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世界就是會有這樣或者那樣的不公平,比如現在。
江夏在看完手中粗略的贓銀統計以後,原本心中那個免天下賦稅三年的想法立刻打消,然後提筆寫下了免天下賦稅五年的請旨奏章。
在江夏看來,如今汪直已死。福建沿海一帶海盜和倭寇都已經肅清。福建影響稍大一點的貪官污吏,以及無良惡商,此刻都已經被認罪等待着伏法。
髒銀、房產、珠寶、古玩、字畫等等寶物,也正在往福州集中,然後準備統一交由大明水師護送到京師去。
福建的這一檔子事兒,總算是可以告一段落了。
江夏有的時候感覺自己好像是一個修理工,大明這棟豪宅經歷數代人的風風雨雨,已經有了太多的問題。
爲了保證這棟豪宅不會突然崩塌,所以哪裡出了問題,他就必須去修理哪裡。
福建這根已經快要被蛀蟲啃爛的柱子,現在終於被自己清理完了所有的蛀蟲。但整根柱子卻也因此大受損傷,接下來還得想辦法修復這根柱子纔是。
江夏吹熄書房的油燈,然後走出書房。
原本是準備直接去房內休息的,但是突然他聽見了劈斬聲。
聲音是從滿福樓的後院傳過來的,江夏想了想後下樓,走到後院去看了看。
月光下,只見平志龍一郎正在練劍。
當然,如果他練的那個也算劍法的話。
平志龍一郎左腰挎着武士刀,身前放着一個與人齊高的靶子。
只見他很機械的在練習拔刀、收刀,這兩個動作。
江夏看了一會兒後,出聲道:“拔刀術並不是像你這樣。”
平志龍一郎扭頭過來看向江夏,十分恭敬地低頭叫了聲:“前輩。”
江夏點了點頭,走到平志龍一郎跟前,向他伸出右手。
平志龍一郎立刻解下身上的武士刀,雙手捧着,躬身舉過頭頂,遞給江夏。
江夏接過武士刀以後左手持刀,走到那靶子面前站着。
日本拔刀術,講求的是在拔刀瞬間,殺人於無影無形。這個流派傳承不算太廣,但卻沒有一個人敢胡亂招惹這個流派的人。
江夏握着武士刀,心中卻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前世。
前世自己苦練拔刀術,爲的只是想要殺一個他之前一直把他當做父親的人。
江夏右手握着武士刀的刀把,眼睛緩緩閉起來。
前世,江夏的人生轉折點是在他遇到上官雲龍的時候。爲此,他還把那一天當做是自己的生日,意味着重生。
但是實際上千門裡面沒有任何人知道,上官雲龍其實不是死於病故,而是死於江夏之手。
準確的說,是死於江夏的拔刀術之下。
江夏的六個生死兄弟,一個深愛的女人,全都是死於上官雲龍的設計當中。
在上官雲龍的衆多弟子裡面,江夏是最有能力的那一個。他爲上官雲龍斂財無數,助他登上千門掌門之位。
但是隨着江夏在千門的威望越來越大,他擔心自己的私生子未來會壓制不住江夏,無法繼承他的掌門之位,所以一直打壓着江夏,破壞着他的行動。
但其實上官雲龍哪裡明白,只要他說一句話,江夏就不會跟他爭,反而會盡心竭力扶他兒子上位。
在上官雲龍的世界觀裡,人都是自私的。所以他不相信江夏。而最終,他終於觸犯到了江夏的逆鱗。
江夏當時明白自己的武功比不上上官雲龍,正面交手肯定殺不了他。所以他苦練拔刀術,希望一擊擊殺。
最後,江夏也的確是靠着大成的拔刀術殺了上官雲龍。從那以後他便發誓,今生絕不再用拔刀術殺任何一個人。
想到這裡,江夏突然一下拔刀了。
“砰!”靶子一下從中間斷裂開來。
平志龍一郎呆傻傻地看着江夏,整個人彷彿已經驚呆了一般。之所以如此,是因爲他……他……他居然也沒有看見江夏究竟是怎麼拔刀、出刀、收刀的。
平志龍一郎擡頭看了看天空,只覺得眼前發生的一切太不真實了。
作爲一個練了一輩子劍術的武士來說,平志龍一郎比任何人都清楚,月光之下揮刀,哪怕再快至少也應該會有月光照耀在刀身上的反光纔對。
就好像小說裡常常說的那些什麼寒光乍現、白練閃過等等,這些都是刀身反光時產生的效果。
這樣的效果對於拔刀術來說是致命的,因爲真正的高手是完全能夠在電光火石之間,通過光芒的反射判斷出出刀的軌跡,從而避開即將到來的這一刀。
平志龍一郎練習拔刀術也很多年了,基本可以做到出刀、收刀無聲無息。但是要做到刀身沒有反光……
等等!
平志龍一郎這才又反應過來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沒有聲音!沒有刀身斬破空氣時,那由於速度太快而帶動出來的聲音!
“前……前輩。”平志龍一郎雖然一直都艱難江夏是個上泉移香齋的高手,但如今親眼看見江夏出手,平志龍一郎卻還是不得不承認,他之前仍舊低估了江夏。
江夏把手中的武士刀扔給平志龍一郎,平志龍一郎穩穩接住。
江夏看着那靶子的斷口處說道:“一郎,練習拔刀術並非是簡單的練習拔刀、揮刀、收刀的熟練度,其實裡面還有很有技巧和奧妙。
例如揮刀的角度,對於風向的判斷,對於力道的掌控。而最爲重要的,還有對於心境的控制。”
“心境?”平志龍一郎對於這個詞彙有些迷茫。
“對。”江夏伸手摸了摸靶子那平滑的切口,眼神有些冷漠地說道:“就是那種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這一刀揮的不好,不能一擊擊殺,那下一刻就得自己死的心境。”
說完,江夏也不管平志龍一郎明白還是不明白,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這次攻打松浦津的事你辦得很好,我會讓人把剩下的尾款結算給你,有緣再會。”
江夏轉身準備回房,但是平志龍一郎卻在身後叫了一聲:“前輩。”
江夏扭頭回來,用詢問的眼神看着平志龍一郎。
平志龍一郎道:“前輩,等我回國處理好自己的事以後,我能回來找您,追隨您嗎?”
江夏沉默了一下,然後問道:“如果有一天,我發兵攻打日本,你會怎麼樣?”
平志龍一郎一下愣住了,這個問題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江夏笑了笑,轉身離開。
走到門口的時候,平志龍一郎突然叫道:“前輩!”
江夏這次停下腳步,但是卻沒有轉身。
平志龍一郎道:“一郎不懂什麼國家民族的道理,但是一郎相信。如果日本是由前輩執政,那日本的人民會生活的比現在富足很多。”
江夏微微點頭,說了一句:“早點兒回國去解決好你的事,我隨時歡迎你來找我。”
福州外的海域上,一艘三桅三角大船正慢慢航行者。
已經在船上休養了兩天的汪直,身體總算是恢復了一些。
剛剛喝完一碗稀粥,汪直嘗試着運轉了一下體內的真氣。真氣剛剛在體內走完一個小週天,突然船艙的門被人打開。
汪直擡頭一看,喃喃說道:“紅毛鬼?”
被救的時候,由於驚嚇過度,所以汪直暈了過去。他只記得有鯊魚朝着自己靠過來,但是最終被人用什麼東西一下給打死了。
死裡逃生,汪直精神一鬆懈就暈了過去。
這兩天給他送食物的東西漢人,今天倒是第一次見到這“紅毛鬼”哦哦,不對,應該是叫做佛郎機人。
佛郎機人,之前也有提及過,其實就是葡萄牙人。
當然,也有人會說這裡面還包括了西班牙人。但實際上當時那個年代裡,正是葡萄牙航海技術飛速發展,海上勢力不斷擴張的年代,所以來往大明的多數都是葡萄牙人。
兩個棕色頭髮,藍眼睛的佛郎機人對着身邊一個漢人說了幾句話。那個漢人立刻對汪直道:“我們家主人說了,你的命是他救的,所以從此以後你得給他做奴隸報答他。”
“奴隸?”汪直笑了笑,笑容有些冷。
他堂堂一個徽王,縱橫閩浙海域多年,會給一些番夷當奴隸?
汪直搖了搖頭,突然一下站起身來,一腳就把那個漢人翻譯給踢飛了出去。然後他飛快從那兩個佛郎機人的腰間抽出了兩把火槍,槍口對準了二人。
兩個佛郎機人連忙用漢語說道:“不不不……我們救了你,你不能這樣。”
“原來你們會說漢家話嘛,那還裝模作樣的讓人翻譯幹嘛?”汪直嘲諷道。
“他們跟我說的,也是漢家話。只不過他們認爲,我們都是奴隸,所以不願意和我們說話。”那個被汪直踢飛出去的漢人說道。
兩個佛郎機人中,其中一個說道:“你會功夫?那你可以不做奴隸,做我們的士兵吧?我們即將攻打福建,成功佔領以後我們可以讓你幫助我們管理福建的奴隸。”
汪直一聽,眼角頓時跳了跳,眯着眼睛說道:“你們攻打福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