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萬官軍一天也沒停,多路人馬陸續向北推進,主力剛過河間府,正向雄縣蔓延。
大將平安率精銳騎兵、位置在最北邊,作爲前鋒他已靠近了白溝河。
這天,敦實粗壯的平安騎着一匹大褐馬,只帶了數騎,率先跑到了河邊觀望地形。沒一會兒,又見一小股馬隊正向這邊奔來。
那小股馬隊從南面來,便不太可能是敵兵。平安觀望了一陣,果然見他們是官軍;而且還是認識的人,前邊那漢子不是瞿能是誰?
瞿能在馬上便抱拳道:“平將軍!”
“瞿都督!”平安也回軍禮。
瞿能話不多,拍馬追上來,便轉頭眺望波光粼粼的河面,過得稍許,他才說道,“白溝河,這地方打了不少仗哩。”
平安笑道:“我沒能學富五車,至少也知道宋朝和遼國在這兒幹過大仗!”
“對的,大凡南邊來的兵,要打北平必經白溝河。”瞿能臉上毫無笑意,好多人都說他過於嚴肅了,他用隨意的口氣道,“現在的白溝河更不得了。”
平安還是一臉笑容,抱拳道:“那便要討教瞿都督,有哪些不得了之處?”
瞿能伸出手,遙指上游,道:“洪武時,永定河改了道的,所以白溝河纔能有如此大的水。最重要的是,從東海過來,現在連海船也能走。”
平安的笑容漸收,聽瞿能的一口話,顯然今天不是來消遣的。平安便接話道:“那隻要咱們佔據了此河,糧草輜重不是可以從海路過來了?”
“正是。不過燕王恐怕也會這麼想。”瞿能轉頭道,“燕王擁兵二十萬,我敢保證,他必定要進兵白溝河!”
平安正色道:“聞瞿都督去年險破北平城,我自然相信瞿都督見識。”
瞿能聽罷面露欣慰之色,抱拳沉聲道:“平將軍乃前鋒,可在白溝河側埋伏,必有斬獲。”
平安點頭,若有所思。
瞿能又道:“平將軍可進言大帥,先將大軍置於後方佈陣,揣馬丹等火器藏在陣中……待燕師大軍至,你便詐敗往中軍跑。燕師追至大帥之大陣中,咱們便放揣馬丹,夠燕王喝一壺了!”
平安聽罷,問道:“瞿都督在中軍,爲何不自己向大帥進言?”
瞿能支支吾吾,手掌在臉上做了些瑣碎動作,道:“還是平安進言罷。”
……
白溝河上游,名叫拒馬河。拒馬河向東流,折向南之後,這條河便叫白溝河了。
燕王大軍近二十萬衆,從雄縣西北方向挺進。至拒馬河,燕王對身邊文武說道:“官軍號六十萬,人馬愈衆,糧秣所耗糜大,必先佔白溝河,用船運輜重。”
遂令大軍從浮橋盡數南渡,進至白溝河西岸。
次日,燕王又令先鋒渡白溝河,從東岸前進。大軍循白溝河,齊頭向南推進。
沒過多久,東岸探馬報,官軍上萬騎兵位於東邊,離河邊十里、欲尋機側擊燕師。
於是燕王下令在河面上架設浮橋多座,率騎兵先過河。此時已到下午,前方傳來了一陣炮響,未幾燕軍的前鋒斥候騎馬飛奔了回來。
斥候將領報:“官軍前鋒是平安,上萬騎兵衝至,南邊還有步營也在進發!”
燕王一聽敵軍步營竟然開始調動,馬上嗅到了戰機。當下便部署了騎兵兵力,分騎兵去迂迴側擊正在調動、方陣動盪的步營。
果不出所料,不到一個時辰,前報平安軍步營大潰,東邊的騎兵也停止了進攻,向南涌去策應敗退的步營。
燕師趁勝掩殺,旁晚時分遇官軍主力,多路衝破一望無際的大陣。
不料就在這時,前方忽然傳來一陣密密麻麻的“轟轟轟……”大響!大半截埋在地裡的“揣馬丹”火炮一起轟鳴,無數細小的鐵彈、石子像雨點一樣打到燕軍騎兵臉上……
燕軍措手不及,死傷慘重。其它幾路同樣遭遇了揣馬丹的突然襲擊,還有“一窩蜂”火箭早就準備好了,就等着他們來。燕軍諸將士被無數火箭抵近亂噴,人馬中箭傷亡無算。
太陽下山後,天色漸漸黑了,戰場更加混亂。燕王下令諸騎兵退兵,自己也調頭北奔。不料在路上又被側面的幾門揣馬丹偷襲,戰馬驚嚇亂跑。燕王騎馬跑了一陣,身邊只剩下三騎。
他回望時,見夜色中到處都是火光閃動,只覺得那些火都在肚子裡閃耀似的,憋了他一肚子火!
……李景隆聽了平安的“妙計”,第一仗就打得有聲有色,大喜。當晚他又聽從平安的建議,在凌晨時分,調瞿能、平安率騎兵繞行,迂迴到北面;約定等正面一打響,就突然襲擊燕師腹背,夾攻燕軍!
……
朱高煦還在固安城,昨天的炮聲從平原盡頭隱隱傳來,他猜測已經幹起來了。
他在城樓上急得不斷踱步,不斷望着西南方向。但是泛白的天空下,什麼也沒有,只有一條地平線。
固安城牆上根本沒幾個兵,朱高煦麾下的步騎,全部在城門口的大街上。衆軍披甲執銳,排成隊列,並不是要守城的樣子,而是隨時要衝出去野戰。
朱高煦伸手撫平面前的圖,又望了一眼城外。炮聲傳來的方向是白溝河。
他有種直覺,戰役已經到了關鍵時刻……古代的戰爭就是這個樣子,準備、部署的效率非常慢,要經過很長的時間,有時候對峙也能按年來計算!但是,一旦大戰擺開了,勝負結果便非常快,通常也就只持續幾天時間。
去年在北平城不也是那樣?燕王率主力返回時,在鄭村壩決出勝負,只用了一天時間。
命運,往往就在一天裡決定。
就在這時,兩騎從天邊絕塵而來。等他們靠近了,朱高煦在城樓上纔看清楚,正是陳大錘等二人。
城門是開着的,朱高煦壓根沒想守城。“噠噠噠……”急促的馬蹄聲從下面響起,陳大錘等已衝進固安城。
不多時,陳大錘便拖着重甲跑着上來了,他單膝跪到面前,抱拳道:“末將奉命歸來。”
“中軍怎麼說的?”朱高煦開門見山、直入主題,伸手將陳大錘提了起來。
陳大錘猛喘了口氣,說道:“昨日官軍大將平安,在白溝河附近埋伏,被燕王率軍打得大敗、斬首無算……”
朱高煦聽到這裡,心裡“咯噔”一聲:平安能一觸即敗?
朱高煦不是沒和平安交過手。不說平安本人沒有三五十人肉搏,根本別想幹他;就是平安手下的精銳鐵騎,也完全不輸燕軍精兵。
這軍報實在有點水,只能靠大概的情況來猜……陳大錘受高陽王派遣、去問軍情,但陳大錘畢竟不是高陽王。爲了士氣,戰場上的軍報一般會有意地誇大自身的優勢。
陳大錘繼續道:“燕王率軍趁勝掩殺,直衝到官軍大陣。我軍雖擊破敵陣多處,但天色已晚,又被官軍用揣馬丹、一窩蜂反擊,兩邊不分勝負,燕王暫且退兵。”
朱高煦眉頭緊皺……那一窩蜂,他親自嘗過滋味,只能準備好了抵近纔有用;揣馬丹,他也聽說過,要預先埋好、打散彈的,毫無機動射速又慢,射程也是近得一比!
燕軍能被這兩樣武器幹,那不是人家準備好了、等燕軍來衝麼?
朱高煦有種強烈的感覺:燕王中了平安誘敵之計,昨天根本就沒討着好!
陳大錘又道:“現在平安等繞到燕王軍陣的北面了,正在交戰。”
朱高煦聽罷,擡頭望着眼前遼闊的平原,天邊灰濛濛的。“隆隆隆……”的炮聲若隱若聞,彷彿是雲層裡的悶雷。
平原上什麼也看不到,顯得非常寂寥。連百姓也早就跑了,原本應該種麥子的大片良田,現在長滿了青青的荒草。
難道李景隆突然找到了個高人?
今年出征,朱高煦雖然最先出來,但並不是前鋒,半個月都呆在固安城……本來還有點慶幸,反正等着贏就是。
現在看來,似乎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好過。
歷史上的高陽王被那麼多人忌憚,肯定在靖難之役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展現出了非凡才能。
朱高煦忽然有種不詳的預感:會不會因爲自己沒幹好,反而連累燕王等無數人一起完蛋?若是真發生了那樣的事,他就實在太黴了!
“傳令!”朱高煦深吸一口氣,招手道,“王斌、雞兒等全部馬隊,出城!”
“得令!”
朱高煦一把將紅色斗篷掀到背後,按刀柄大步走下城樓。他從親兵手裡接過繮繩,翻身一躍上馬,接過馬刀插進背上的刀鞘、接過櫻槍拿在手裡。
他回頭看着紛紛上馬的鐵騎、如雲的旌旗,便提起櫻槍喊道:“跟着我,出發!”
衆軍齊聲大喊一聲,頓時讓這寂寥空虛的固安城也充滿了聲勢。
“叱!”朱高煦率先踢馬,無數馬蹄陸續開始運動。鐵蹄踏在大街磚地上,頓時“轟隆隆”巨響,彷彿要將城樓震塌。
無數的騎兵紛紛跑出城門,像鋼鐵洪流一樣向西邊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