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令人高興的事兒,最近幾天,況且那套教學方法大收奇效,背書背得頭疼的孩子們一下子就喜歡上看漫畫、聽故事,然後不知不覺把原文也音韻鏗鏘地背誦下來,全然不費力氣。
對於況且的教學法,範秀才心裡還是不服氣,卻也不得不承認,這是最適宜孩子們的方法,只是不停在心裡唸叨着:糟蹋了聖賢道理。
範秀才在那天的悟入狀態中,得益良多,不過只持續了一個時辰,舊有的思維觀念立即有所反彈。不過,他也喜歡況且寫的那些小故事,讀起來蠻有意思的。
範秀才講課輕鬆了許多,他把一幅幅漫畫貼在牆上,先給孩子們看,然後就對應小故事進行講解,可惜的是,他依然照本宣科,態度僵硬。
這天下午,況且正在屋裡練字,範秀才急匆匆走進來問道:“老師,怎麼聽說您要走了?”
況且點頭道:“嗯,還有幾天吧。怎麼了?”
範秀才急了:“那我這兒……”
“哦,一切照舊,跟我在這裡一樣,每年銀子都有蕭老丈付給你。我都已經安排好了。”
“可這得有個字據啊,不能空口說白話,萬一您走了……”
況且皺眉苦笑,這人還真是學呆了,自己要走雖然沒公開說過,也不是什麼秘密啊。就連呂郎中早都知道了,他居然現在才知道,還來討要什麼字據。
“有這個必要嗎?就算我在這裡,也是蕭老丈付給你錢,他纔是東家,我不是。”況且把這事解釋一下。
“可是銀子不是您出嗎?”範秀才認個死理兒。
況且沒法解釋清楚了,他本來就是要報蕭家的恩,纔拿出銀子辦學,買各種藥材製作丹藥的,不然他一個客居此處的外鄉人,何必多此一舉?但這事沒法挑明,大家都是瞎子吃湯元——心中有數,偏偏這位書呆子愛鑽牛角尖。
“錢由誰出不重要,重要的是每年銀子都能按時付給你,你說是不是?”況且無可奈何,跟說暗語似的。這個費勁啊。
範秀才想了半天,還是覺得糊塗,非討要個字據不可。況且只好把蕭萬里找來,寫了一張字據,讓蕭萬里跟範秀才都簽字按手印,中保就是他。
其實很搞笑,沒幾天保人就不見了,這個中保有意義嗎?
“這是什麼人啊,像我們會騙他似的,這麼信不過人。”見此狀,蕭妮兒氣得臉都白了。
“這也不怪他,咱們山裡人心眼實,沒有騙人的,外面騙子多了,招數更是千奇百怪,範先生這麼做也合情合理。”蕭萬里打個圓場,主要是不想讓況且尷尬。
“哥,那你還是別走了。外面那麼亂,你又長得跟個孩子似的,出去還不讓人家拐跑賣了?”蕭妮兒忽然想到這點,露出恐慌的神情。緊緊抓着況且的手不放開。
“我也擔心這個啊,我說小哥,你別嫌我多事,我真不放心你一個人上路,要不我送你回蘇州吧,一路上怎麼也有個照應。”蕭萬里寓意深長,話外有話。
“好啊,我一起去。”蕭妮兒搖着況且的手笑道。
“你是送他,還是送你自己啊?”蕭萬里取笑道。
“哪裡就不能一塊送啊。”蕭妮兒好不羞澀。
“唉,女大不中留啊,真是改不了的天理。路上也辛苦,不知你哥讓不讓你跟着。”
“哥,你就讓我跟爺爺一起送你好不好?好不好嘛,求求你了。”
況且難住了,他感覺這是一個局,一個善意的“圈套”,爺孫倆一定早就謀劃好了,抓住機會突然發難。
奈何,這個“不”字,怎麼說得出口啊。
“老師,乾脆您也帶上我吧,我不教書了,就跟您浪跡天涯。我現在才明白,你就是聖賢!”範秀才插了上來,言之鑿鑿,令況且哭笑不得。
況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神情頹然地說道:“你們都要跟我走,我自己還不知道下一站在哪裡呢,怎麼走?”
範秀才文人那一套又來了,幾乎是一個魚躍,整個人又趴到了地上。
“弟子錯了,打攪了老師的計劃,請老師千萬海涵!”
況且的屁股在凳子上一滑,人也坐到了地上。這是他出門一個多月以來,或者說是自認爲長大成人以來,第一次感到身不由己。
蕭妮兒再也看不下去了,大滴淚水奔涌而出,一轉身跑了出去。蕭萬里感覺不對,也跟孫女後面跑了出去。
況且呆呆望着爺孫倆一閃而逝的身影,再看一眼仍然趴在地上的範秀才,突然大叫一聲:“我靠!”
這一叫,把範秀才嚇得差點從地上彈起來。他以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況且,問道:“老師,您是想要什麼?”
“噢,沒什麼,我是說我像被火烤。”況且含混地答道,“你也跟着起鬨,你好好在這兒教書,不行嗎?”
範秀才哆哆嗦嗦爬了起來應道:“行行,我只是想跟老師多學點東西,沒別的意思。”
“我把這裡的孩子交給你,別以爲這是小事,這裡面將來果真出一個進士,你說說,你成什麼人了?”
範秀才上去扶起況且,口中連連稱是。
況且想了想說道:“剛纔的事你也看到了,趕緊去看一眼他們爺孫,可別出啥事。”
範秀才站直身體,撣了撣衣服,一溜煙跑了出去。
屋裡只剩下況且一人,他突然跳了起來,隨着騰空的身形練起了家傳的五禽戲。屋子並不大,不知道爲什麼,這一套導引術在今天練得非常奇妙,每一處身手正好避開了屋子裡的桌椅、器物。
丈餘之地竟然猶如一個遼闊的場所,一招一式遊刃有餘,甚至那些平時看着障礙物的桌椅,今天正好是身手所到之處必要的道具。
一套五禽戲練完,況且的身體剛剛落定,範秀才就急匆匆跑過來了,呼哧帶喘、上氣不接下氣,連句話都說不完整。
況且卻是氣定神閒,端起桌上的一碗水,一飲而盡。然後抹了抹嘴角,輕飄飄問了一句:“慌什麼慌,天不會塌下來的。”
範秀才一隻手撐着要,站了一會兒,說道:“老師,那蕭妮兒一人在屋裡不知道倒騰啥,咣噹咣噹響啊,就是不讓我跟爺爺進去,我們在外面叫了半天,她剛纔回了一句,叫您過去,別人她不見。”
況且淡淡一笑道:“好吧,我去看看。”
況且出了屋子,範秀才跟在後面還在絮絮叨叨。
卻見呂郎中不知何時也趕到了,正趴在窗戶上使勁兒朝屋裡張望,蕭萬里在一旁搖頭嘆氣。
況且上前對面露惶恐的三人說道:“你們莫慌,不會有什麼事的,我敢保證。你們先退一下,我進去一下就出來。”
蕭萬里點點頭,輕語道:“小哥,你就讓她發發脾氣,哄哄她,妮兒是個明理的孩子。”
況且在屋門口站定,目送三位離開,輕輕叩了幾下門。
門竟然悄無聲息的打開了。他剛一進去,身後的門就被關上了,屋裡昏暗不清,況且的眼睛一時不能適應,分辨不出東西南北,只好站在那。
忽然,一盞油燈亮起。
眼前的一切讓況且徹底看傻了!
屋裡的桌椅全部披上了綵帶,蕭妮兒端坐牀沿,一身新娘裝扮,頭上還插着一枝花!
蕭妮兒正笑望着他呢,臉上的胭脂、花粉塗抹得恰到好處,漂亮的臉蛋豔麗無比。
“歪歪。”蕭妮兒一邊還向他招手。況且碎步艱難的挪向對方,接連嚥了好幾口吐沫。
到了進處,況且才發現,在她的身邊,還有一套新郎裝,擺做人形整整齊齊的“躺”在牀上。
“妮兒,別鬧了……”況且生澀的說了一句。
蕭妮兒笑得更甜了,說道:“我沒鬧啊,你不是要離開了嗎?我不阻攔你,你今天娶了我,我就放你走。說到做到。”
“這這,這怎麼行?結婚不是兒戲,要明媒正娶的呀,可不是小孩子扮家家啊。”況且不知道如何應對。
“我只要你知我知,我不管別人。”蕭妮兒絲毫不做退讓。
況且突然想到了一句話:“你不是說只做丫環的嗎?”
“怎麼啦,我都要做都要做!”蕭妮兒開始不講理了。
“你讓我想想,太突然了,我頭暈。”況且沒有假裝,他是真的覺得有點眩暈。
蕭妮兒一步就跳了過來,扶住況且,讓他坐到了牀上。然後又讓況且緩緩的躺下去。
等況且躺了片刻,蕭妮兒在他耳邊輕語道:“你若實在不肯穿,這套衣服,你就帶走,妮兒人不能跟你走,心永遠跟着你。”
況且搖了搖頭,說道:“妮兒,你若這樣說,我就不走了,我放心不下你。”
蕭妮兒猛然站起身,說道:“不行,你得走,必須走,我雖然不明白你要離開這裡的理由,但我知道,是時候了。”
“怎麼,你這是攆我走了?”況且恢復了常態,直起身子笑道。
“不是攆你走。是爺爺提醒的,起白毛風了,你再不走,一旦下了大雪,出山就困難了。”
況且心頭一熱,眼淚差點掉下來。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況且自言自語到。
蕭妮兒坐回況且身邊,身子依靠着他,氣息低微地說道:“有辦法,今天你跟我圓房,我等你一輩子。”
媽呀,況且的身體哆嗦了一下。心裡發出了一個堅定的聲音:這可不行!
可是,他的嘴上發出的聲音卻不是,那好像是另一個人說的話:“好吧,我帶你走!爺爺跟你,我們三人一起走!”
三秒鐘之後,蕭妮兒“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