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被馬秀英這一連串的反問懟得直接說不出來來。
朱元璋自知自己說不過她,而且馬秀英說得樁樁件件又全都是事實,當年馬秀英確實幫了很大的忙。
朱元璋只能是舉着拿筷子的手,說道:“得得得,咱說錯了還不行嗎?”
馬秀英開口道:“本來就是,就在昨天,我聽到了一句話,我覺得這句話說出了幾千年以來,咱們廣大婦女的心聲。”
“什麼話?”朱元璋開口問道。能夠得到馬秀英如此高的讚譽,朱元璋也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話。
“女人能頂半邊天!”
馬秀英這句話擲地有聲,直接把朱元璋聽懵了,連手中的粥碗也忘了放下。
馬秀英看着朱元璋,開口說道:“這世上,你們男人能做的事情,我們女人不一定就不能做,而我們女人能做的事情,你們男人一樣不一定能做。”
“憑什麼,你們男人就該聚在一起喝酒耍鬧,而我們全天下的女人就必須待在家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同一時刻,楊國公府前。
楊憲看着方孝孺開口道:“憑什麼女性的內衣就是不潔之物,你們究竟清不清楚自己是從哪裡生出來的。如果連內衣都是不潔之物,你們又算什麼東西?”
“你們物化女性的時候,究竟有沒有想過自己的母親,自己的女兒。”
“還是說你們本就是無父無母的雜種。”
方孝孺臉色越發鐵青難看,嘴脣發白,全身都在不由主顫抖。
而楊憲的話還在繼續。
“這世間,男女之間本就沒有什麼分別,都是在這天地之間討生活的。就好像最初人和人聚在一起,形成部落,而男和女一起形成家,都是爲了抱團取暖。”
“如今這天下男女數量並沒有差多少,如果單單要男人做事勞力種田,那麼一百個人只能發揮出五十個人的力量。可如果女人也能幫忙,雖然種田沒有男人有力氣,可就像是在紡織裁衣上,咱們男人就沒有女人強。她們織出來的布料,難道就不如男人種出來的糧嗎?”
“你們身上穿着的衣服是怎麼來的,你們就從來沒有好好想過嗎?”
一旁的朱標在聽了楊憲這一番話後,雙眼一亮。
一些之前原本沒有想通的事情,也跟着豁然開朗。
如今對於大明來說,人口勞動力短缺是一個大問題,可正如楊憲所說,如果能夠讓那些女性也能光明正大出來做事情,那麼就能在很大程度上緩解這個問題。
不愧是楊卿,嘴上說的是男女禮教之事,可背後所蘊含的深意卻遠不如此。
以往各家各戶中的婦人們都因爲這些所謂的封建禮法而束縛了她們的生產力和勞動力。
如果真的能夠將婦人們的力量也徹底利用起來,那麼整個大明的物資國力豈不是就能多一倍?
不過,朱標也明白,這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是千難萬難。
因爲這麼做,面對的是如今儒家這個龐然大物。
“你們在場這些人,天天享受着家裡女人給你們帶來的好處,你們母親含辛茹苦將你們養大,供你們讀書,你們的妻子給你們生娃,操持整個家,做飯,料理家務,帶娃,如今卻還要說什麼婦人出門有傷風化這樣的話來。”
“江南夢服裝廠出品的內衣,能夠有效降低女性患各種婦科病的可能性,而你們卻是爲了所謂的讀書人的臉面,就能置天下女性的身體健康於不顧,要知道這些人之中可通報包括你們的母親、女兒、妻子、姐妹。”
“這就是你們信奉的儒學?”
“如果這就是儒學,那麼不要也罷!”
楊憲一人,震懾了在場成百上千讀書人。
方孝孺一張臉漲紅,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他看着對面大明報社工作人員,手中飛快寫字的鉛筆與畫筆,感受着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恨不得立馬逃離現場。
皇宮中,馬皇后與朱元璋這時候也說着相似的話語。
如果是其他人,和他說這些話,他或許會聽不進去。
可如今說話之人是馬秀英。
朱元璋不僅聽進去了,而且還認真琢磨思考了。
可這一琢磨不要緊,朱元璋突然發現這話還真挺有道理的。
這場與儒家的正面交鋒,本就是楊憲蓄謀已久的。
他在設計內衣內褲之時,便已經想到了今天。
向儒家開戰這件事,宜早不宜晚。
因爲現在的儒家是程朱理學。
這將是擋在大明這輛開往新世界列車前,最大的障礙物。
而這場不見刀兵,卻刀刀見血的戰爭。
還隱藏着一個關鍵人物,那便是當朝宰輔李善長。
對於李善長來說,若此事能成,那麼再好不過,能夠順利解決了楊憲這麼一個難纏的對手。
這些年楊憲給李善長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在一點上即便是劉伯溫最如日中天,能夠陪着朱元璋北巡的那段時間也未曾給過李善長這樣的感覺。
雖然楊憲此刻正式的官職仍舊只是揚州知府,可對於李善長來說,楊憲就好像是那一把時刻懸在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他擔心,楊憲隨時會入主中書省取代他的位置。
嘗過權力滋味的人,最害怕的就是失去這份權力。
因此楊憲無疑是李善長最大的假想敵。
而就算退一萬步講,這一次方孝孺並沒有扳倒楊憲,對於李善長來說也沒有任何損失。
因爲,這場戰爭。
本質上是楊憲與江南財團、與朝廷文官體系、與儒家之間的爭鬥。
與他何干?!
可李善長怎麼也沒想到,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皇宮中的那場辯論,朱元璋大敗。
可咱老朱又是一個極其好面子的人,就說這件事情是中書省左丞相李善長提議的,他不好拒絕啊。
這顯然是在給自己找臺階下了。
馬皇后直接霸氣說,李善長那邊由她來說服。
於是便以宴請家宴的名義,將李善長召進宮了。
沒錯李善長與朱元璋同樣是兒女親家,李善長的長子李祺娶的正是朱元璋的長女臨安公主。
原時空,李善長因爲胡惟庸案被牽聯,被夷三族時,只有李祺因駙馬身份得以免死,全家老小被流放到江浦,一直活到永樂元年才死。
所謂的家宴,老朱並沒有參加。
駙馬李祺和臨安公主沒多久,也被馬皇后打發去見臨安公主的生母孫貴妃。以李善長的閱歷又如何看不出來,這場所謂的家宴,馬皇后是專門爲他設的。
而且通過各種細節,以及氛圍,能夠明顯感覺到來者不善。
宴無好宴。
可想來想去,李善長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別說是現在了。
就算是以前,朱元璋起事之初。
打李善長跟了朱元璋之後,對於馬秀英,李善長從始至終也一直都是很恭敬的。
因此他實在想不明白馬秀英爲何今日會如此做派。
想想往日自己與馬秀英見面時的場景,對方在對待自己時也很敬重。
這就更加讓李善長摸不着頭腦了。
就在李善長不斷思考着到底自己做錯了什麼,得罪了這個大明最不能得罪的女人時,馬秀英開口打斷了他的思緒。
“聽說李先生上奏陛下,要求楊憲撤掉江南紡織廠與服裝廠,同時疏散裡頭的女工。”馬秀英開口道。
李善長擡頭看了一眼馬秀英臉色,小心開口道:“回皇后娘娘,確有此事。”
李善長接着將自己昨日與朱元璋說過的話,又大概在馬秀英面前重複了一遍。
說的還是男女禮教那一套。
這個過程中,馬秀英始終笑看着他,不言不語。
直到他說完,馬秀英這才笑着緩緩開口道:“當年重八最開始起事的時候,只帶了二十四人,都是武將,那個時候他身邊沒有謀士,甚至連個正經讀書人都沒有。所以,我記得,當時記賬、清點軍庫這些雜事都是交給我來做的。”
“想想那個時候,我一個婦道人家在軍中拋頭露面,事事親爲,不僅記賬、清點軍庫,而且還縫補漿洗衣、生火做飯、甚至照顧傷員。這女人們乾的活我幹,男人乾的活我也幹。”
“如果在全是女人的工廠裡紡織,也算有違禮數,那麼我當年可是在全是男人的軍中工作,我又算什麼?”
馬秀英的話說完,把坐在對面的李善長嚇了一跳。
當時是剛起事的時候,連自己今天長在脖子上的腦袋,明天還會不會有都不知道,他們還哪裡顧得了這麼多。
如今聽到馬秀英這麼說,李善長一瞬間便反應過來,爲什麼今日會有這麼一場家宴了。
李善長回想起自己昨日在朱元璋面前所說的那番話,這不是當着馬秀英的面罵她有違禮數嗎?
而且剛纔又當着對方面,重複說了一遍。
一瞬間,一滴冷汗便是流了下來。
在古代,罵女人有違禮數可是一個很大的指控。
而他罵的對象還是當今的皇后。
李善長連忙開口道:“皇后娘娘見怪,善長絕不是這個意思!”
馬秀英臉上笑意不變,接着開口道:“哦?既不是說我有違禮數,那李先生的意思是,我馬秀英不守婦道嘍?畢竟我可是拋頭露面,在軍營和弟兄們一起這麼久。”
哪有女人說自己不守婦道的。
我的皇后娘娘啊,你可別搞了吧。
李善長汗水都下來。
皇后可是代表着一個王朝的國體。
母儀天下,說的就是這個。
無論哪個朝代,膽敢說皇后娘娘不守婦道的,怕是嫌自己命太長了,老壽星打着燈籠上廁所吧。
這罪大到,連李善長都碰不得。
別看他如今當朝宰相,坐鎮中書省,百官之首。
可要是隻要沾上這種指控,性命指定是保不住了,或許死後還要遺臭萬年。
這個罪名,他能擔得起嗎?
李善長驚得頓時從餐桌前站起身來,跪在了地上,嘴裡連忙開口道:“善長又怎敢詆譭皇后娘娘!”
馬秀英神色冷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善長,淡淡說到:“那李先生究竟是什麼意思?”
李善長跪在地上,腦海裡亂做一團,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解釋爲好。
額頭上不斷有細汗冒出。
像他,還有徐達這些很早就跟着朱元璋的老人,有時候比起朱元璋,他們反而更加害怕這個國家的女主人,馬秀英。
就在這時,一道靈光忽然在李善長腦子裡閃過。
李善長連忙開口道:“皇后娘娘,昨日我回去後,思慮再三,覺得當時向陛下提的那個有關關閉江南紡織廠的建言,太過不成熟了。既然是全是女工的工坊,那又何嘗有什麼有違倫理之說。”
“只要這些婦女是出於自願的,那麼他們爲家裡出一份力,自然也是極好的。”
馬秀英神情淡然地看着李善長,開口道:“既然李先生還有事情找陛下,那麼我這裡也就不多留了,等日後有空,再找李先生,還有臨安公主他們一起聚一聚。”
聽到這話的李善長,如獲大赦,這裡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眼前這個女人實在是太可怕了。
李善長連忙對着馬秀英恭敬行禮道:“是,那麼善長就先行離開了。”
“我就不留李先生了,臨走前,我送李先生一句話,女人能頂半邊天。”馬秀英開口道。
“善長學到了。”
李善長保持着躬身的姿態,緩緩退了出去。
臨出門時,還差點被門框絆倒。
直到李善長從院子裡消失,馬秀英搖了搖頭,忍俊不禁地低頭笑了起來。
李善長在離開坤寧宮後,果然立馬前去太和殿求見朱元璋。
在見到朱元璋後,李善長立馬開口,讓朱元璋收回成命,說有關江南紡織廠一事還有待商榷。
朱元璋看着李善長失魂落魄的樣子,哪裡還不知道他肯定是在自己老婆那吃癟了。朱元璋心裡憋着笑,可臉上還要裝出一副正經的模樣,認真詢問李善長爲什麼一夜之間突然改變了想法。
李善長哪裡知道。
總不能說,你老婆要他性命吧。
就在這時,李善長忽然福靈心至,開口回道:“陛下,女人能頂半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