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王府的園子裡,小雨過後花瓣綠葉上留着水珠,梨花灑滿磚地。便仿若王妃郭薇一般,梨花帶雨。無論朱高煦怎麼寬慰她,也無法教她馬上高興起來。
郭府全家獲罪,郭薇的父親定了死罪!朱高煦想幫她的前提,是要打贏戰爭,回到京師;而這個前提卻懸而未決。不過朱高煦覺得如果不能成功,再擔心郭銘一家也無意義了,畢竟大夥兒全都要玩完。
朱高煦唯一能做的,只有在這幾天多花一些時間,陪着郭薇。
數日之後,宦官王貴急匆匆地走進了前宮後面的園林。朱高煦招手叫王貴過來,王貴見旁邊還有一衆宦官宮女,便在朱高煦旁邊附耳悄悄說道:“王爺,韋都督有密使到昆明城,密使乃守禦府北司的人。”
朱高煦看向身邊的郭薇。郭薇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王爺辦正事要緊,你去罷。”
“王妃多到外邊走走,別一直悶在房裡。”朱高煦叮囑道,又對其他人說,“你們好生服侍着王妃。”
姚姬的聲音道:“妾身陪着王妃解悶,王爺放心罷。”
朱高煦看了她們一眼,見姚姬的手輕輕挽住了郭薇,郭薇也對她很親近。他不便多理會女子們的關係,叫上王貴向南邊走去了。
守禦府北司幹着錦衣衛北鎮撫司的活。漢王軍佔領四川布政使司前後,派了不少北司軍士在四川活動;朱高煦離開四川,這些軍士皆聽命於韋達。
畢竟相比其他大將,韋達這個在高陽郡王府就跟着朱高煦的武將,更加可靠。
朱高煦來到前殿書房,見了四川來的北司軍士。軍士稱奉命送韋達的密信,雙手將書信呈了上來。
朱高煦拆開密信,看上面韋達寫的東西……朝廷派呂震的女婿戶部主事張鶴,從陝西繞道廣元、去往成都見沐晟,先被韋達逮住了。張鶴顯見的差事是欲與漢王府交易,用錢巽等人交換被俘的朝廷戶部尚書郭資。
沐晟派左副將軍徐韜,當天就送張鶴出成都。一行人經過龍泉驛時,徐韜曾單獨見過張鶴,之後派隨從返回了成都城。
朱高煦看完書信,馬上就察覺到,這裡邊恐怕有甚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不怪朱高煦多疑,張鶴徐韜等人的舉動確實很蹊蹺,如果他們真的光明正大,其中不少動作就完全是多餘的。
“徐韜等人到何處了,何時到昆明?”朱高煦隨口問道。
宦官王貴一臉難色,書房裡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朱高煦便在書案上的一堆奏報公文裡翻找,找到了一份曲靖軍民府驛丞的稟報。他看了一下落款的時間,估摸着徐韜等人明天上午就能到昆明城。
“你下去罷。”朱高揮手道。
信使抱拳道:“小的告退。”守禦府北司的衙署就在漢王府,這北司軍士當然不用朱高煦或王貴安排。
朱高煦坐在正對着門口的椅子上,伸手摩挲着平坦的額頭,許久沒有吭聲。他思想前後,琢磨了不少事。不過最後額外重視的是沐晟派來的那個人:徐韜。
徐韜此人,朱高煦記得他的名字。以前是大理府總兵官,沐晟窩藏建文父子於大理,此人不僅知情,且還試圖阻撓過胡濙。毋庸置疑,徐韜是沐晟麾下最親信的大將!
不知過了多久,朱高煦擡起頭時,見王貴還侍立在門口。王貴一直沒出聲,剛纔朱高煦猶自思量着自己的事,還以爲他離開了。
“王貴。”朱高煦喚了一聲。
王貴馬上就拱手道:“王爺何事吩咐?”
朱高煦擡起手沉吟片刻,說道:“你去一趟沐府,以王妃的名義,邀請沐蓁明日一早來漢王府……賞魚。”
王貴道:“奴婢即刻去辦。”
當天晚上,朱高煦在郭薇房裡就寢,深更半夜也沒睡着。他翻來覆去,不慎把郭薇也弄醒了好幾次。
他心裡很清楚,雖然沐晟打仗似乎不太行,但並非一無是處。
四川、雲南西部的夷族地區暫時還平靜無事,與沐晟投靠了漢王府有莫大的關係。而漢王軍中,大部分雲南衛所將士也與沐府共事多年,朱高煦的嫡系實際上只有不到兩萬人……如果當初不是沐晟投靠過來了,朱高煦想順利起兵、並迅速從雲南出師,怕是沒那麼容易。
朱高煦反覆琢磨,認爲沐晟不可能反水!不過那種隱隱的提心吊膽,仍然不受理智控制。
次日一早,沐府上的人便帶着馬車,將沐蓁送到漢王府來了。宦官王貴將她帶到了前殿書房。
朱高煦從書房裡走了出來,他昨晚睡得不好,頭有點昏沉,不過依然一臉笑意地迎上去道:“沐姑娘別來無恙?”
沐蓁穿着一身淺紅色的絲綢襦裙,上衫紮在裙子裡束腰,又有愈發鼓|起的胸脯反襯,她的身段顯得婀娜柔韌。她那精緻的桃心小臉上,月亮一般的眼睛微微一笑,便叫人如沐春風,仿若百花開放。
沐蓁報以笑臉,款款作了個萬福:“拜見漢王殿下,恭賀漢王旗開得勝,大敗僞帝大軍!”她接着又小聲道,“我就知道是漢王的意思,王妃怎會請我賞甚麼魚?”
“請。”朱高煦假裝沒聽到。他轉過身看了王貴一眼,頭輕輕一揚做了個細微的動作。王貴彎腰一拜,一聲不吭地離開了。
朱高煦道:“王妃今早覺得身子不太舒服,要多歇一會兒。中午沐姑娘便去與王妃用膳,下午再賞魚。”
沐蓁不答,她並沒有笑朱高煦,臉上仍然彷彿含着隱約的微笑。
二人一起走進書房,朱高煦發覺沐蓁一直在打量自己,便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番,“我甚麼地方不對勁?”
沐蓁搖了搖頭:“之前好多人說官軍有數十萬人,兵多將廣,遠遠勝過漢王軍。我剛纔不小心走神了,想漢王是不是刀槍不入,怎麼以寡擊衆的?”
朱高煦趁勢說道:“那你在這邊椅子上坐,我慢慢告訴你。”
沐蓁卻笑道:“漢王還是先告訴我,今天又有甚麼地方能用得上我了?”
朱高煦聽她這麼說話,愣了一下,臉色有點尷尬。
“本王在沐姑娘眼裡,竟是那樣的人?”朱高煦道。
沐蓁垂下頭,用很小的聲音道:“漢王就算那樣對我,也沒關係的。”
朱高煦不動聲色道:“我對沐姑娘從未有惡意,也不會害你。”
沐蓁抿了一下朱脣,露出之前那種甜美的笑容,輕快地點了一下頭。片刻之後,她不知想到了甚麼,臉上忽然通紅,埋着頭便不吭聲了。
朱高煦見書架下方的木櫥裡放着一副圍棋,起身取了出來,說道:“沐姑娘陪我下一盤棋罷?”
沐蓁道:“棋逢對手纔有意思,我對棋不太精通。”
“我只知道規則,圍死無眼就是死棋,誰佔格子多誰贏,其它一概不懂。”朱高煦道,“不過咱們玩點簡單的,下五子棋。”
五子棋規則很簡單,一說就會,朱高煦覺得沒啥意思,他只想留住沐蓁在這裡。沐蓁反而興致勃勃不亦樂乎,甚麼事在新奇的時候,都不會太無聊,就像女|色。何況沐蓁年紀不大,年輕一些的人對各種事總是更有熱情。
倆人在書房裡消磨時間,快近中午時,王貴到門外稟報道:“王爺,徐將軍、張主事到。”
朱高煦故作不以爲然的神情,說道:“帶他們到這裡來罷。”
王貴道:“奴婢遵命。”
沐蓁小心翼翼地問道:“我不用迴避麼?”
朱高煦看着棋盤道:“下完這盤再說,我要贏了!在漢王府裡,我還需要給誰面子嗎?”
沐蓁微笑道:“那當然。事到如今,整個天下,漢王也不用給誰顏面了。”
“要說天下,就算做皇帝的人也不敢那樣幹哩。”朱高煦隨口道。
不多一會兒,門口便傳來了聲音。一個聲音道:“末將徐韜,奉西平侯之命,護送戶部張主事往見漢王。”另一個聲音道:“下官乃戶部主事張鶴。”
朱高煦立刻從沐蓁臉上看到了驚訝和恍然的神色。這小娘年紀不大,但在沐晟身邊耳濡目染,似乎懂不少事。
“二位旅途勞頓,免禮了,到椅子上坐。”朱高煦道。他說罷又摸了一顆黑子,放在了棋盤上。沐蓁頓時一喜,小心看了一眼朱高煦,指着棋盤做着口形,似乎在說:我贏了!
朱高煦道:“蓁兒,你叫王貴引你先去見王妃,我事忙完了,再陪你下棋。”
沐蓁聽到稱呼,臉上更紅,聲音也異樣了,“妾身告退。徐叔叔,張主事,我先回避。”
徐韜一副和藹的樣子,點頭道:“好,好。”
朱高煦張開袍袖,又合拳拱手道:“失禮失禮,我不知今日有客將來,衣服也沒換,張主事勿怪。”
張鶴忙起身道:“漢王殿下以禮相待,下官多謝了。”
“本王之前便聽人稟報,我長兄欲用錢巽等人,換郭資?”朱高煦問道。
張鶴道:“聖上之意,恩准赦免錢長史等人,也望漢王殿下能釋放郭部堂回朝……大抵便是漢王言下之意。”
“等、人?”朱高煦若有所思地沉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