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在秦始皇身邊任內宮的首領,也可以成爲內相,李斯自然是倡議焚書的丞相,也歷來被視爲儒家的叛徒,但可悲之處在於悖論成爲了現實。李斯乃儒家巨匠荀子的高徒,也是儒家當時成就最高的宗師人物,正是這位儒家大宗師,居然倡議焚盡天下諸子百家的書典,只留法律、農業這些工具書籍。
只留工具不留思想,李斯實在是太過實用主義了。
李斯和趙高這兩人的人品似乎不用再討論了,可是這兩人的才氣卻是無人能及。秦始皇統一天下後,建立並實施書同文車同軌,這一功績遠勝於修長城、疆域一統,始皇帝因此在歷史上獲得至高無上的榮譽。
歷史是最公正的檢驗者,正因爲書同文,中華民族纔有了強大不朽的內聚力,才得以把古文明延續到後世,成爲四大文明古國中的碩果僅存。
西方文明稱霸後世,也跟大英帝國的全球建立殖民地有關係,如美國、加拿大、印度、澳大利亞、新西蘭等等,這些殖民地後來雖然獨立,用的還是英文,正是因爲英語,這些國家都成爲英語民族,自然也有強大的內聚力,自然形成一個強大的同盟,這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就能看出來,兩次打敗德國的都是英語民族國家的聯盟。
書同文,是心同往的重要支撐,起碼也是重要手段。
其後美國稱霸全球,無人能與之抗衡,原因也是這個,一個國家再強大,也無法跟遍佈全球的英語民族國家相抗衡,無論人力物力科技發展都是沒法匹敵。美國只是個領頭羊,身後站着的是整個英語民族國家同盟。
在先秦時代,最重要的是種族,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可是隨着歷史的發展,文字跟種族具有相等的內聚力,只要使用同一文字,基本就可以視爲同一民族、同一戰壕。
中華民族在歷史發展中,同樣也是淘汰了無數種族、融合了無數種族,最後形成的新種族。但是,奇蹟發生了,有遺傳學家從漢人的DNA中檢測到,漢人的DNA還是最純粹的,基本沒有外來者的影子,現代漢人跟商周時期古代漢人的DNA基本一樣!也就是說,漢族雖然融合了很多民族,仍然保留着純粹的種族特性。
如果非要做出結論的話,只能說漢族的同化能力太強了,把異族的DNA全部同化掉了。
解釋一下,所謂先秦時期,指的是東周以後,秦一統六國之前這段歷史時期,大抵就是春秋戰國時期。那是諸子百家風起雲涌的時代,就是現在回首望去,依然代表着中華民族思想史、哲學史的最高峰,後人只能高山仰止、匍匐膜拜。
那一段時期究竟發生了什麼?爲何能讓一個民族的能量空前爆發出來,這還真是個謎,甚至讓人疑惑外星文明是否在那個時期造訪過中原大地。
回頭還是說書法。李斯、趙高當時爲了書同文可謂胼手抵足,兩人整日忙忙乎乎,分別寫了許多碑文,豎在全國各地。這些碑文實際就是大秦帝國文字書寫的教科書,統一了全國的文字書寫方法,摒棄了六國時期各個國家各自使用的金文等等。
這兩人只是按照標準寫,心裡根本沒有書法這個概念,卻無意中達到了篆字的最高境界,後世無人可比。
兩漢時期篆書依然是通用文字,也是官方文字,只是吏員們因公務緣故,求快寫出了一種新的書法,就是隸書,字面上的意思就是,這是吏員寫公文專用文字,跟篆書相比,相當於簡化了。
漢隸書法作品後世流傳不少碑文,但都沒有撰寫者的名字,那時候的人古樸,根本沒有留名後世的想法,這些漢隸也都跟秦篆一樣,達到了最高水準,後人怎樣臨摹,也只能是照貓畫虎,能得其形就很了不起了,想得其精髓難於登天。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風氣,其中的氣韻直接反映在各時期大師級的藝術作品中,秦篆漢隸正是秦漢時期風氣的縮影。
秦篆霸氣,有種君臨天下,唯我獨尊的氣勢,秦始皇在歷史上被尊稱爲祖龍,秦篆就是祖龍氣勢的生動體現。
何謂祖龍,就是龍這種生物的第一頭,由天地而化生,其後的龍都是他的子孫。若有人問一條龍怎麼能生育子孫,還是請教社會學家、人類學家、生物學家和遺傳學家吧,沒法解釋。
若是從帝制體系來說,秦始皇的祖龍稱號倒是名副其實,他是中國中央集權制的創建者,後世的兩漢、隋唐宋明清這些大一統帝國的制度,都是大秦帝制的子孫,是大秦文脈的傳承者。
漢隸古樸純粹,不過也不乏飛揚臨天下的大氣,至於其藝術內涵,無法用言語文字能夠形容。若是用文字能描述得一清二楚,也就不是藝術品了,藝術品的最高境界近乎天道,與佛道兩家的道異曲同工,若是佛家的境界能用文字表達出來,也就沒有皇皇鉅著《大藏經》了。
況且所說的歐褚顏柳,就是書法史上唐朝四大家:歐陽詢、褚遂良、顏真卿、柳公權,他們樹立起了楷書的規矩法則,所說唐人尚法就是這個意思。
歐褚顏柳自然也是書法最高境界之一,代表的是楷書,況且說拿蘇軾和司馬遷相比,就像拿唐楷跟漢隸相比,這兩者都代表各自時代的風氣,無法兩相比較,更不能評判其高下。
陳慕沙想了一會兒,認爲況且的話在理,他從來沒從這個角度思考問題。復古派的人都是這樣,兩漢以下的文章,他們既不看,也不屑於看。這先入之見一旦形成,幾乎牢不可破。
另外還有一點,東坡是理學家的死敵,東坡生前就跟理學創始人程頤兄弟有過節,他就是看不慣理學家那副代表人類道義最高點的嘴臉,有機會就嘲諷謾罵理學家,一點不留餘地,所以理學家都恨死蘇東坡了。
明代排斥蘇東坡不僅僅在於理學的盛行,還在於八股當道,學八股的人最忌諱蘇文,因爲蘇文才氣橫溢,往往溢出規矩法則之外,若是學的不到家,的確有畫虎不成反類犬的後果。所以在科場中,那些宗師宿儒都再三告誡弟子學生們,文章中千萬不要有蘇文的氣息,否則等着落第吧。
長久以來,文林中就形成了規矩,東坡不可學,最後就是東坡的文章不能看。
陳慕沙以前從不讀東坡文章,由於況且不遺餘力一而再再而三再揄揚東坡,他也就心生好奇,後來況且失蹤,他想念弟子,沒事時翻看《蘇軾全集》,似乎想從中看到況且的身影。
陳慕沙手頭正好有一部《蘇軾全集》,還是絕版宋版書,乃是陳家的傳家寶,這一部書即便在明朝也是無價之寶,拿什麼金銀珠寶都不會交換,況且得了那麼多珠寶,就是和盤托出,也沒人願意換給他如此完好無缺的宋版《蘇軾文集》。
況且自然認得出來,這可是宋版書啊,煞是眼饞,不過這是老師的傳家寶,他當然也就是開開眼界,不會有別的想法。只是看到老師居然因爲他讀東坡文章,心裡還是很感動。
“嗯,你這說法很有道理,我以前沒仔細想過,也沒聽人說過。我聽說你讓你師兄給南監送去一封信,想要在南監振興蘇學,我原來沒在意,認爲這是絕無可能的事,現在聽你這一說,倒是很有道理,就看你以後能不能說服南監那些老頑固了。”陳慕沙笑道。
“弟子盡力而已,達到什麼效果並不重要。”況且說道。
“正是,盡人力、聽天命。人力有時而窮,天命無窮無盡。我看過年後,你去南監讀書吧,我跟你師兄都是這個想法。你在南京,你師兄能隨時照顧你,不會有人欺負你。”陳慕沙道。
“去南監?人家會收我嗎?我的科舉功名太低了吧。”
其實況且倒不擔心這個問題,南監就是南京的國子監的簡稱,兩京國子監實際是貴族學校,主要招收貴族子弟,每年各省也有些進入國子監的名額,少得可憐,比後世考哈佛還困難,就別提北大清華了。
明朝時的國子監絕對是全球最高學府和創意文化中心,那時候歐洲文明還在發展時期,跟明帝國沒法比。
況且有個最大倚仗,就是武城侯府二老爺的身份,這可是名副其實的貴族,即便沒有爵位也不影響其身份,用這個身份可以直接進入國子監。但他暫時不想讓人知道這身份,所以也沒想過去南監。
“有你師兄保薦,你進南監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麼,魏國公也出面跟南監祭酒說了,你隨時可以去南監讀書。”
“魏國公都發話了?”況且真沒想到魏國公會爲自己出面。
“是我跟他提議的,他表示贊同。”陳慕沙笑道。
況且心中一股暖流涌過,陳慕沙不僅是恩師,更像是父親,甚至比父親對他照顧的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