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王軍大營裡,“嘎吱嘎吱……”枯燥又反覆的鋸木頭的噪音,響個不停。擡着木頭的軍士也十分整齊有節奏地“嘿喲”吆喝着。人們正在伐木搬運木料,建造回回炮和雲梯,四面一派忙碌的景象。
知道軍中內情的護衛部將、曾勸過朱高煦,建議不必製造軍械。但朱高煦答道:如果咱們圍了城、卻不建造攻城的工具,那便等於是告訴郭資,咱們鐵了心想靠內應奪城!
沐晟軍還沒到達城西,朱高煦部已將成都四面圍定。他每天調兵上去,用弓|弩、銅火銃、碗口銃等遠程兵器攻打城牆。
距離城牆近百步開外,一排排士卒列隊站立、面前放着火把火炭,大夥兒將纏繞在箭鏃上的油布點燃。在武將們的吆喝聲中,前面的槍盾重步兵嘩啦啦一片蹲下去了,後面的絃聲“噼裡啪啦”響起。
空中黑煙沉沉,密密麻麻的火箭彷彿螢火蟲一樣飛向城頭。“轟轟轟!”的炮聲時斷時續,城牆上下,硝煙滾滾,火光閃耀。
“嘶……”遠處傳來了戰馬的慘嘶,一枚炮|彈落進了騎兵人馬裡,引起了稍稍騷|亂。但大股騎兵陣依然不動,將士們拿着馬繮,靜靜地站立在馬匹旁邊,望着遠處那緊閉的城門。
朱高煦回頭看了一眼,見軍陣無甚異樣。他想起以前與沐晟說話時,沐晟說有些土司的軍隊、幾通炮擊就能打垮;但大明衛所軍隊還沒糜|爛到那個地步,大夥兒也熟知火器,不會輕易被嚇住。
雙方相互用弓|弩火器射|擊,陣仗很壯觀、炮聲震耳欲聾,但作用並不大。此時的遠程武器,在距離百步之後殺傷力有限,只能緩慢地消耗彼此的兵力。
如此耗到了下午,朱高煦便派人傳令,各部陸續退兵,回到二里地外的大營去了……
重武器仍需數日才能建造成型幾部,漢王軍還無法對成都城發動有效的進攻。但第二天天還沒亮,朱高煦再次下令各部聚集兵馬,列陣抵近城牆故技重施。
朱高煦騎在馬背上,盯着城門的時間久了,也難免越來越慌。他的心一直懸着,擔憂着內應出現甚麼始料未及的問題!
聯絡策劃的時候泄|密?或是那華陽郡王和萬權是個有心無膽的人?
朱高煦面無表情地坐在馬上,反反覆覆地想着那些事。他又心存僥倖:我是大明朝親王,也沒說不給人活路,成都的軍民沒有必要死守圍城。只要有一些人組織起來反水,肯定會出現變化!
關鍵是組織。即使在元朝末年,無數人已經活不下去了,亦須大明太祖等一批人,利用宗教之類的名義把人們聚集組織起來,天才會變……
忽然之間,遠處的南城門似乎動了一下。朱高煦立刻屏住呼吸,伸手揉了一下眼睛,盯着看了一會兒,城門真的正在緩緩開啓!
“騎兵上馬!”朱高煦回頭大喊道,“全部騎兵,衝城門!”
衆軍立刻譁然,吶喊聲此起彼伏,將士們紛紛翻身上馬,馬蹄啓動。前面的馬羣慢跑了一會兒,很快就開始加速衝刺,“隆隆隆”的歡快馬蹄聲連綿不絕。
城門已經漸漸洞開,吊橋“砰”地一聲落在了護城河邊。城門裡不斷傳來大喊聲:“孤城死地,不如投漢立功!”“孤城死地,不如投漢立功……”那侯海等人辦事很用心,聽這連詞兒、肯定也是事先想好了的。
無數漢王軍騎兵不斷從城門衝進去,古樸的城門口不斷重複着同一番景象,喧囂吵鬧聲震天動地。朱高煦看見這樣的場面,那顆懸在半空的心,這時才稍稍落地了,他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一旦攻下成都城,四川布政使司全境基本算穩了!畢竟這是朱家內部的爭戰,絕大多數人的抵抗難以頑強,誰在上面掌|權人們多半就聽誰的而已。
“棄兵器蹲下者,既降免死!”漢王軍中的武將大喊道,諸騎兵將士一起大喊。那城牆上下、剛剛增援過來的步騎,見到鐵騎大片衝進來,到處“叮叮哐哐”都在響,投降者不計其數。官軍武將完全制止不住,甚至許多武將也降了。
“咔嚓擦咔……”城門外的步兵以縱隊小跑着,很快也到了門口。
朱高煦帶着親衛,在步軍前面先衝進了城門。他剛進去,便聽見了腳步聲和鐵甲碰撞的雄壯聲音,看見一大股官軍步兵正在一條橫街上。
不過等到漢王軍大股步軍也進來了,那些官軍人馬便陸續停了下來。
朱高煦轉頭喊道:“四川衛所的弟兄們,你們能在安南國跟隨本王,爲何不能在四川追隨我?想想咱們所向披靡的風光!”
“叮叮哐哐……”立刻就有一大羣人不約而同地把兵器扔了。
就在這時,侯海、萬權還有一個穿着團龍服的年輕人,帶着一羣軍漢過來,他們紛紛向馬上的朱高煦抱拳鞠躬。
朱高煦指着侯海道:“侯典仗,你幹得不錯,立了大功,現在就做漢王府左長史。”
侯海忙道:“下官多謝王爺栽培!”
朱高煦又看了一眼萬權:“咱們有緣,萬將軍繼續跟我幹!”
萬權也忙拜謝。
朱高煦這纔看了一眼那面生的年輕人:“兄弟便是華陽郡王?”團龍服後生執禮道:“弟拜見堂兄。”朱高煦高興地說道:“侯海答應你的話,就是本王的意思,一定兌現!”
……四川布政使司衙門的大堂上,郭資一身紅色官服,四平八穩地坐在公座上,面前放着聖旨、印信。大堂上的文武官員已陸續作鳥獸散,偌大的官衙大屋子顯得空蕩蕩的,分外淒涼。
過了一陣子,進來了許多兵丁,將大堂內外圍住了。接着還有些人徑直到旁邊的案牘上,胡亂翻找公文。這樣的場面,郭資有一種變成了魂魄、別人都看不見他了的錯覺。
不一會兒,一身重甲、身上掛着長短兵器的魁梧大漢朱高煦走到了大堂門口。朱高煦擡頭看向公座,說道:“郭部堂,你還坐在那裡幹甚?快下來!”
郭資道:“本官乃朝廷命官……”
朱高煦粗|暴地打斷他的話:“還不是朱家給你封的,你還能騎到本王頭上不成?”
郭資一語頓塞,只好從公座上走了下來。他卻十分無禮地仰頭站在那裡,完全不想向漢王低頭的模樣。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問道:“薛祿跑了?”
郭資默然不答。
朱高煦也沒繼續問,走到後面的穿堂門口,他轉頭道:“把郭部堂請到後面的琴堂來說話。我有幾句話,很早就想問了。”
二人到琴堂裡入座,外面鬧哄哄亂糟糟的氣息,好像一下子就寧靜了不少。靠着牆邊,趙平雙手環抱在胸前,分開|腿默默地站在那裡盯着郭資。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人。
朱高煦開口徑直問道:“幾個月前在京師皇宮,文樓裡藏了甚麼陷阱?”
郭資不吭聲。
朱高煦道:“郭部堂,本王對你還算講禮罷?”
郭資很快開口道:“慶元和尚給的東西,袁珙出的主意。”
“哦!”朱高煦一拍腦門,“當初靖難之役,我悄悄到京師見李景隆,用的迷|香就是那慶元和尚配製的!”他瞪了郭資一眼,“你們這些人,好生歹毒!”
郭資道:“沒人敢傷漢王性命,只因擔心您要起兵反叛。現在果然如此。”
朱高煦道:“你們那幫人、還有東宮黨|羽。都幹了些什麼事?郭部堂如實寫下來,我便饒了你,並既往不咎。本王是很講信譽的人,說到做到。”當然很久以前他從來不講信譽,那是沒辦法的事。而且太多世人都不講,他現在洗白後覺得自己可以被原諒。
郭資不動聲色道:“漢王該相信,先帝駕崩,絕對和聖上、東宮無關!聖上登基之前,已貴爲皇太子;庶民尚不會做那等禽獸之事,況皇太子乎?
且不言聖上絕非那等人,便是諸大臣、東宮官員,豈敢爲弒君殺父大逆不道之事謀?老夫知漢王與咱們道不同,看咱們不順眼;但您也知道,朝廷大臣都是讀書知禮之人,德行文才,多少還是有的。”
果然是滿肚子墨水和壞水的人,朱高煦還沒逼|供他,他反倒把人給說服了……朱高煦嘴上不承認,但心裡覺得郭資說得頗有道理。
先帝朱棣之死,被太子所害的可能性並不大。太子等只是想弄|死朱高煦,這事兒倒是真的!
朱高煦不置可否,沉吟道:“楊榮寫的文章一派胡言,盡是栽|贓污衊的謊話!你來告訴我,先帝駕崩前後,宮中究竟發生了甚麼?”
郭資閉口不答,兩眼無光地看着前方,彷彿失去了意識一般。
朱高煦“哼”了一聲,心道:城破之後你還活着,看來是不想死的。
他想罷站了起來,說道:“郭部堂既然落入本王手裡,本王自有辦法叫你開口。”
郭資道:“漢王所言極是,老夫落到了您手裡、難免屈打成招,這樣的供詞又能證實甚麼?”
朱高煦對趙平道:“把郭資關起來,先不要太爲難他。不到萬不得已,本王還是會給你一點基本面子,望郭部堂不要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