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雲南的天氣,要不是雨天,多半就像今日一樣藍天白雲、陽光嬌豔。整片天空清澈見底,乾淨利索絕不模模糊糊。不過這裡的人,卻不都像氣候一般痛快。
沈徐氏走到書房門外,看到裡面的光景,似乎想起了甚麼,臉色微微一紅,腳下也頓時停住了。她臉上的皮膚很白,只消泛出一點紅色,很容易便被朱高煦察覺出來。
朱高煦也站定了,好奇地側目看着她。
記得上一次沈徐氏到漢王府,她沒去別處,只到了這間書房內。朱高煦很快想到了書房裡發生過的事,他見沈徐氏似乎不情願進屋,便隨口道:“今日天氣很好,要不咱們在外面走走?”
沈徐氏輕輕點頭讚許。
朱高煦吩咐王貴:“去拿兩把遮陽傘,給客人。”
王貴道:“奴婢很快就來。”
沈徐氏聽罷擡起頭,眼睛裡含着一絲笑意,打量了朱高煦片刻。
朱高煦也轉頭看她,覺得深色的絲綢衣裳、確實適合沈徐氏穿,大概她也認同這一點,才逾制如此打扮。
她生的是弱骨豐肌,骨骼很纖弱,肌膚的輪廓須得柔軟的料子才能撐起來。臉很勻稱對稱,內雙眼皮的眼睛圓圓的,明亮卻不大,鼻子小、嘴也小;若非深色的衣裳增了一些深厚感,她的相貌看起來便會略顯單薄。
塗抹在稍厚的小嘴上的胭脂紅色、以及被深色衣裳稱得更白淨的皮膚,又爲她平添了幾分豔色。朱高煦顯然認爲沈徐氏是個頗有風情的女子。
朱高煦帶着她們在三大殿之間走動了一陣,宦官王貴沒跟上來,只在後面遠遠地跟着。
各處建築是做甚麼用的,朱高煦一路便向她們介紹起來。還有遠處的文樓、望親樓等都各有用處。
談論了一陣王府的宏大規格,位置隔着沈徐氏的小娘沈寶妍開口說道:“漢王的王宮,非常亮堂。”
朱高煦聽罷,忽然覺得這十多歲的小娘說話挺有意思。大明親王府,彰顯的是朱家的皇權,修建得十分宏偉,一般人會覺得豪邁霸氣;但沈寶妍只說亮堂。
她說得也沒錯。相比狹小的民宅、甚至富貴人家的庭院;王府內又高又大的建築、寬敞的廣場,當然採光和視野都更好。
朱高煦略一思索,迴應道:“不過,越是亮堂的地方,越須得精心裱糊。就像人在大庭廣衆之下,會有意地修飾儀表和言行。”
沈寶妍十分意外地轉頭看着朱高煦。或許她沒想到親王會這麼說話,也沒想到朱高煦這個皮膚變得黑糙的大漢是如此一個人。
沈徐氏有意地沒有出聲,默默地走在中間靠後的位置,似乎帶着些許微笑,縱容着沈寶妍和朱高煦交談。
“想一想,真是那樣一回事呀。”沈寶妍聲音清脆地說道。
朱高煦沒再與她言語,一面不動聲色地觀察着沈夫人,一面沉默着向前慢步。他忽然感覺,或許沈夫人是有意的,想讓他和寶妍相識靠攏。
歷|史上這樣的事層出不窮,多半是爲了某種利益;何況寶妍只是沈夫人的繼女。朱高煦不得不猜疑,沈夫人在此事中的動機。
據說女子之間常有妒|忌之心,但朱高煦認爲,在權力財富的博弈之中,女子也可以很理智地權衡。便如沈夫人,她是不是正在幹這種事?
這時朱高煦回頭一想,剛纔沈夫人在書房門口躊躇不願進門,難道也是爲了表示、她要與朱高煦撇清那樣的關係?好讓寶妍取代她,成爲兩家之間的聯結?
……朱高煦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疑很有道理。
沈徐兩大富商宗族,而今掌握家業最多的人,恐怕就是這個沈夫人徐曼姝了。她現在名份上嫁到了沈家,屬於沈家的人;但因爲沈家這一支已經沒有了男丁,就會很容易地被沈家的其他支脈侵吞產業。
所以沈夫人用了很多孃家的人掌管生意,制衡沈家。同時結交權貴,以爲庇護。
朱高煦早就爲沈夫人琢磨過,如果她自己進漢王府,得不到多少實在的好處、反而失去的更多。因此她纔想用沈寶妍作爲結盟的紐帶。
當然這種事風險很大,最大的風險就是朱高煦有可能戰|敗、被徹底清|算。徐曼姝把沈寶妍養到了現在,眼下才急忙着手這件事,她可能已經意識到:朱高煦起兵之後,她牽連上漢王府已沒有了退路。
朱高煦瞧了一眼沈徐氏,又看向旁邊那個沉靜而白淨的小娘,忽然覺得這件事有點邪|惡,而且關係會很複雜頭疼。不知道是甚麼原因,或許是在沈寶妍還是小丫頭的時候,朱高煦便見過她了,此時他完全沒有一絲褻瀆之心。
不過他總算是體會到了,人到了某種位置,一些都會改變,很多東西變得不太重要、輕而易舉。而在以前,他是不明白的,爲何那些他膜拜的女神、會反過來絞盡腦汁去討好別人,那些他拼命幾十年也得不到的財富,爲何只能買到一個破包包。
三人默默地走了一陣子,沈徐氏終於打破了沉默,開口說道:“之前兩個月,昆明城內外每天都有炮聲。妾身聽說昆明守軍很少,本來以爲大事休也,已準備好了最壞的下場……沒想到,後來變化如此突然。”
朱高煦露出勉強的笑容:“那次本王去平越州叛|亂,沈夫人不是也不看好?術業有專攻,夫人善於生意經營,但還得本王懂得打仗。”
“這一次不一樣。”沈徐氏輕聲道,“妾身到今天爲止,也未能全然明白,鎮遠侯、英國公先後有二十多萬人兵臨昆明城下,爲何忽然撤兵了?”
朱高煦道:“說來話長。沈夫人今後若能知道更多消息,自然明白。”
沈徐氏臉上露出了敬意,垂首低眉道,“漢王殿下之武功,以寡敵衆,數月間席捲三省,妾身心銳誠服。”
不知怎地,得到沈徐氏的恭維,朱高煦額外受用。他想隱晦地吹噓一下,但一想到戰場上自己的感受,便愣是說不出那些話了。
朱高煦今天才回到昆明,沈徐氏又遲一些纔來漢王府;沒走一會兒,太陽便快到中天了。於是朱高煦留沈徐氏和寶妍在王府上用午膳。
漢王府的大多數人都不在,一時間連個像樣的大廚也找不到,食材也自然不如平素那麼豐富。午膳雖也有一桌子菜,但做得比較簡單,完全比不上朱高煦在沈府吃的盛宴那麼豐富,與蜀王府上的宴席比,也無法相提並論。
在前殿附近的一間飯廳裡入座,朱高煦很誠意地說道:“菜餚簡單了一些,讓沈夫人與沈娘子見笑了。”
一般這種時候,客人會反過來贊親王簡樸是美德。但沈寶妍的話又讓朱高煦有點意外,她說道:“漢王府的碗碟,燒製得真精細呀。”
沈徐氏順着寶妍的話微笑道,“這些瓷具,不僅出自景德鎮的官窯,且是貢品。在大明朝,有些東西真不是有錢能買到的呢。”
朱高煦不以爲然地應付了一句,便招呼她們別客氣。他自己也大吃大喝起來,從早上天沒亮就開始趕路,到現在他確實餓了。
吃飽了肚子,朱高煦的心情便漸漸好了起來,全然把之前回顧戰場情形的沉重心情拋諸了腦後。他瞧着沈徐氏小口吃飯的姿態,心裡感覺一熱,忍不住不動聲色地暗示道:“上次平越州之亂獲勝,沈夫人可是送了厚禮祝賀啊。”
妙錦對朱高煦一直若即若離,漢王府上的人都沒回來,朱高煦着實是有點飽暖思淫|欲。但他對寶妍一點興趣也沒有,只感到頭疼。
沈徐氏聽到這裡,筷子在碗裡無意識地輕輕挑動着,頭也低着,臉頰再次泛紅。片刻之後,她便擡起頭來,若無其事地微笑道:“莫不是漢王嫌這次的賀禮太少了?”
“哪裡哪裡。”朱高煦立刻搖頭道。沈徐氏把話題引到錢財上,不着痕跡,但朱高煦斷定,她不可能將越州平叛那次的賭注忘掉。
他看了一眼寶妍,終於不好當着小姑娘的面、繼續說得太露|骨,只能作罷。
午膳之後,朱高煦還不死心,又道:“午後太陽很大,天氣炎熱,此時出門不太恰當。旁邊的廊房裡有睡榻,二位便在那裡休息一陣罷。”
沈徐氏看過來,一雙眼睛與寶妍清澈的眼神全然不同,雖然露出了羞意和難堪,但她肯定很懂朱高煦的意思。
朱高煦不動聲色道:“我離開了雲南那麼久,難得一見。今日沈夫人不必太急,下次大家見面還不知是何時了。”
沈徐氏沉默了好一陣,答道:“漢王殿下好意,妾身卻之不恭。”
沒想到她忽然就答應了,朱高煦有點意外地看過去,但見沈徐氏目光閃爍,迴避着他的眼神。
沈徐氏的眼睛看着別處,又道:“漢王殿下此戰獲勝,讓妾身有懸崖勒馬之感,妾身着實心懷感激。只不過最近兩年兵荒馬亂,沈家的生意不好做,賀禮薄了,望殿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