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在皇族龍探書房之中和老者聊了很多的朱厚熜站了起來,微微躬身道:“太傅,如今夜已深,您先休息吧,我進宮去看看。”
老者看了朱厚熜一眼,“這麼晚了還進宮去?”
“嗯。不去找黃仁問問皇上的動向我心裡不放心。”
“好,自己小心着點兒。千萬別讓江夏覺察到什麼,否則一切都完了。”老者道。
“是。”朱厚熜應了一聲後,抱拳躬身,道了一句:“告退。”
然後轉身往門口走去,走出兩步以後,朱厚熜突然停住腳步回頭問老者:“太傅,如果……如果皇上絕對信任江夏的話,那情況又會如何?”
老者擡眼看了看朱厚熜,笑了一下道:“如果皇上絕對信任江夏,那我們所謀劃的一切就都是虛空泡影。如果皇上真的絕對信任江夏,那我也願意放棄現在的一切。”
“如此說來,我該希望這種可能不會發生纔對。”朱厚熜笑了笑,然後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東華門,一個小太監走進了皇城。
這個時段裡,宮中已經落鑰,按理是不應該有小太監在城門進出的。不過這個小太監進去,守門的禁衛卻連基本的盤查都沒有,足見守東華門的這些守衛早已經被這個小太監給買通了。
小太監選了皇城裡面最少人走的路,直接走到了東六所。
到了東六所的入口處,小太監突然停住了腳步。
東六所裡面很安靜,看上去似乎和平常沒什麼不一樣。但偏偏小太監卻覺得有些不對,可一時間他又不知道不對在什麼地方。
小太監試着往前走了兩步,眼看着腳已經要踏進東六所的入口。而入口後面的牆壁左右,蕭殺、千絕行這些高手早已經埋伏良久。
若說蕭殺他們泄露了氣息或者殺氣讓小太監感覺到,那絕對是不可能的。作爲一等一的殺手出身,他們對於氣息的控制早已經到達了收放自如的地步。
可最終小太監還是沒有踏進東六所的入口,而是在猶豫五息時間以後,轉身就開始跑。
他終於明白了不對的地方在何處。
安靜。對,沒錯,就是安靜。
皇宮裡雖然詭計多,東六所平常雖然也很安靜。但總免不了會有蟬鳴蟲叫,總免不了會有微弱的呼嚕聲或者翻身的聲音。
可是今天什麼都沒有,太安靜了。
安靜的不正常,安靜的讓人心裡發毛。
轟!突然整個通往東六所的通道全都亮起了火把,整條通道在這一瞬間亮入白晝。
小太監驚恐地擡頭看過去,只見通道的盡頭處,江夏正穿着一身蜀錦白衣,披着黑色披風。
江夏此刻也正擡頭幽幽看過來,說道:“我一直想不通。你當初對於楊廷和來說已經沒有了利用的價值,可爲什麼他在談條件的時候,還是提出了讓我饒你一命。
今天我才明白,原來你背後還有人在欣賞你。好久不見了,我該稱呼你朱厚熜還是侯聰兄弟?”
小太監摘下頭上的帽子,露出的正是朱厚熜那一張俊俏的臉。火光照耀下,朱厚熜黑白分明的眸子充斥着滿滿的不可置信,以及濃濃的恨意。
“你怎麼可能知道我會來?”
江夏微微一笑,道:“你不來,誰來教我家載江批閱奏章?”
“你……”朱厚熜臉色頓時慘白,“你怎麼可能知道?”
江夏一步一步地走到朱厚熜面前,他將手中一張紙條展開放在朱厚熜面前晃了晃。江夏道:“皇上賜我麒麟御座,我一坐上去就覺得有些硌屁股,我仔細用屁股感受了一下,這才確定那軟墊之中有一個小鐵球,在鐵球裡面我就發現了這個。”
朱厚熜往那張紙條看去,只見紙條上那尚顯稚嫩的董體字寫着:“黃仁勾結奸人,意圖挑撥載江與太傅。載江假意聽從,於昨日方知奸人是已故興獻王之子朱厚熜。載江偷聽朱厚熜與黃仁談話,方知朱厚熜背後尚有一人,朱厚熜稱其爲‘太傅’。載江視太傅如親父,斷不會受人挑撥,望太傅能助載江剷除奸佞。”
紙條上所有的話在朱厚熜看來都沒有什麼,但偏偏那一句“載江視太傅如親父”讓朱厚熜整個人都泄了氣。
他苦笑了一下,搖着頭道:“錯了……都錯了。我與太傅,都錯了……”
江夏笑了笑道:“你們以爲皇家無親情,載江必然不會絕對的信任我。但是你們忘了,載江自六歲就跟我。我視他如己出,他自然不會辜負我。”
說完,江夏把手中的紙條小心翼翼地收起來,然後擡頭看了看天空。
夜空之中,原本遮住了明月的烏雲已經散去,只見月光皎潔,星光璀璨。
江夏臉色突然就變得凝重起來,然後長長地嘆息了一聲道:“走吧,隨我一起去見見那個欣賞你的人。”
說完,江夏轉身離開。
皎潔的月光,拉長了江夏略顯孤獨的背影,江夏的每一步,似乎都走的很沉重。
朱厚熜一言不發地跟着江夏,來到了李府。
沒錯,就是李府,李東陽的府邸。
江夏不願意承認,但是卻不得不承認的一點。真正在背後主宰一切的,操控一切的,謀劃一切的,最終還是他最尊重的師父,李東陽。
李府的門大大敞開着,看到這一扇敞開的門,江夏突然明白了一些什麼。
江夏翻身下馬,對着身後的衆人說道:“你們就在門外等我,我一個人進去。”
“不行!太危險了。”蕭殺立刻反對。
江夏看了一眼蕭殺,道:“相信我,蕭大哥。”
說完,江夏走進了李府。走過前院,在到了中庭。
正廳之中,燭火明亮。
李東陽端坐於主位上,手中端着一杯茶正喝着。眼見江夏跨進門檻,李東陽道:“等你良久,茶已微涼,爲師着人爲你換一杯吧。”
“不必。”江夏走到李東陽右手下的次位坐下,伸手端過小方桌上的茶杯,掀開杯蓋將茶一飲而盡。
喝完以後,江夏放下茶杯,目光灼灼地看着李東陽,什麼話也沒說。
李東陽道:“如果是朱厚熜面對着今天的情況,他絕對不會孤身進入我的府邸,更加不會喝我準備的茶。這就是你和他的區別。”
江夏還是沒有開腔。
李東陽繼續說道:“朱厚熜剛剛離開,我就收到了黃仁已經被你殺了的消息,我本可以阻他進宮,但最後想了想,還是算了。”
說完以後,李東陽問江夏:“怎麼樣?驚訝嗎?”
江夏還是沒有說話。
李東陽也跟着沉默了,兩人誰也沒有說話。
最終李東陽說道:“江夏,你能洞悉這一切,那肯定是皇上給你報了信。皇上能夠如此信任你,雖然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但我很高興。爲師對不起你,要殺要剮,你動手吧。”
“砰!”酸梨木的太師椅,深深被江夏用手扣起了一塊,江夏的左手手指鮮血直流。
江夏看着李東陽,渾身微微顫抖着,眼淚不停地往下流。
“江夏!放過大人,不然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久未露面的君揚一下跳進大廳,看着江夏。他手中握着一支傳訊煙火,君揚道:“只要我拉響這支菸火,宮中就會有十二個武功一流的殺手衝向乾清宮殺掉皇上,如果不信的話你可以試一試。”
“君揚!”李東陽右手一拍,桌上的茶杯一下激射過去,準確無誤的撞在君揚的手腕上。君揚吃痛,手中的傳訊煙火一下掉落在地上。
江夏眉頭微微一皺,眉毛挑動了一下。
“你會武功?”江夏忍不住吃驚,“你會武功,爲什麼當初不自己越獄,反而等我去救?”
“當初我一心求死,因爲劉瑾害死我以後就會惹犯衆怒。屆時朝中大臣必然不會放過劉瑾,羣情激奮之下,皇上只能殺了劉瑾以平息衆怒。我希望我之死,可以讓皇上能夠辨清忠奸。可惜,最終卻沒能如願。”
“這麼說來,我當初如果沒救你,那今天的一切都不會發生。我當初救你,反倒是救錯了?”
“如果你沒救我,今天登上皇位的一定不是先帝的兒子。”李東陽十分肯定地說道。
江夏不得不承認李東陽說的是對的,按照正確的歷史軌跡,坐上皇位的應該是朱厚熜纔對。
“江夏,爲師最後再提醒你一句。皇上現在年幼,也許會依賴你,信任你。但若年長,會不會如此就不一定了。將來給皇上選皇后的時候,你千萬要記得選一個自己人。”
說完,李東陽嘴角溢出一抹鮮血。
“大人!”君揚驚呼一聲。
江夏扭頭一看,頓時也是大驚:“師父!”
江夏跑到李東陽面前,李東陽按着江夏的手,似乎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對江夏說道:“江夏,不管你信或不信。爲師這一生最自傲的就是有你這樣一個徒弟,爲師這一生一直在做的,就是想要讓大明富強安定。
也許爲師走錯了路,接下來的路就得靠你去走了。希望你沒有走錯……”
李東陽說完,整個身子一下從椅子上軟倒下來,倒在了江夏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