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怎麼了,伯虎,沒事吧,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啊?”
文徵明大驚,在他的印象中唐伯虎作畫時一向瀟灑自如、揮斥方遒,唯有在酗酒多日或是遭到秋香無情拒絕時纔會出現如此糟糕的狀態。
“我也不知怎麼了,作畫時總是心神不定,進入不了狀態。”唐伯虎說着,站起來走到牆角,找到一罈酒,倒出一碗後喝了一大口。
“一大早就開喝?”文徵明搖頭,借酒消愁絕對不是好信號。
“不是,昨晚做了個噩夢,我得喝兩碗壓壓驚。”唐伯虎說完,自己都覺得可笑,可實情還真是如此,他現在真的需要喝酒平息心裡未盡的恐懼。
“不至於這樣啊,況且根本不是你的對手,你究竟擔心什麼?”文徵明不明白。
唐伯虎嘆息一聲,何止文徵明不明白,他自己也不明白,在畫秋香時,以前的點點滴滴一幕幕浮現在眼前,不由自主的想到自己去況且家裡求見秋香不得,反而被況且羞辱一頓的情形。
這其實是他的錯覺,況且當時對他極盡禮敬,行爲完全合乎規範。唐伯虎情急,覺得不讓他馬上見到秋香,就是羞辱他,他內心自動屏蔽掉了秋香不願意見他的信號。況且的禮敬在他看來更像是變相的顯擺,好像在他面前昭示可以爲秋香做主似的。
第二件令他想起來感覺渾身不自在的事情是,他在文賓、絲絲的涮羊肉坊,百般請秋香下來相見不得,況且只是輕輕一句話,秋香就飛快地跑下來,這件事對他的刺激太大了,他跟況且的爭執、比鬥全都由此生髮。
這兩件事在他心裡的陰影太大了,比畫的題材偏偏選的是畫秋香,更讓他無法排遣心裡的陰霾,種種怪異的想法和念頭不停地糾纏着他。
以前聽人說況且和秋香兩人相互愛慕,他完全不相信,可是經過幾件事情,不由得他不相信了。他甚至想,這兩個人是不是已經真的搞到一起了?一想到這個,他的心像是被刀攪了一般。
“題材選錯了!況且這混蛋故意讓我上套。他是存心用這個辦法來羞辱我,擾亂我的心境,讓我無法進入狀態。”唐伯虎像囚籠裡的猛獸般在心裡咆哮着。
題材的確是況且提議的,但況且的用意是爲唐伯虎好,想借此緩和兩人的關係,根本沒有別的意思,後來事情不斷髮酵,況且哪裡能料得到呢?
文徵明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只是全然沒想到會發展到如此地步。現在換題材已經晚了,誰若是提出這樣的話題,就等於認輸了。況且在這件事情上是否有故意挖坑的嫌疑?文徵明認爲不是,他不相信況且有如此高深的心機。
現在最關鍵是如何能讓唐伯虎心境平和起來,快速進入狀態,還有半個月就要比畫了,到時候要是拿不出來作品真就成笑話了。他們兩人的全部身家都壓上去了,若是輸了,只好給周鼎成當十年苦工,天天作畫還債,那簡直慘不忍睹,後果不可想象。
“要不,咱們砸些銀子在李香君身上,況且不是跟她好上了嗎,咱們可以在她身上報一箭之仇。”
文徵明忽然想到一個方法,就是在李香君身上多花些銀子,讓唐伯虎跟李香君搞出些風流韻事,這樣既能讓唐伯虎排遣苦悶的心情,還能擾亂況且的心態,可謂一舉兩得。
“得了,徵明,玩心眼你不行,你太老實了。”唐伯虎一聽這就是餿主意。
且不說李香君不是你花銀子就能怎麼樣的人,先得想好那大筆銀子到哪兒弄去?再說,況且和李香君的事兒完全是誇大其詞,那天的事他可是全都看在眼裡的,憑他在青樓妓院十幾年的經驗可以判斷出,兩人屁事沒有,所謂車震云云不過是蘇慶東小人造謠。
唐伯虎樂見於此,沒有給況且闢謠,他沒這義務,也沒這好心,現在他們不僅是對手,更是情敵。
“饒是這樣,石榴還說我是僞君子呢。”文徵明想起這事就覺得冤,太冤了。
“那也沒錯,你對況且的確是玩了心眼,只是功夫不到家,被石榴都識破了。”唐伯虎想到這事忍不住開心一笑。
“那怎麼辦?你得想點辦法轉換心境啊,我看王公身邊那個月嬋對你一向很傾慕的,要不跟王公商量,把她要過來陪你作畫如何?”文徵明又拋出一個主意。
“王公身邊那幾個小美女都是釣餌,看得吃不得,真要吃下去,你就吊死在王公的魚竿上了。”對此,唐伯虎看得特別清楚。
“不能吧,王公不至於對咱們也用美人計吧?”文徵明不相信。
“你既然沒看出來是美人計,這就說明王公對你的計策已經成功了。”
“不是,我是說以王公的身份地位,不至於用這種爛招,想要投到他門下爲他效力的人有的是。”文徵明只是被唐伯虎抓去當勞工,對王若非的爲人顯然認識不夠。
“人都是往前看的,老皇曆誰會翻?王公以前是煊赫無邊,那也只是以前,現在的他可能還不如練達寧呢。”唐伯虎嘴角泛起一絲微笑。
說來也怪,話題只要不涉及秋香,唐伯虎的神態就很正常,思路也很清晰,可是一旦涉及秋香,他馬上就跟換了個人似的,各種負面影響就全部冒出來了。
不多時,蘇慶東急匆匆回來了,帶回一個好消息。
原來各大賭場調整盤口,只是一個陰謀,近來押況且這面的人越來越少,賭場也很是犯愁,雖說賭場主要是兩頭抽紅,但是這次更主要的是賭場做莊,賭場這裡在押唐伯虎,要贏的自然是押況且的人的銀子。
賭場調整盤口,又神神秘秘放出風來,造成一種況且還有絕招,這次很有可能翻盤的假象,爲的就是讓更多的傻子前來把銀子押在況且身上,實則也就是進入他們的圈套。
“真是這樣,不是他們打聽到了況且有什麼新招數?”唐伯虎頓時大喜,立馬沖淡他昨晚噩夢帶來的晦氣。
“真的,再真沒有了。我這次可是從高層一個大人物那裡打聽到的。”蘇慶東想到這裡,還在心疼自己奉獻出去的一座小金佛。
“好,慶東,你果然是幹大事的人,這是辦得不錯。”唐伯虎心情好轉,看蘇慶東也順眼了,隨口誇他兩句。
一聽這話,蘇慶東立時就跟吸了鴉片似的,整個人都飄了起來。
文徵明心裡卻在苦笑,堂堂江南第一才子唐伯虎,居然要靠這種無厘頭的消息來給自己打氣,不是好現象,完全不對頭,只是現在沒法說什麼,不宜再敗壞他的情緒。
“況且那裡其實根本還沒開筆呢,這可是他們最新得到的消息。”蘇慶東一高興,把另一個高價得來的消息無償奉獻出來了。
“他還沒開筆?這怎麼可能,這半個月他不是在閉門作畫嗎?”唐伯虎不相信,卻也不知道這算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聽說他遇到瓶頸了,整日裡打坐冥想什麼的,不知是在調整心態,還是念咒乞靈。”蘇慶東笑道。
“嗯,原來他也如此啊。”唐伯虎感覺輕鬆了一些。
或許只有他才能理解況且此時此刻的心情,兩人都一樣,賭注押得太大了,心理負擔過重。在這種超負荷的心理壓力下,哪怕平時很容易做成的事,都會成爲難題,更不要說藝術創作這種需要激情,本身充滿變數的事情。
“慶東,這些日子你盯緊點賭場,儘可能多打聽況且的消息,需要花銀子說一聲,我可以幫你一些。”文徵明說道。
“好嘞,都聽徵明兄的,我會把耳朵豎起來,任何消息都不放過。”聽文徵明說要幫他出銀子,蘇慶東更是高興的不得了,若不是這件事情,他還沒機會跟他們走這麼近呢。
“你們該幹嘛幹嘛去吧,我要作畫了。”
唐伯虎開始下逐客令,他忽然感覺狀態一下子又回來了,究竟是怎麼回事,他也搞不清楚。他也擔心,這種狀態不知會持續多久,所以,必須儘快進入。
“咱們走,讓他精心作畫吧。”文徵明當然明白這一點,急忙拉着蘇慶東告辭出來。
“杜鵑,把上次文賓送我的那幾罈好酒都搬過來。”唐伯虎進入畫室,先不忙動筆,而是要準備好酒。
上次他在周家喝到一種陳釀好酒,臨走時要了十罈子,已經喝了一些,現在正是最需要增加動力的時候。
“你作畫還要喝酒啊。”杜鵑不情不願地領着幾個家人把酒搬來。
“你懂什麼!”唐伯虎揮舞着畫筆,頭也不回地說道。
酒的神奇就在這裡,憂愁的時候需要它,興奮的時候更需要它;失敗的時候需要它,勝利的時候更需要它。關於酒,一切的一切,關鍵還在掌握好度。
作爲一個喝酒的名家,唐伯虎當然知道喝多少能沉醉,喝多少能消愁,喝多少能刺激自己血液加速奔流,豪情勃發、靈感噴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