他們只是一羣解除了武裝的民夫,拿着鐵鍬鏟子,能幹什麼?
炒菜嗎?
可問題是好巧不巧,朱家軍的軍械生產也開始爆發了。
一個以耕戰立國的政權,是會爆發出相當恐怖的戰鬥力……馬氏用了十天時間,弄出了五萬套戰襖,就是最好的證明。
而在另一面,軍械的生產,已經提前軍服,開始大規模出產了。鎧甲、弓弩、刀劍、利斧,乃至火器、投石機,在這些剛剛完工的墩臺裡,存了相當數量。
光是鎧甲就有三千副!
所以說倪文俊很不幸,他捅了一個馬蜂窩。
這個馬蜂窩有兵、有將、有武器、有嚴整的墩臺工事……只不過這些東西,都是分散的,需要有人整合在一起。
郭興下令,讓俘虜們拿着兵器,進入戰鬥狀態。
眼瞧着這些衣衫單薄的士兵,拿着簡單的刀劍長矛,從眼前經過,奔向一個個墩臺。郭興皺眉頭了,竟然連弓箭都沒有,這怎麼退敵?
但是戰俘營只有這些東西,而且還是拱衛司用來看管俘虜的,數量相比起數萬俘虜來,也是嚴重不足。
果然很快俘虜們就只能拿着鍬鎬鏟子,從面前經過了。
郭興看着這些義無反顧的人們,突然老臉發紅,心中生出了一絲羞愧的感覺。
他必須做點什麼,不能放着那些武器在倉庫裡不用,難道留給天完嗎?
“也先,你負責防備敵人,我去取兵器鎧甲!”郭興咬着牙。對着身邊的也先帖木兒說道。
也先帖木兒略微怔了怔,他自然知道郭興要拿的是那些儲備的武器,他也知道那些武器的精良程度,畢竟他們就參與過搬運,入庫。
但是也先也清楚,那是正兒八經朱家軍的裝備,不是他們能用的。
畢竟就算準許他們參戰,也不能說雙方毫無隔閡,一點戒備都沒有。把最好的武器給了俘虜,萬一這幫人反戈一擊,那豈不是壞了大事?
“郭千戶,如果我沒記錯,怕是以你的地位,還不足以調用這些武器吧?”也先淡淡說道:“其實也沒什麼,就算赤手空拳,我們也能打退這些天完賊寇!”
郭興繃着臉,突然冷笑道:“你們的確勇猛,可我不答應!”
說着郭興邁步就走,還對也先帖木兒吼道:“你們領兵比我多,戰場的本事比我大,該怎麼守衛,你們說了算!”
郭興走了,帶着人,義無反顧,衝向了倉庫所在的墩臺。
“打開!把鎧甲都拿出來!”
郭興氣喘吁吁,向一個守衛倉庫的百戶大聲吩咐。
百戶繃着臉,用力搖頭,“不行!沒有上位命令,這些兵器不可以隨便調用,尤其是不能給俘虜使用!”
“他們不是俘虜!”郭興低憤怒道:“我們需要並肩作戰,我們把他們當成兄弟,他們就是兄弟,當成俘虜,就是俘虜!”
“我不信!”百戶同樣怒吼,“郭千戶,我受命看守倉庫,就不會把兵器隨便交給你!而且我要告訴你,我的家人死在了狗韃子手裡,我一輩子都不會信他們!”
郭興臉色鐵青,按照朱家軍的規矩,倉庫軍械的確是另一套系統,除非指揮使一級的主將,負責一個區域的全權,才能調用。
像他這種拱衛司的千戶,地位不夠,也不是正兒八經的主戰兵力,人家拒絕也是理直氣壯的。
可是不管他多理直氣壯,天完的兵馬已經向這邊殺來,離着江邊最近的墩臺已經傳來了喊殺聲!
開戰了!
郭興眼睛瞪圓,怒吼道:“讓不讓開?”
“不讓!就是不讓!軍法如山!你沒有資格,就是沒有資格!”
郭興咬着牙,突然抽出了佩刀,百戶嚇得臉色驟變,卻還是怒視着郭興,“你,你要幹什麼?”
“不幹什麼!我的弟兄們在流血!”
郭興一把推開了百戶,手起一刀,劈在了倉庫的鎖頭上,連同上面的封條,一併斬落。郭興猛地回頭,對着後面的人大吼道:“進去,趕快搬運兵器!”
百戶大怒,張開雙臂,還要阻攔郭興,“不許拿走,上位軍法嚴明,不會放過你的!那些蒙古畜生,傷天害理,有了鎧甲弓弩,他們必定造反……”
“住口!”
郭興突然揪住了百戶胸前的衣服,把他幾乎舉起!
百戶嚇得變顏變色,手腳亂動,“你,你要幹什麼?你別以爲是千戶,既能殺我,軍法無情……”
“哼!”郭興冷笑道:“我不殺你,但是我要告訴你,我們改造俘虜,其實也是在改造自己,讓我們自己重新認識人心,認識天下……我知道,其實在軍中上下,有很多人都反對張相的主張,不想投入心力,改造戰俘。覺得他們無可救藥,該一殺了之。就是你們這種人,其實比某些戰俘,還需要改造!”
郭興狠狠將百戶推到一邊,而後不屑道:“你大可以向李相告狀,可以讓上位降罪,哪怕砍了我的腦袋!但是今天,我們拱衛司的弟兄們,就要和所有人一起,真正擊敗敵人,打一場打勝仗!”
郭興蔑視地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百戶,隨即指揮着部下,趕快搬運武器,用最快的速度,送去其他墩臺堡壘。
就在郭興往外搬運武器的時候,正好張文貴和那幾百人,也掉頭返回,雙方碰在了一起……略微有點小尷尬!
“你們回來幹什麼?”
“你,你怎麼把這些武器都拿出來了?”
……
雙方稍微遲疑,喊殺聲突然又響起來了,天完的兵馬更近了。
張文貴眼珠轉了轉,立刻感到不妙,急忙吼道:“郭千戶,快把鎧甲給我們,讓我們頂上去!”
郭興向遠處望了望,他也不傻,自然知道怎麼回事。
天完大軍殺來,如果他們只是仗着墩臺堡壘據守,就會被人家分割包圍,到時候一個個拔除堡壘,各個擊破。
在這個關頭,必須有一支機動力量,能夠聯絡各個墩臺,大傢伙互相配合,才能真正擋住敵人。
本來這個活兒,郭興是希望拱衛司來乾的,畢竟他們是朱家軍的嫡系。
但是張文貴這幫人去而復返,竟然要搶下這個活兒,郭興還是有點遲疑。
“別愣着了……當初圍攻彭和尚的時候,就有我一個!沒有二兩硬骨頭,我們也扛不到今天!”
這話倒是沒說錯,進了戰俘營,還死撐着,的確堪稱元軍的精銳,不論是身體,還是心理,都是響噹噹的。
郭興嘴角抽動了兩下,竟然點頭。
“好!”
這一個字出口,郭興突然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
而對面的張文貴,在短暫發愣之後,竟然臉色漲紅,他二話不說,取過一套鎧甲,披在了身上,與此同時,一手持着盾牌,一手拿着利斧,扭頭對其餘士兵怒吼道:“當初俺打死了彭和尚,今天殺他的徒子徒孫,更不在話下,都跟我衝!”
就在他們穿戴鎧甲的時候,天完的兵馬已經大舉殺過來,有數個堡壘已經陷入了苦戰。
俘虜們雖然士氣高昂,但是由於缺少弓弩,只能用滾木礌石,攻擊敵人。而天完這邊,在軍中有不少弓箭手,他們混在攻城的隊伍中,對於探出頭的俘虜,進行射擊,轉眼就有不少俘虜慘死。
而就在這時候,張文貴率領着幾百名甲士,嗷嗷叫着,和天完兵馬迎頭撞上,他手裡的利斧揮動,瞬間將一個敵人劈成兩斷!
好傢伙,真不愧是當初參與斬殺彭和尚的狠人!
“打得好,沒給咱們大元兵馬丟人!”也先帖木兒放聲大笑,眼淚都出來了,不是俺們飯桶,是朝廷太無能!
白白埋沒了勇士!
“你們快揮動旗號,指引張文貴,讓他殺過來。集中滾木礌石,,把石灰瓶也搬來,給我狠狠打!”也先帖木兒放肆大叫,堡壘上下,酣戰一片。
張文貴連着殺了幾個人,一抹臉上的血水,擡頭看去,發現了堡壘牆上,搖動的硃紅旗號,頓時咧嘴笑了,興奮大吼,“來,跟我衝!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