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陰侯吳高已有了退兵桂林府的主意。他派人去平樂府城,下令知府陳用晟調集船隻,在城池北部的樂川水上架設浮橋。
桂林府位於此地的北面偏西,要往桂林方向行軍,必定渡過大致南北流向的樂川水才行。
但不到中午,吳高便得到了陳用晟的回信。陳用晟在信中言,平樂府糧草充足,請江陰侯入城駐紮。卻不提建造舟橋之事。
吳高看完信,心中頓時騰起一股怒火,脫口說道:“連個知府,也要與本帥討價還價?這個陳用晟膽子太大了!”
在大軍到達平樂府之前,吳高爲了不被堵在灕江南岸,着實給陳用晟許了一些承諾。自稱自己有十幾萬大軍,會在平樂府擊敗叛軍,並保證府城的安危;要知府等官員即刻操辦舟橋,不得殆誤戰機。
如今兩軍對壘,吳高又要知府在樂川水架舟橋,似乎要離開平樂府的跡象。但吳高沒料到知府陳用晟,竟然有不聽軍令的意思!
有廣西軍籍的將領,這時開口沉聲道:“陳用晟以前是廣西署平樂府事,洪武三十四年(建文年間),朝廷派人到廣西調兵,陳用晟以爲蠻族作亂不能平息,力勸廣西三司顧及蠻夷叛亂之害。及至太宗皇帝登基,便以陳用晟‘善撫綏蠻夷’,即刻升任平樂府知府。”
吳高聽罷點了點頭,沉吟片刻便道:“馬上再寫信過去,用本帥的將印。告訴陳用晟,本帥不會離開平樂府,但事關大略迂迴合擊之策、不便泄露軍機,叫陳用晟不要多問,只管照軍令行事!”
“得令!”
吳高離開平樂府之後,這輩子還回不回此地也不一定,先叫那知府協助了大軍再說。不管他陳用晟以後生氣與否,難道這就是他背叛朝廷的理由、可以栽贓到吳高頭上?
府城北面那個渡口,天然便於架設舟橋,江心有好幾處島嶼,將江面分作狹窄的數段,越窄的水面、架設舟橋越簡單。
如果今天天黑之前能架好浮橋,吳高軍便能在下午緩慢有序地撤退到樂川水東岸,然後連夜渡河撤退。
……朱高煦站在高地上,視線更加開闊,他能看到下面官軍很大一部分的部署。
敵軍靠得最近的地方,離山腳也有一里多地。所以在敵軍停止前進後,兩軍對峙了近半個時辰,沒有一聲炮響。雙方一直在行軍追逐,似乎不止朱高煦缺彈|藥,吳高軍顯然也不寬裕。
東邊的太陽升得很高了,無數人馬在太陽底下曬着。朱高煦身邊的步兵將士們分腿站在山坡上,將長兵器插|入土裡,扶着兵器瞧着下面的敵軍陣仗。
好在今天一直在吹風,秋日的涼風吹拂下,人們曬着太陽也不覺得很熱。所有的旗幟都在風中向着同一個方向飄蕩,“噼啪”作響。風從西北面吹來,旗幟向東南招展。
無數的人馬在荒郊野嶺裡遙遙相望,隨着時間的推移,朱高煦隱隱有了一種直覺和預判:吳高可能不會進攻了。
這是經過幾番與江陰侯交手之後的經驗,朱高煦覺得吳高用兵傾向於保守。
就在這時,西邊的山坡上有三個人牽着馬爬了上來。侍衛正在上前詢問,不一會兒,親兵侍衛便過來執禮道:“蠻人嚮導求見王爺,有事稟報。”
朱高煦頭也不回地盯着遠處的光景,道,“讓他們過來說話。”
不多時,那三個人便靠近了朱高煦,其中一個漢王軍武將,另外兩個都是蠻人。朱高煦轉頭看他們,記得其中一個苗人,便是要給女兒準備嫁妝那個漢子;另一個似乎是猺蠻人(瑤族)。
倆人嘰裡咕嚕地說了一通話,朱高煦照例一個字也沒聽懂。不一會兒土官過來了,才轉述大致意思道:“今天起北風,天氣要由熱轉涼了。在廣西這邊,那樣的時候常常會下雨。這兩天估計要下雨了。”
朱高煦聽罷,轉頭眺望西北面的天空,天邊似乎真的有烏雲起來了。他便對土官說道:“你告訴他們,本王知道了,感謝他們。”
土官抱拳一拜,轉身嘰裡咕嚕比劃着與兩個土人交談。過了一會兒,兩個蠻人便彎腰退走了。
蠻人們剛走,又有人求見。朱高煦聽說是平樂府城派來的人,立刻便叫人帶上來。
來人頭戴四方巾、身穿棉布長袍,一副文人士子的打扮,衣裳皮膚都很乾淨,不像是軍中那些連日風餐露宿的人。他只說姓陳,不說名字、也不報官職,言稱乃知府的好友。朱高煦便姑且稱呼他爲陳先生,彼此寒暄見了禮。
山下的敵軍還一點動靜也沒有,朱高煦也有耐心與這個文人不慌不忙地交談。
陳先生總算說到了正事,“前兩天漢王殿下遣使到府衙,彼時有外人在場,咱們陳知府因情勢所迫、不得不送使者去了官軍大營。陳知府特意遣在下前來,向王爺致歉。”
一提到那事,朱高煦馬上就有點生氣。人各有志,地方官不願意投降就算了,做人還那麼過分,直接把朱高煦的人弄去了吳高營中受死!這種完全不給一點面子的做法,朱高煦當時便彷彿聽到打在臉上的“噼啪”之聲,難免有情緒。
朱高煦麾下有幾個武將也很憤怒,甚至想夷平平樂府城報|復。
但平樂府知府的態度簡直是陡轉之下,兩天之內便改變非常大。朱高煦馬上產生了好奇心,暫且沉住了氣、沒有計較的意思,他不動聲色地說道:“既無書信,也無印信,本王能見你,算是給足面子。但如何叫本王相信你是陳知府的人?”
陳先生欲上前邁步,被朱高煦身邊的親兵攔住了。待朱高煦示意,那陳先生才上前了幾步,抱拳沉聲道:“實不相瞞,江陰侯大軍可能不會留在此地。彼時平樂府城破,王爺還能見着在下,以明辨身份。”
雖然沒有甚麼證據,但朱高煦頓時就相信了陳先生幾分,因爲朱高煦也判斷,吳高可能要跑!
朱高煦面無表情地說道:“陳知府出賣我使者在先,已有了過錯。而今僅是致歉,顯是不夠。須得將功補過,此事便可罷了。”
“漢王殿下所言當真?”陳先生問道。
朱高煦正色道:“本王猜測,你們知府是被吳高戲弄了。本王絕非吳高,我是很講信譽的人,你們可以四處打聽打聽。你若告訴我更多軍情,我便可修書一封,讓你帶回去、以安陳知府之心。”
陳先生沉吟了一會兒,便拱手道:“江陰侯下令陳知府,在昨日漢王殿下渡河之處架設舟橋,並準備米三千石,於明日上午之前用麻袋、舟船運到樂川水西岸。但江陰侯稱,此乃大軍迂迴合擊之策,軍機不可泄露!”
朱高煦立刻說道:“吳高要往桂林府逃竄了!屁的大規模迂迴合擊,他有時間嗎?”
這個消息沒有任何證據,但朱高煦至少信了五分,畢竟很合乎情理。
他也沒騙陳先生,確實還算是講信譽的人;以前他的信用破產過,沒有任何相信他,或許正因如此,他才能認識到信用的隱藏價值。如無必要和巨大的利益引|誘,朱高煦一般是說話算數的。
他便找來了文官侯海,叫他寫信、用長史府印。叫這個陳先生帶回去作爲憑據,如果平樂城投降,則漢王府對之前的事既往不咎,將士保證對平樂府各級官吏、百姓秋毫無犯。
朱高煦又提出要陳知府的那批三千石米。陳先生稱現在不能做主,只好先回去稟報知府大人。
……如果能得到府城提供的糧食,漢王大軍便能節省不少籌糧的時間。
漢王軍進入桂林府地區之後,軍糧便不靠荔波縣糧倉運輸,主要依靠就地籌糧,比較耗費時間。
負責籌糧的人馬不靠搶|劫,而是強買。這個季節各地剛剛秋收不久,隨便一個村子都有存糧,而且這段時間市價便宜;漢王軍便大概以市價的價格,用金銀銅錢、絲綢等財物交換。
籌辦軍糧的將士拿着武器。百姓沒有不賣的選項,而且不得討價還價。除此之外,對於出售過糧食的百姓,漢王長史府還會開一張“收據”。
收據用的是大明王朝的各地官府勘劾公文的防僞法子,以數字編碼、一式兩份,蓋着印章的部分從中間割開;並且用獨特用料的紙張,一般難以造假。這種辦法,在官府的重要公文來往中,早已廣泛應用;但用作籌辦軍糧的收據,倒是首次。
正式名字叫“免田賦憑據”,上面白紙黑字寫着:伐罪討逆功成各地官民憑此據免田賦一至五年。
這籌措軍糧的法子是李先生制定出來的,效果很好。只要有人口的地方,一般都能籌到軍糧。收據還用於徵用房屋和各種軍需方面。漢王軍架設舟橋用的木板,便是從各處村子裡徵用來的,很多事門板,照樣以極低的價格借用,然後發一張憑據。
這憑據是不是有價值,變得看漢王軍能不能獲勝了,不然就是空頭支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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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還沒好,最近天氣變化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