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吳國元年秋……以吳國公朱元璋並中書省名義,下發一連串新的法令。這些法令堪稱均田大綱之後,最密集,最詳盡的一批律令。
張希孟和宋濂作爲法令的主要起草者,朱元璋批准之後,由李善長統領的六部負責執行。
而且自此之後,整個中華吳國的中樞格局也就成型了。
張希孟統領學士院,太學,通政司等衙門,基本承擔起國家大腦的角色。由他們起草政令,朱元璋負責決策,李善長的六部負責執行。
類比起來,張希孟這邊相當於三省當中的中書省,李善長的中書省反而更像是負責執行的尚書省。。
但是仔細研究一下決策過程,就會發現事情遠沒有這麼簡單。
雖然中華吳國披着三省六部的形,但是實質精髓完全不一樣。
重大的法令,不是張希孟這邊異想天開,就可以隨便提出來的。
通常都要先形成構想,然後交由各方討論,送到朱元璋面前決定下來,然後中書六部纔會負責落實。
李善長是會全程參與的,當然了,張希孟也不是提出草案就結束了,他還要負責監督落實,評估政策效果,進行後續的調整。
總而言之,雙方不敢說親如一家, 但也沒有勢同水火, 凡事必須密切配合,才能順利完成。
而這個新的決策模式,推出的第一項法令,就是針對昔日均田法大綱的說明……首先, 原本的均田發包含口糧田、流轉田和桑麻田三個部分, 而這一次則是規定只有在一些土地貧瘠,產出很低的地區, 纔會保留口糧田。
換句話說, 基本上就是最高納入統治的淮西之地,由於洪災戰亂, 地廣人稀,急需恢復民生, 可以得到免田賦的口糧田。
到了江南地區, 人口相對稠密, 如果再給每個人分口糧田,還免除田賦, 那麼好些魚米之鄉, 全都不用繳納田賦了。
這肯定是朱家軍不願意看到的, 因此口糧田就叫停了。
如果日後打到了北方,面對急需恢復民生, 又人口稀少的華北地區,也會恢復口糧田。
再有就是桑麻田……這個也需要調整, 因爲淮西之地,飽受黃河水患之苦,需要恢復生態,老百姓種果樹, 種桑樹, 保持水土,改善生活條件, 朱家軍是不收稅的。
但是到了江南,情況就變了,因爲很多人把江南的桑田也視作桑麻田,甚至有人把茶園也當成了桑麻田。
這要是也不收稅, 就沒有道理了。
因此針對江南的桑麻田, 也是需要交稅的,而且稅率比起農田還要高一些。
說白了,還是希望老百姓多種糧食。
不過前面也提到了,按照幾千年形成的農業習慣, 老百姓出於對安全的追求,哪怕利潤再低,也會喜歡種糧食,還用得着在稅率上費力氣嗎?
這就要說到另一個羣體了,地主大戶!
畢竟不管多大的災,佃戶會餓死,地主大戶可不會。
朱元璋家破人亡,地主劉德卻是完好無損,甚至還趁機多兼併了一些土地。放到了江南地區,地主大戶,尤其是一些絲綢棉布的大戶,他們是願意改稻爲桑的。
畢竟他們不但不會捱餓,還有辦法從外面大舉購買糧食,然後再向老百姓高價出售,大賺一筆!
朝廷不理解老百姓的固執,明明改稻爲桑,能賺得更多?你們怎麼就不答應?
都是一羣刁民,就是要對抗朝廷!
可老百姓也有一筆賬,他們被欺負得怕了,受的苦,受的騙太多了,活得已經太艱難了,任何改變都會造成家破人亡的後果,他們真的不敢冒險。
所以說真正的窮苦百姓,恨不得把每一塊田,全都種上糧食,只有全家吃飽不捱餓,纔會想別的東西。
會大規模種桑樹,茶樹的,毫無疑問,都是大戶富戶……給他們多加一些稅,也是情理之中。
“張相,好容易碰上李相低頭,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可不能錯過!”宋濂幾個都滿心歡喜,樂不可支。
李善長輸得可不只是女子爲官這麼點事……張希孟給他擦屁股,同時也趁機擴充了右相的權力,還奠定了整個決策的格局。
絕對贏麻了。
張希孟在新的均田法令裡,直接明白寫上了,不論男女,均公平享有土地的使用權力。而且張希孟又加上了一條,如果女子外嫁,到了新的鄉村,當地需要給女人分配土地。
這樣一來,哪怕女子外嫁到了陌生的地方,也能有一塊屬於自己的土地,有了屬於自己的財產,追隨此生。
在日後這一點會產生巨大的影響,甚至是翻天覆地的改變。放在平時,李善長那裡絕對很難通過,但是現在他哪裡還敢反對,只能乖乖答應。
正因爲授予了女子財產權,接下來一項就是教育權!
這兩項是緊密配合在一起的。
沒有財產權在後面保證,讓女孩子入學,接受教育,那就是扯淡。雖然歷代都不乏疼惜女兒的父母,請先生,教導學問,女詩人,女詞人,也屢見不鮮。
但說到底,還只是個別人的個別舉動,而且還僅限於一些富庶的詩書之家。
放在普通人的家裡,女孩子就是附屬品,早晚還會變成別人家的人,在她身上投資,能有什麼價值呢?
尤其是在家庭極度貧窮的情況下,自然是優先養活兒子,讓兒子讀書,光宗耀祖,贍養父母。
可給了女孩子財產權之後,邏輯就不一樣了。
女孩子和男孩子一樣,也會有一份屬於她的財產,哪怕女孩子長大,外嫁,也是一樣的。而有了這份財產,就表明她日後也有養活父母的能力,可以回報養育之恩。
有了這個最基本的邏輯前提,父母纔會主動送女孩子上學讀書。
不然就算你定了再嚴密的法令,還能把成千上萬的父母,都關進大牢裡面嗎?
法律永遠都是規定了下限,如果把下限定的太高,大多數人都做不到,那麼這個法令也就沒有落實的可能了。
所以張希孟才從土地財產出發,引出了女子入學的問題。
既然女子可以入學讀書,那麼接下來,就必須答應女子做工,經商,乃至爲官!
事情到了這一步,張希孟就掃清了所有律法的障礙,把這件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給辦成了。
但是這也僅僅是個開始。
讓女孩子入學,可問題是有那麼多學堂嗎?
就算有,當下的學堂先生,能教得好女孩子嗎?
還是搖頭晃腦背書,錯了就打手板,把小手打得和發糕似的,能行得通嗎?
這些事情就不是法令能解決的。
張希孟知道,必須打馬氏牌了!
辦女學,興辦軍服作坊,織布,織絲綢,培訓女工,提升職業技能……甚至是爲了發展工業做準備,馬氏一瞬間就忙碌了起來。
這麼多事情,自然不是馬氏一個人能忙活過來的。
經過了一番討論,江楠順利得到了一個光祿寺少卿的銜,從級別上看,只比六部侍郎低一級,考慮到剛剛進入官場,這個起步點已經高到了離譜。
後世多少進士出身的官員,忙活一輩子,也未必能爬到如此高位。
但究其根本,這個位置只不過是給馬氏打下手,替她發號施令,清算賬目,跑腿做事,僅此而已。
真的是這樣嗎?
“來,跟我坐下。”
馬氏看着江楠,就忍不住笑,“論年紀,我比你大不了幾歲,論出身,我們家最初就是做點小生意,還遠遠比不上你們家。現在咱們湊在了一起,可不是什麼君臣,無非是互相幫忙,可不能讓那幫男人看扁了咱們。”
江楠低垂着頭,馬氏雖然客氣,但江楠卻很清楚,她現在初入官場,有太多人盯着她,如果出錯了,那可是不堪設想。
“夫人有什麼吩咐,我自然會盡心竭力的,只是我擔心自己什麼都不懂,怕是壞了大事。”
馬氏含笑,“別怕,有我給你撐腰……眼下最大的事情,無非就是籌措一批軍服戰襖。過去都是我領着一些軍中的家眷來做。眼下的兵馬越來越多,光憑着我們也做不完。你看看有什麼辦法沒有?”
江楠想了想,突然來了個主意,“夫人,我就是隨便說說,未必管用……我們家前些時候接了一批桌椅板凳的單子,由於數量太多,我爹就讓周圍所有的木匠來承包……他們領了木料回家,按照尺寸,做成桌子面,桌子腿,送回木器行,我們只要安在一起就是了。”
馬氏一聽,稍微思忖,也是大喜過望。
“這個法子好,做衣服比做桌子簡單。咱們這邊把布料裁剪好了,只要會女紅的過來,領了布料,做成衣服,按時交回來,給她們一筆工費就是了!”
馬氏越想越高興,忍不住抓着江楠的手,笑着讚道:“你這個丫頭,足智多謀,快趕上張相了!”
江楠忍不住臉紅,她隨便出了個點子,哪裡能和張相比啊?
馬氏和朱元璋一樣,都有個雷厲風行的勁兒,商議妥當之後,立刻貼出去了告示。
而幾乎一夜之間,金陵城的女人們也都動了起來,天不亮就有人過來排隊,凡是領到了布料的,都無限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