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個一個來

惠州府永安縣,地處廣州府和潮州府之間,境內多山,是粵西與粵東陸上交通的必經之路。

傳聞自嘉靖年間開始,隨着倭寇的盛行,永安境內山賊也開始盛行,這些山賊少則數十人,多則上萬人,據山稱王,劫掠來往商販,禍害鄉里,延綿了將近百年,一直未曾被剿滅。

這天,永安縣南塘境內,通往潮州府方向的官道上出現一個百來人的隊伍。

這個隊伍中間是二十餘輛馬車,兩百則是一百餘名腰胯長刀的漢子,他們還牽了幾十匹馬,馬屁股上還馱着兩個大袋子,也不知道裝的是什麼東西,這是一個典型的押鏢隊伍,但是,這一百多人卻不是鏢師。

謝正剛打馬走在最前方,手裡拿着望遠鏡時不時掃一掃前面的山道,神情專注無比,在他後面,一隊隊特戰營的精銳排的雙眼不斷掃向兩邊的山坡,表情嚴肅無比。

這時候,謝正剛突然把望遠鏡往懷裡一塞,提醒道:“注意,前面大約三裡處有人用大樹阻路,準備。”

他們其實不是來剿山賊的,但是沒辦法,惠州府方圓幾百裡到處都是山,如果一座座找過去,恐怕一年時間都不夠,所以,張斌乾脆讓他們假扮成押鏢的隊伍,一路走過去,把山賊引出來。

十組裝備精良的特戰營精銳,張斌相信一般山賊派出來劫掠的隊伍他們都能擊退,先將他們擊退,然後跟在他們後面把他們山寨的位置找出來,這就是張斌想出來最節省時間的辦法。

當然,也不能排除意外。

如果隨便派出來一個劫掠的隊伍連十隊裝備精良的特戰營精銳都打不退,那這股山賊就相當恐怖了,估計得把一萬戚家軍步卒全部調過來才能將其剿滅!

還好,他們碰到的第一股山賊貌似也就一百來號人。

此時,山賊已經搬出幾棵兩三丈長的枯樹將官道堵了個嚴實,枯樹前面站了一大堆人,衣服亂七八糟的,簡直就跟要飯的一樣。

這應該是小股山賊,不然不會混這麼慘,謝正剛毫不猶豫的帶着隊伍壓了上去,好像壓根就沒看見他們一樣。

剛靠近巨石百步左右,山賊中便有一個壯漢站出來吼道:“呔,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好標準的攔路打劫套路,這小子怕是看戲看多了吧,謝正剛瞥了瞥嘴,把手往前一指,大喝道:“盾陣,投槍,兩組,上。”

他身後,立馬有兩個小隊二十四個人掀開兩輛馬車上蓋着的厚布,前面一輛上面全是足有一人高的木盾,後面一輛則是一車五尺長的投槍,五杆一組,用布袋子裝着,排的整整齊齊,兩組人取了盾牌和投槍,飛快的在謝正剛面前排成兩排,木盾在前,投槍在後,疾步往前衝去。

那些山賊其實也沒多少弓箭,稀稀拉拉的射過來,一點威脅都沒有。

等盾牆靠近前面山賊五十步,後面十二個人突然從綁在肩上的布袋子裡取出一杆投槍,嗖的一聲投了出去。

山賊頓時亂成一團,幾聲慘叫過後,幾個山賊躺地上不動了,另外還有幾個山賊被投槍貫穿,鬼哭狼嚎。

這還沒完,盾牌後面十二個人並不是丟出一輪投槍就完事了,他們不斷抽出投槍,不斷的投,你山賊頭領貌似想衝上來,但是看了看盾陣後面的人馬,最後還是放棄了。

三輪投槍過後,地上已經躺了十多個山賊,那山賊頭目直接大吼一聲“跑啊”,帶頭就往右邊的山上跑去。

謝正剛不屑的冷笑一聲,隨即下令道:“張盤帶人跟上去,看看他們山寨在哪裡。上兩組人,把屍體和枯樹搬開。”

他們配合默契,麻利無比,很快,前面的枯樹和屍體就被搬開了,投槍也全擦乾淨收回來了,衆人退到路旁休息了大約半個時辰,張盤也帶着小隊回來了,緊接着,謝正剛手一揮,衆人又繼續向前走去。

就這樣一路走了幾天,前後遇到了十餘股山賊,全部被他們擊退了。

這天,他們來到了一個名爲瓦溪的地方,終於碰上硬茬了,前面官道上竟然排了三個整整齊齊的方陣,一看就是三百人,左右山坡上還各有一百人手持弓箭站的整整齊齊,那架勢簡直跟正規軍隊一樣!

一百二對五百,怎麼辦,逃跑嗎?

謝正剛在距離對方還有一百五十步的時候,便擡手讓所有人停下來,隨即朗聲道:“所有人,取燧發槍!”

臥槽,他們竟然連燧發槍都帶了,也活該這五百人倒黴,他們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一百多特戰營便取出燧發槍,對着他們猛射起來。

這還打個屁啊,一般弓箭都射不出一百五十步,人家卻拿着火槍一陣突突突,特戰營精銳纔剛開兩槍,那山賊頭子便帶着人跑了。

謝正剛又是一聲令下,讓張盤跟上。

結果,還沒過半個時辰,張盤便帶着小隊氣喘噓噓的彙報道:“謝將軍,快跑,他們組織了好幾千人過來了!”

臥槽,這麼多人,謝正剛連忙下令,所有人掉轉馬頭,有馬的騎馬,沒馬的爬馬車上,一溜煙往回跑去。

也不知那些山賊會不會追上來,跑了一刻鐘之後,謝正剛又令所有人停下來等了一下,隨即便掏出望遠鏡往後看去,還好,山賊並沒有追上來。

他停下來想了想,反正剛那地方是過不去了,過去了也可能會堵的回不來,乾脆,先回去彙報算了。

於是,他手一揮,令衆人往回走去。

走了不到一個時辰,後面突然響起了零亂的馬蹄聲,聽聲音,應該沒多少人,謝正剛不由好奇的掏出望遠鏡往後看去,竟然是五個捕快打扮的公差!

這些人,是有公務吧,五個人,就算是匪盜假扮的也沒多大關係,所以謝正剛並沒有怎麼在意,只是揮手讓大家繼續往回走。

沒想到,那五個捕快追上來之後竟然怒喝道:“站住,你們哪個鏢局的?鏢旗都不插,不會是山賊吧!”

謝正剛這個納悶啊,我們哪個鏢局的關你們屁事啊,爲什麼一定要插鏢旗,沒做不行嗎,這個都要管嗎?

爲了不節外生枝他還是拱手道:“我們廣州府奮威鏢局的。”

其中一個捕頭模樣的人冷笑道:“奮威鏢局,好,你們竟然敢私藏火器,火器交上來,你跟我們去縣衙一趟。”

毛病吧,謝正剛莫名其妙的道:“什麼私藏火器,我爲什麼要跟你們去縣衙?”

那捕頭聞言,一使眼色,拔刀怒喝道:“你們想拒捕是吧?”

其他四個捕快也飛快的拔出腰刀,一副吃定他們的樣子。

要真是鏢局的人,估計就被他們嚇到了,可惜,他們找錯人了。

謝正剛毫不猶豫的道:“張盤帶你的人上去,將他們拿下。”

這些人肯定跟匪盜一夥的,正好逮回去好好審問一下。

張盤聞言,毫不猶豫的抽出腰刀,疾步朝那捕頭衝去,他小隊其他隊員也紛紛抽出腰刀圍了上去。

那捕頭見狀,厲聲大喝道:“你們幹嘛,想造反是吧?”

張盤都懶的搭理他,上去當頭就是一刀,那捕頭連忙舉刀招架,“咔”一聲,他那薄薄的腰刀一下就被張盤手裡的戚家刀給斬斷了,他還沒明白怎麼回事,下巴就被刀尖給頂住了,張盤冷冷的道:“刀放下,不然我宰了他。”

另外四個捕快早嚇傻了,這什麼速度啊,一眨眼,他們捕頭的刀就斷了,人家的刀也不知道怎麼就出現在捕頭的下巴下面了,張盤一開口,他們立馬下意識的將手裡的刀一扔。

謝正剛見狀,冷喝道:“全部綁了,扔車上。”

派出去查探的人陸續回來了,他們還抓回來不少匪盜,廣東果然跟黃程說的一樣,匪盜盛行,就連地方都沒說錯,永安就是山賊的老巢,順德就是水匪的老窩,女人幫假扮的乞丐一抓就是一窩,瘋人幫沒敢抓,但是也發現了他們幾個聚集地。

張斌看着一份份審問出來的口供,臉上怒色越來越濃。

民間都傳的絲毫無誤的事情,各級官員竟然真敢放任不管,這裡面得多黑啊!

好,一個一個來,我倒要看你們有多黑。

爲這事把左右布政使抓了貌似還有點文不對題,但是提刑按察使絕對要負主要責任,看完口供,張斌直接一拍桌子,怒喝道:“趙如,派人去通知王二和孫標,讓他們帶齊手下人,去把提刑按察使司衙門圍了,提刑按察使張九賢先給我抓過來,我要親自審問。”

外面值守的趙如回了聲遵命,立馬派人通知王二和孫標去了。

這下整個廣州城都轟動了,專門主管全省刑名、訴訟的提刑按察使司衙門竟然被人給包圍了,提刑按察使張九賢竟然被總督大人給抓去了都司衙門!

老百姓忍不住議論起來,有的人很迷茫,有的人很惶恐,有的人很興奮,有的人咬牙切齒,還有的人拍手稱快。

其實,張斌剛來的時候看到的,老百姓的笑臉並不是他們真正發自內心的笑,他們的確被地方官紳給壓榨的不行了,也被匪盜給害慘了,但是,人總得生活下去,一開始,他們肯定憤怒過,也可能反抗過。

但是,時間長了,一年,兩年,十年,甚至幾十年都是如此,大家也麻木了,甚至都會感覺這就是正常的生活。

雖然被壓榨的不行了,但還不至於餓死是吧。

雖然被害慘了,但好歹還活着是吧。

該哭的時候哭,該笑的時候還得笑,遇到開心事,就開心一下,總不能成天苦大仇深,不過日子了是吧。

好不容易看到一個朝廷大員,平時那些壞蛋也不見了人影,還能免費拿上一大把花,這已經算是比較讓人開心的事情了,所以他們笑了。

至於攔路告狀,沿街喊冤,這些事情,以前或許有人做過,但是,匪盜還是這麼猖獗,那就證明他們是白做了,而且,一旦朝廷大員走了,他們還要遭到報復,所以,他們不喊了,也不叫了,就這麼得過且過了。

不過,這一次,總督大人竟然把派人把提刑按察使司衙門給圍了,還把提刑按察使都給抓了,他們彷彿看到了真正的希望,以前可沒總督大人這麼幹過,或許,這次,總督大人是真的要整頓官場,收拾匪盜了,所以,老百姓那早已麻木的心靈又開始悸動了。

那麼,張斌能不能把廣東官場徹底整頓好呢?

他自然是有信心的,但是張九成卻對他表示懷疑。

所以,張九成被押到都司衙門大堂的時候還有點囂張,一直在那裡罵咧咧的威脅大堂裡張斌的親衛,直到張斌拿着一疊供詞進來了,他們才止住罵聲,直挺挺的站在那裡對着張斌冷冷的道:“總督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沒一點事抓我幹嘛?”

張斌坐下來冷笑道:“沒一點事?所有老百姓都知道永安多山賊,順德多水匪,女人幫到處拐賣小孩,綁架老弱病殘,瘋人幫成天敲詐勒索貪得無厭,你作爲一省司法主官,竟然不聞不問,還真當一點事都沒發生是吧?”

張九成狡辯道:“這都是民間謠傳,總督大人,你怎麼能信謠傳呢?”

張斌揚起手中的供詞,反問道:“本官可是抓來了不少匪盜,他們自己招供的也是謠傳嗎?”

張九成繼續狡辯道:“供詞有時候也不能信,平民有時候也會屈打成招承認自己是匪盜,這些都不一定是真的,反正我是沒聽說過。”

臥槽,這傢伙可真不要臉啊,在我面前玩無恥,你怕你找錯人了。

張斌拿起驚堂木一拍,冷喝道:“跪下。”

張九成翻了個白眼,竟然慢慢跪下去了,他也是刑訊老手了,知道上面審案的叫你跪,你如果不跪,膝蓋窩就得受重傷,好漢不吃眼前虧,反正咬牙不認就行了,這些事情,硬要說起來跟他都沒有直接的關係,一句不知道,你能奈我何!

張斌冷冷的問道:“張九成,你招是不招?”

張九成乾脆耍無賴道:“總督大人,我什麼都不知道,招什麼啊?”

張斌冷笑道:“所有老百姓都知道,你作爲一省司法主官竟然不知道?”

張九成繼續耍無賴道:“老百姓容易被人欺騙,我可沒那麼好騙,一般亂七八糟的話,我都不會聽的。”

這傢伙真夠無恥的,張斌咬牙道:“你不要逼本官,說,你收拾了多少賄賂,又得了多少好處,竟然如此縱容匪盜!”

張九成很乾脆的道:“大人,冤枉啊,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張斌突然把臉色一緩,假裝疑惑道:“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張九成認真的點頭道:“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張斌點頭道:“那好,看樣子那些瘋人幫的人都是騙人的,正好牢房不夠,你先委屈一下,跟他們住幾天,待本官查明真相再放你出來。”

張九成聞言,臉色鉅變,開什麼玩笑,跟瘋人幫那些癆病鬼住幾天,這輩子就完了!

他連忙求饒道:“大人,不要將屬下跟他們關一起啊!”

張斌冷笑道:“你不是什麼都不知道嗎,你不是說都是假的嗎,跟他們住幾天怎麼了?來人......。”

張九成嚇得大喊道:“大人,且慢,且慢。”

張斌淡淡的道:“本官再問你一次,招,還是不招。”

張九成臉色掙扎的想了半天,終於垂頭喪氣道:“我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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