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有錯。”鳳陽府知府只覺的緊張過度,口乾舌燥,甚至將自己所犯事情前後反思。
他自進京後,屢次進宮面聖被婉轉勸回,以爲是自己帶來的天順朝人口田畝冊子有問題,所以不斷的檢查完善。
今天面聖,陛下這樣說,看來是因爲其他的事。
“鳳陽府,你錯在哪兒了。”朱見深看向他,說道:“朕還沒說什麼,你一直說你有錯,那你說說吧。”
朱見深坐下,饒有興趣的手撐在下巴上,看着鳳陽府。
鳳陽府只覺麥芒刺背,站在身邊的蘇州府,揚州府更是面色凝重,憂慮重重。
“臣……臣沒有及時清查各縣百姓冤案,鳳陽府遷走百姓,今年又多了一成,臣定會認真清查。”
“唉……”
殿內幾府都聽到朱見深重重嘆息。
這嘆息究竟意味着什麼,他們猜不透。
“鳳陽府!下次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就不要在這裡假惺惺說有罪,免得說不出來,笑掉大牙。
前幾天太平府說他有錯,沒讓百姓吃飽飯,廬州府說他沒有及時讓百姓春耕,戶部說沒錢,兵部說不該練兵,大學士舉薦人說避嫌。
陝西,四川,湖廣都和朕拍着胸口發誓不會有流民,不可能有流民,說什麼大明朝太平盛世,朕就等着看!
而御史,不彈劾有罪之臣,紛紛盯着朕,在這裡薅名聲,如果真的這樣打馬虎眼和推脫謙讓有用,那乾脆朕與大家不辛苦理事,每天叫苦哭窮算了。
都別在這裡給朕繞圈子,你們有幾個心眼子朕知道,這幾天給你們吃好喝好招待着,招待出一身臭毛病!”
給了恩,也要給棒子,何況朱見深也只是實話實說。
“陛下所言句句有理,這都是朝中風氣不正。”立在案側的懷恩忙不迭低頭解釋一句,態度謙卑。
司禮監雖被朱見深找了一羣草靶子進去,但外臣眼裡,還覺得司禮監是隻大虎。
幾府知府紛紛心裡鄙視,這司禮監的老狗,整天在陛下面前搖尾乞憐,閹人誤事。
“劉清臣你可認識?”朱見深看着鳳陽府問道:“說說。”
劉清臣,鳳陽府略微一頓,隨即解釋着:“回陛下,是義惠候的弟弟,臣聽說過他。”
“是聽說還是認識?”朱見深重複一句問道:“朕勸鳳陽府斟酌一番,再說不遲。”
鳳陽府張了張嘴,大概是自己以前那套含糊不清的說辭不頂用了。
他不僅認識劉清臣,還有幾次受理過鳳陽府百姓住房案,但是劉清臣藉着祖上是太祖皇帝親賜之恩施壓,他只好睜隻眼閉隻眼,畢竟得罪劉家,官都沒得做。
但此刻瞧着坐在龍椅上的天子那般氣勢,鳳陽知府不由得底氣不足,猶豫後道:“回陛下,臣與劉清臣認識。”
“劉清臣勾結鄉紳商賈,木材案你又知道多少?”
“稟陛下,臣不知,臣只是接到過幾起百姓關於房屋的案子……”
鳳陽府立刻跪在地上,微微擡頭瞥一眼朱見深,隨後很快低下頭。
大概是因爲疑惑朱見深突然問起劉清臣和木材案,鳳陽府微驚,但很快想起周壽周彧已經關押刑部,陛下知道劉清臣的事也不足爲奇。
想到這裡,鳳陽知府更惶恐。
陛下連親舅舅都秉公處理,那他們這些官員豈不是,要不要如實說明?
鳳陽府猶豫時。
朱見深直接道:“鳳陽府,
朕知你在任期間,對農耕之事處理很好,開墾荒田,整修淮河兩岸,劉家事,你有包庇不舉之過錯。
若是如實坦白,朕罰你一年俸祿戴鐐三年,貶爲鳳陽府宿州知縣!”
洪武年許多府縣官員不能有合適的任職,罪輕的便會戴鐐辦公,三年內要是改過可以去鐐,若是不改,斬。
鳳陽府知府聞言,道:“劉清臣贈送臣千兩白銀,臣未收,百姓告狀兩次因證據不足,而撤狀子,臣未替百姓查實此事,但也不曾坑害,其餘之事臣沒有參與,包庇之罪,臣認。”
殺官是一句話的事,但能找到合適的官很難得,貪官昏官殺不完,因爲總有後來者。
鳳陽府知府這幾年政績也是實有。
朱見深考慮到需要,願網開一面。
“朕已經下令,抄了鳳陽的士紳商賈家產田產,劉清臣和義惠候的族親涉案者數人皆已捉拿。
田產照例劃爲皇莊,你回到鳳陽後親自替無地少地百姓分地,按人口需要去分,只需要他們籤土地使用文書,不許買賣抵押,便可以耕種。”
鳳陽府叩頭道:“臣宋清領旨,謝陛下開恩,定將此事辦妥。”
“鳳陽府,你做的很好。”朱見深翻開簿子,說道:“臨淮縣戶七千六百八十一戶,口四萬兩千二百二十人,天順四年,亳州曾二十一里,有兩千七百多戶,其中景泰年間,流民入籍,人數增加。
朕也要你們各府,將流民逐漸入籍登記,三年時間,你們各府人口清查包括身懷六甲的都要記上。”
鳳陽府知府點頭:“臣遵旨。”
朱見深看向蘇州府,松江府,揚州府幾位,道:“江南是糧食產地,去年水災一事朕知道,減免半年賦稅,解百姓之難。
另外禁止隨意屠殺耕牛,水稻育秧移栽的事,工部有印發農冊,你們回去後多多爲江南百姓宣傳,不可忽略,若懈怠者,朕不輕饒!
去年糧食並未豐收,除去桑田和茶園外,先不要佔田種桑,以糧爲主,等糧食穩產,再議開闢桑田茶園之事。
還有揚州府和蘇州府,去年耕種不及時,耽誤春耕,今年再出現此類,朕定斬不饒!”
揚州府愣了愣,陛下連去年耕種誤事都知道了,不是掩藏好好的嗎,心裡發虛,趕忙說道:“臣遵旨。”
因爲穿補丁出洋相,蘇州府此刻也低着頭,稟報蘇州府去年又開闢的荒地和桑園,將今年的育苗之事詳細稟報。
待朱見深離去後。
懷恩宣讀旨意,鳳陽知府宋清已經額頭汗滿,這次若不是陛下開恩,恐怕他也會是階下囚。
揚州府和湖州府等幾位,走到殿外後也鬆了口氣。
去年天順末年, 這位年輕皇帝剛登基,廣西大藤峽叛亂,官員不報,朝廷措手不及。
衆臣都在懷疑,這位大明天子能否擔當大任,挽救大明於水火,事實證明叛亂平定,有帝王之資。
待他們拿到農冊樣本後,從翰林官員那裡得知許多是陛下親爲,更覺驚訝,能識農桑,辨五穀的皇帝,確實除了太祖,太宗,再無第三人。
傍晚,朱見深回到幹清宮時,詢問了緹騎的事,又給張敏去了信,讓他與數日後一起回京的緹騎同時回京。
南直隸幾府的農事告一段落,春耕已經開始,北直隸的離京城近,也好管理。
只等秋收後再總結問題。
朱見深的明農司如今只有幾個有農事經驗的工部小吏。
他決定讓六部官員與文淵閣共同擬定《大明農法》,關於青苗的毀壞懲罰和耕牛的保護。
夜裡懷恩纔將廣西,湖廣,陝西和四川等地的輿圖拿來。
在叫門老爹蹬腿嚥氣前,各地的叛亂已經燎原之勢,侯大苟他們召集的叛民,像洪水猛獸蔓延,所以措手不及。
即將爆發的荊襄流民叛亂,好在能有個可以準備的機會。
拜留學生所賜,疏於戰備的大明駐軍,半年來武將提出訓練,又被文官否定,就算是臨陣磨槍,也必定會遭受重創。
可惜,全朝到現在也沒人信。
朱見深等他們被荊襄流民叛亂啪啪打臉的時候。
“懷恩,宣撫寧侯朱永進宮,再命人準備一桌酒菜。”
“奴婢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