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天,“伐罪軍”主力人馬進入南直隸。張輔柳升等一干武將先到了京師。
張輔回家發現,他的家眷都因新皇下旨、被從詔獄放出來了。柳升也急匆匆往家裡趕去。
wWW● tt kan● ¢ o 二月下旬正是春|色盎然的時節,京師有山有水、花草日漸繁茂,但柳升牽着馬急行時,總覺得有點陰沉沉的。或許是今天沒出太陽的緣故罷,陰天總讓人覺得不太光明。
新皇登基、祭祀等一系列大事,此時都已結束了;下午的街巷上稍稍有點冷清,“噠噠噠……”幾匹馬的馬蹄鐵踏在磚石上,聲音非常清晰。
柳升進京較急,不過他們的行程業已報|備了兵部。此時柳家卻沒有人前來迎接。
終於回到了家中,只見府邸大門外站着兩個陌生的軍士,有些百無聊賴的樣子。他們看見了柳升等人,忙站直了身體,上前來詢問。
“這是我家,你們是誰?”柳升沒好氣地應了一聲。
他覺得氣氛有點怪異,便沒理會兩個軍士,徑直往裡面闖了進去。柳升走進中堂時,頓時愣了!堂上擺滿了棺材!除了中堂裡擺着的棺材,似乎兩側的廂房裡還有;柳家的全部人口,怕是全躺在這裡了。
偌大的府邸裡、多懸山頂的古樸瓦房,只有棺材、不見活人;一時間是陰風慘慘,氣味異常。柳府彷彿變成了一座鬼宅一般!
柳升怔了好一會兒,臉色紙白,這才大喊了一聲:“娘!”然後撲倒在地上,奧陶大哭起來。
追進來的兩個軍士見狀,便沒再上前要印信之類的東西了。他們只得站在門外,往裡面觀望着。
柳升哭了一會,見那些棺材一頭貼着紙,便爬到了前面,尋見了“沈氏”的紙條。他把棺材蓋用力掀開,一陣叫人窒息的氣味鋪面而來。他果然看見了他親|娘沈氏的屍體,就像生了大病而逝世的一樣、屍|體瘦得只剩腐爛的皮子了。
“娘吶……”柳升捶着胸膛哭得更兇。
他一邊痛哭一邊念。大致是說他年紀不大、便喪了父,他|娘獨自把他拉扯大;還有甚麼一籃子雞蛋,全都給他一個人吃了之類的小事,他年少不懂事不知疼惜母親云云。
柳升哭得昏天黑地、然後徑直昏了過去。等到他的隨從和守府門的軍士把他弄醒了,他才悲傷地喃喃道:“我|娘沒那麼瘦的……”
一個軍士道:“柳將軍的家眷在詔獄裡,之前僞朝的人沒給他們飯吃,給活活餓死了!大概有十天半月只得水喝、滴米不盡,如此辭世了的人、就是這麼副模樣哩。柳將軍節哀順變罷!”
柳升聽到這裡,更不能“節哀順變”,他心痛萬分,又是一陣大哭。畢竟死囚也要先吃頓飽飯,他的|親|娘竟然被活生生餓死,不可謂不慘!
柳升傷痛之後,又變得非常憤怒:“誰幹的事?”
軍士道:“俺們是錦衣衛派過來的人,聽說是前錦衣衛指揮使譚清乾的、奉的是太子妃的意思;究竟是不是這麼一回事,小的們也是聽人說的。柳將軍得問當官的才清楚。”
柳升當然明白其中緣故,他在湖廣投降、必定引起了朝中貴人的憤恨。一時間柳升不僅憤恨那些仇人,還恨自己在外面乾的事連累了家眷。
很快柳家便開始發喪。
……隨後進京的人是“伐罪軍”中軍主帥瞿能。
瞿能原先在京師的府邸早已被朝廷收走,不過朱高煦又下旨賞賜了他一座府邸。他到新府邸裡沒呆一會兒,便帶着一隊人馬,往陽武侯薛祿的府邸而去。
那薛祿還沒被定罪,人還在家中,但侯府內外全是將士日夜守着。
瞿能帶着人馬走進府中,便在院子裡四處觀望着。瞿能現在想把整個侯府的人都殺光,然後把這座宅邸一起燒了!
但他終於剋制住了心中復|仇的怒火,因爲以前朱高煦答應過瞿能、要爲他報仇雪恨;眼下瞿能沒有執|法權,不如再等等,讓朝廷把薛祿全家明正典刑!
沒一會兒,身穿緞子袍服、長得五大三粗的薛祿竟然迎了過來。這廝不僅沒被|抓,眼下似乎還能在家中隨意活動。
瞿能站在原地,仰着頭,眼睛居高臨下地藐視着薛祿。
薛祿面色尷尬,竟然恬着臉走上前,抱拳執禮道:“瞿將軍何時進京的?”
瞿能用異樣的目光在薛祿臉上來回掃過,一聲不吭地冷冷瞧着他、完全沒有應答他廢話的意思。
片刻後,瞿能答非所問,冷笑道:“薛祿,你全|家都完了!”
薛祿那恬着臉的神情消失不見,臉上果然露出了絕望和沮喪,隱約還有點惱羞成怒的跡象。倆人都沉默下來,一時間院子裡安靜極了。
原本都是大明朝的大將,此時倆人卻相互視若仇寇!
瞿能昂首挺胸地面對着薛祿,把勝利者的姿態擺得很足。然而他並非笑到最後的那個人,因爲瞿能根本笑不出來!即便最後能復仇了,然而又能怎麼樣?瞿能暗自嘆息了一聲。
薛祿開口打破了沉默,說道:“各爲其主罷了。俺殺瞿將軍在成都府的家眷,不過是爲了向朝廷表明絕無投靠漢王的心跡、以便能再次統兵。”
瞿能當沒聽見,完全不迴應薛祿的話。來人的對話從一開始便相當尷尬。
薛祿道:“人在朝廷,常身不由己,無非是怎麼抉擇而已。瞿將軍若處在俺的地步,說不定也會像俺那麼幹!
俺在‘靖難之役’時是有大功於先帝!若瞿將軍大人大量、饒過我的大錯,俺家還能有一線生機;俺家從此以後,必視瞿將軍爲大恩公,做牛做馬、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瞿能的神情依舊很冷,更不解釋他不會和薛祿一樣……每個人都性情不同。
薛祿又道:“冤冤相報何時了,瞿將軍何必太執着於私仇,事已至此,俺們可有和解的機會?將軍且放心,俺薛祿恩怨分明,絕不食言!”
瞿能終於開口道:“你們幾個,去查問一番。把薛祿家的人口都搞清楚,別走失了一個!”
薛祿的臉頓時漲|紅了,用憤恨的目光盯着瞿能。
瞿能沒理會他,帶着一干將士走進了中堂。沒一會兒,軍士們找到了族譜,送到中堂來。眼下薛祿沒有兵權,已是毫無辦法,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這些人辦着瑣事。
瞿能假意不理薛祿,但一直留意着他的絕望神色。如此看着薛祿慢慢等死,瞿能心裡得到了些許復|仇的快意,但也只有那麼一點點快意罷了。
就在這時,瞿能想起了薛祿得到的那個美女道士!
傳言當年薛祿便看中了那個美人道士,爲了爭奪她,被紀綱打了一鐵瓜、差點沒被當場打|死!結果那美人還是被紀綱搶走了,在紀綱府上呆了幾年時間。
然而風水輪流轉,僞帝朱高熾登基後,薛祿馬上成爲了御前紅人;紀綱則變成了謀害先帝的罪人。薛祿在御門一鐵瓜當衆將紀綱打死!之後薛祿又去紀家,把那美人道士搶回來了。
看來薛祿是非常喜歡那道士的,幾年時間都不忘搶奪回家。瞿能馬上想到了一個報復的法子:奪走敵人心愛之物。
於是瞿能立刻傳令,叫人在薛府上尋找;將士們果然在府上、找到了那個美人道士。哪怕薛祿戰敗被拘禁於家裡、仍然每日有美人道士的服侍。瞿能想到這裡,氣不打一處來!
等到那女子被帶到了中堂,瞿能見之確實生得十分貌美。
不過瞿能一向不好色,而今已年到中年,更是不好女|色。但他發現薛祿神情很緊張,不知怎地,瞿能反而來了興致;他對道士興致不大,卻對薛祿的表現很有興趣!於是瞿能下令將士們把薛祿綁在中堂,又吩咐將士道:“一會兒便輪到你們。”
薛祿頓時眼睛發紅,憤怒地大吼了一聲,盯着瞿能道:“瞿將軍也是大將身份,竟然如此下作?”
瞿能冷笑了一聲。
就在這時,那美人道士聽到“一會兒便輪到你們”這句話,早已嚇得花容失色。她哀求道:“妾身本已看破紅塵、出了家,哪想得反被權|貴們搶來搶去,委身陽武侯、妾身亦是被迫無奈!冤有頭債有主,將軍何苦如此待我?”
美人又哭道:“妾身知侯爺在四川做了那等兇|殘之事,雖不能勸誡侯爺,卻也每日在府上爲瞿夫人祈禱,願她早日轉世投生、生到一個好人家裡。”
瞿能聽到這裡,剛纔憤恨交加的戾氣、頓時少了幾分,他問道:“你所言當真?”
美人道士說道:“將軍不信,可以問府上的奴僕丫鬟。妾身爲瞿夫人祈禱,也有因爲同姓鄧的緣故。妾身出家之前,本也姓鄧。”
瞿能馬上相信了八分,若非這道士確實關心過他的夫人,道士不會知道他夫人姓鄧。
他打量了一會兒美人道士,越看越覺得面善。又見被綁在桌子邊的薛祿一臉關切,瞿能便道:“把她帶回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