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陽曆代宗、憲宗、孝宗以及現在的朱厚照,一共四朝。在大明是繼楊士奇以後以內閣首輔的身份主持文壇數十年之人。
李東陽無論是詩文還是書法都是當世人人慾以千金求之的東西,所以李東陽並不缺銀子。
從茶陵學社出來以後,江夏和朱厚照等人陪着李東陽回到了李府之中。
他的府宅頗爲豪華氣派,並且雅緻內斂,似江夏這樣的性格一看就喜歡上了。
李東陽帶着江夏他們到了正廳,安排家中的管家準備飯菜之後,李東陽便指着朱厚照問江夏:“你怎麼把他給帶出京師了?還只有這麼一點人陪着。”
路上江夏已經告訴李東陽必須在李鳳面前替朱厚照隱瞞他的真正身份,所以李東陽才用“他”字稱呼朱厚照。
江夏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道:“還不是朱壽嘛,他說他從來沒有出過京師,所以非要拉着我出來逛逛。”
說完江夏“嘿嘿”笑了一聲,道:“不過這次出來也沒有白來,這不還騙了一房媳婦兒。”
“什麼叫‘騙’了一房媳婦兒?盡胡說八道。”李東陽斥道,而一向膽子頗大的李鳳此刻卻垂下了頭。
路上朱厚照已經給她說了,李東陽是他和江夏的師父,這一日爲師終生爲父。朱厚照沒有父親,所以帶李鳳來見李東陽,李鳳心裡覺得跟見朱厚照的父親沒什麼區別。
李東陽拍了拍手,一名老僕走過來。李東陽對着老僕人耳語了幾句,然後老僕人退下。
接着沒過多久老僕人捧了一個錦盒過來,李東陽將錦盒接過轉手就遞給李鳳。
“第一次見,老夫也沒有什麼好給的,這一對玉鐲是老夫好友送給亡妻之物,現在老夫將它轉送與你,希望你能和朱壽白頭到老永結同心。”
李東陽和朱厚照雖然有君臣之別,但他也的確是朱厚照的師父,所以見到李鳳給見面禮也很應該。
可是李東陽所送之物如此具有紀念價值,李鳳有些不敢接受。
朱厚照伸手替李鳳接下來,低聲道:“師父不是外人,他給你你就接着吧,還不快謝謝師父。”
“謝謝師父。”李鳳說道。
李東陽笑着點了點頭,然後坐在正廳和衆人聊起天來。多數都是江夏在說,李東陽在問,然後朱厚照補充。
李鳳在,所以也無法談論朝廷政事,於是說的都是寫京師趣聞和沿途經歷。
面對着李東陽,江夏也不敢說自己和朱厚照在路上遇到劫殺的事,只是說了一些有意思的趣事而已。
沒過多久管家前通知飯菜已經做好,李東陽下令傳菜,然後各種美味佳餚,湖南地道美食一樣一樣的送上桌上。
衆人坐到大桌子上開始用膳,吃完飯以後衆人又休息了一下,然後李東陽讓江夏跟他去書房談話。
到了李東陽的書房,江夏先對李東陽行禮道:“徒兒拜見師父,請師父恕徒兒不孝,這麼晚纔來看您。”
“起來吧。爲師知道你現在忙,又怎麼會怪你。”
“跟爲師說說,近來都有些什麼變化?”
“是。”
江夏起身在書房的椅子上坐下,然後開始近些時日發生的事。從自己去雲南查鹽稅貪墨案,亦力把裡大王子被蒙古國三王子陷害,然後自己去安南國協助安南公主登上國王寶座。
接着自己因爲成立皇族龍探而和劉瑾關係日漸惡劣。再到最近去整頓兩淮鹽政,以及楊廷和馬上要入內閣的事。
江夏一一給李東陽說了一遍,由於具體細節江夏都省略過去,所以很快就說完了。
聽見楊廷和將要出任內閣首輔,李東陽點了點頭。
他道:“皇上剛剛登基之時,內閣之中焦芳已經與劉瑾串通一氣,爲師處處遭受制衡。
內閣王鏊雖然保持正派,但是卻不能與劉瑾抗衡,於是爲師就援引楊廷和共同處理政事,全靠我們二人勉強配合依靠才以此自立。
只不過最後王鰲辭官,楊廷和也被劉瑾構陷以致下放留都。如今他能夠重入內閣,也算是朝廷社稷之福。”
江夏聽後微微皺了皺眉,他想了一下後對李東陽說道:“師父,楊大人曾經問過徒兒兩個問題,一是對‘重文輕武’如何看待,二是對‘宦官干政’如何看待。”
李東陽聽後眼神微微一變,然後問江夏。“這兩個問題你是如何回答?”
江夏將自己的回答給李東陽說了一遍。
李東陽聽後點點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嘆息道。
“其實介夫(楊廷和的表字)如此問也有他的考慮所在。
大明開國初的格局是文武殊途,文武平衡。
太祖皇帝清殺居功自傲之臣時是不分文武的,洪武三大案就以文官居多,空印郭恆案對文官的打擊更是空前。
到了成祖皇帝,他的思路也是文武平衡。成祖靖難功臣和太祖朝留下的勳貴將門的勢力與文官力量達成平衡,甚至有所蓋過。這樣發展下去大明很可能就是文武平衡,兩者均不失進攻性的王朝。
不過這樣的格局卻被一場變故所改變。
土木之變中,大明勳貴將門幾乎被一掃而空,於公組織京師保衛戰大捷,從那一刻起大明也就成了文人掌握兵權的格局。
對於帝皇之家來說,武將勢大頂多禍亂一方,宦官勢大頂多朝政多弊。但是文官若是有了兵權勢大,那麼其名可哄騙天下民心,其武可動盪社稷根本。
所以皇上是絕不會讓文官坐大的,這也是爲什麼皇上一直扶植劉瑾、張永、谷大用等宦官,以及提拔江彬這等年輕武將的原因。
土木之變只是文官獨掌大權的契機,其地位還不牢靠,如果有一位皇帝扶持將門鼓勵軍功,事情還是有反覆的。所以介夫纔會問你那兩個問題。
對於大明來說,自然文武均衡最好。但是對於文官來說,重文輕武纔是真正的自保之道。”
聽見李東陽解釋以後江夏點了點頭,心中倒是開始理解了楊廷和問他那兩個問題的原因。
經由李東陽這麼一解釋,江夏心中暗道恐怕楊大人對自己的回答並不是那麼滿意吧。
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大家站的角度不同,所以看待事物所得出的結論也不同。
江夏把朱厚照當朋友,所以考慮事情都會從朱厚照的角度出發,而楊廷和則是從文官的角度出發。
二人的看法沒有什麼誰對誰錯,只是立場不同而已。
說完劉瑾、楊廷和這些人的事以後,江夏心中在猶豫要不要將朱厚照的身世說給李東陽知道。
不過江夏猶豫了一會兒後還是忍了下來,畢竟他答應過朱厚照,他的身世之謎誰也不會說出去。
然後李東陽又點評了一些江夏平日裡的處事方式,總得來說江夏是個一個有辦事能力的人,但是卻還不是一個精通官場之道的人。
官場有官場的規矩,有一些規則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卻是約定俗成。
好似江夏這樣,查一個雲南鹽稅貪墨案几乎將雲南上上下下所有大小官員都給牽連了個遍。順帶着還解決了京師之中的幾個大員。
如此剛硬的手段等同於是破壞了官場的規矩,這樣是會受到很多官場官員不喜的。
不過李東陽同時也說了,江夏這樣做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他完完全全把自己和皇帝站在了一邊。
越是有官員不喜,朱厚照也就會越信任江夏。因爲朱厚照很明白那些官員不喜歡江夏的原因。如今的江夏即是朱厚照的朋友、寵臣,更是他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
這也是爲什麼朱厚照要給江夏單設皇族龍探,並且封他爲文淵閣大學士的原因。
聽了李東陽的分析,江夏頓覺恍然。李東陽所分析的,有一些江夏其實也猜到了,有一些卻還沒有完全想明白,不過現在江夏已經完全明白過來。
江夏擡頭看向李東陽道:“師父,若是老家呆膩了就還是回京師吧,徒兒也希望能常伴您左右,侍候你終老。”
李東陽搖搖頭,笑着說道:“算了,京師是一個是非之地,爲師不想再陷進去。你聽爲師的話,自己也多加小心。”
說完以後李東陽走到書桌旁邊寫下一個名字遞給江夏。
江夏接過字條,疑問道:“李熙?”
“我的義子,在錦衣衛裡供職。”李東陽道。
“錦衣衛?”江夏想了一下後立刻想起來,驚聲道:“難道是錦衣衛正四品指揮僉事?”
李東陽點了點頭,跟江夏說道:“若是在京師有什麼事可以找他幫忙,只要你說明是我讓你去找他的,他定不會推辭。”
江夏明白李東陽這是在把他的政治資源轉交給他,於是點了點頭,道了一聲:“多謝師父。”
李東陽擺擺手,提醒道:“不過你也不宜與他走的太近,否則恐惹皇上生疑。
總之你記住一點,無論你和皇上的關係有多好,你始終都是臣,他是君。君臣有別,你懂嗎?”
江夏聽後沉默了大概一秒鐘,然後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