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部官衙一反常態，熱鬧起來。
百官像是約定好的，天色剛剛擦黑，尚未宵禁，紛紛走出官房……
三三五五湊在一起，輕鬆議論。
“那些黃口小兒今天應該會抵達吧？”
“對對對，咱們應該去找這些黃口小兒報備，讓他們督查咱們。”
“哈哈哈……”
談笑間，從官衙內走出。
胡惟庸站在窗戶前，目睹蔣𤩽從外面匆匆經過，關上窗戶，轉身，笑道：“恩師，蔣𤩽匆匆入宮，應該是朱四郎的學生來了，來向朱皇帝報訊，咱們也去湊湊熱鬧？”
李善長含笑起身，整了整衣袖，“走吧。”
他對朱四郎這羣學生，也好奇的緊。
……
蔣𤩽來到臺階下，扭頭看了眼結伴早早離開的百官。
他很清楚，百官此時出宮目的。
脣角冷笑一閃而逝，收回視線，隨即，沿階而上，來到御書房門口，向裡看了眼，大聲道：“臣蔣𤩽求見。”
“進！”
蔣𤩽聞聲，提步入內。
行禮後，彙報，“稟陛下，剛剛得到消息，土橋村的孩子，已經快抵達金陵城。”
朱元璋頭也不擡，點點，“咱知道了，你下去吧。”
蔣𤩽微微皺眉，‘皇爺不關心此事？’
他以爲皇爺應該關心此事，所以，這回早早派出錦衣衛盯着。
“臣遵旨。”不甘心應了一聲，轉身離開。
蔣𤩽離開不久。
馬秀英在明霞陪同下，走來……
明霞看着蔣𤩽背影，及遠處下朝的六部官員，擰眉低語，“娘娘，六部大人們今天尚未到下朝時間，就早早離開，肯定是去看孩子們了……”
她是娘娘的貼身侍女。
知道很多消息。
就比如，這些大人們，剛開始緊張害怕的要死。
可殿下從貢院出來，傳出殿下要讓土橋村孩子協助督查時。
這些大人漸漸放鬆，然後就一口一個乳臭未乾、黃口小兒議論孩子們。
……
馬秀英扭頭，見明霞滿臉不忿不由笑了。
妙雲坐月子期間，明霞和她去土橋村小住一個月，和孩子們相處的很好。
孩子們總喜歡叫明霞，明霞姐。
孩子們被輕視，明霞心中不高興，又擔心，孩子們被百官欺負。
“放心吧，四郎身爲先生，不會讓孩子們受委屈的。”
話中，來到殿門外，轉身進入殿內……
朱元璋早聽到主僕二人對話，腳步聲傳入，放下摺子擡頭……
馬秀英走來，“我要出宮看看孩子們，你去不去。”
“不去。”朱元璋直接否決。
馬秀英微微皺眉。
朱元璋瞧見，笑道：“不止咱不去，你也不能出去，孩子稱呼咱一聲師公這事，現在不要暴露。”
……
“他們要是真有能耐，就靠自己，不卑不亢的協助老四辦好督查之事，事情結束時，咱們再去給他們撐腰。”
馬秀英聽懂了。
朝中百官，如今還不知，她給孩子上過課，也不知孩子們稱呼重八一聲師公。
重八想看看，沒有靠山的情況下，孩子們的表現。
事情結束時。
再給孩子們撐腰，百官也不敢報復。
可……
馬秀英皺眉，“他們還是一羣孩子，你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
孩子們掌握覈查、統計所需數術知識就不錯了。
重八還要查看他們爲人處事的能力。
這要求是不是太高了點？
“看看嘛。”朱元璋向後仰身，含笑和馬秀英對視。
混賬老四不可能想不到，孩子們除了要覈查、統計，也要與百官打交道。
他雖然很詫異，混賬老四的自信。
可混賬都敢用這些孩子。
他就想看看，這羣孩子的潛力，到底有多大。
馬秀英沒好氣瞪了眼，轉身就走。
朱元璋臉上笑容凝滯，大喊：“沒咱准許，你不許去！”
瞧着馬秀英沒搭理，徑直離開，朱元璋黑着臉，小聲牢騷，“年紀越大，脾氣也跟着越大……”
自從去了幾次土橋村後，秀英就變了。
根源肯定是出在老四小夫妻兩身上。
難不成，他還得學混賬老四那樣？
不可能！絕不可能！
咱纔不會像混賬老四那麼沒出息！
……
“娘娘，咱們真不去給孩子們撐腰？”返回坤寧宮途中，明霞滿臉擔憂。
馬秀英笑笑，“咱們先看看。”
……
南門。
五輛大板車，從城門穿過，駛入城內。
已經十分接近宵禁。
街面上基本沒什麼人。
就連店鋪也已經關門。
可孩子們還是被金陵的宏偉震驚了。
“阿毛叔，這就是金陵城？這麼多大房子？”采綠好看的大眼睛，盯着兩邊房舍，應接不暇。
師傅、師孃帶他們去過江寧。
原以爲，江寧就是最繁華的城池，可金陵似乎更加繁華。
毛老六笑道：“靠近城門的房舍還不算最大的，越往裡面，房舍越大……現在快宵禁了，街面沒人，白天，街麪人流如織，絡繹不絕，那才繁華呢，等接下來，有空閒，你們師傅、師孃肯定會帶你們出來玩的……”
……
貢院門口。
朱棣、徐妙雲抱着兩個小傢伙，等着孩子們。
孩子們還沒到，倒是等來一羣不速之客。
胡惟庸帶着百官，浩浩蕩蕩走來，抵近後，含笑抱拳，“朱秀才，我們什麼時候開始來報備？”
徐妙雲微不可察皺眉，看向朱棣……
百官哪裡是來報備不法，這樣子，更像是耀武揚威。
朱棣含笑回禮，迅速看了看文武百官，“胡相，我是這樣想的，咱們一直都說，文官作用高於武將，我看，不如先從文官開始如何……”
眼下，朝廷正在對西番、吐蕃用兵。
若是督查武將，查出大問題，致使前方軍心不穩，乃至戰敗。
無數人會白白犧牲。
朝廷爲戰爭投入的糧草、軍械，戰死的撫卹、賞賜，就等於白白浪費。
這都是民脂民膏！
雖然，武勳欺壓迫害百姓可能勝於文官。
雖然，他的選擇，對於被武勳迫害的百姓，很不公平。
如果他今天不是督查官，而是土橋村一個百姓，他也會站在百姓立場。
但在其位，就得謀其政。
無情也罷，冷血也罷。
權衡利弊。
他現在必須這麼做。
“對對對，文官一直說他們最重要，現在他們排最前面最合理！”
“朱秀才這樣辦事才公平。”
……
一羣武將短暫錯愕後，紛紛開口。
一時間，瞧着朱棣順眼多了。
胡惟庸耳聞武將們吆喝，深深看了眼朱棣，‘真是投錯胎了。’ 朱四郎一句話，就分化了武將和文官。
這番話也必然從朝中武將口中，傳到前線。正在領兵作戰的將領，恐怕會更加積極表現。
畢竟懸着的劍尚未落下。
多一份功勞，總是好事。
“至於文官，聽說御史大夫塗大人檢舉揭發了胡相。”朱棣在人羣中，尋找塗節身影，“御史臺肩負朝廷司法，負責監察、糾察、彈劾百官，肅正綱紀。”
“我看，首先從御史臺開始，諸位大人以爲如何？”
一羣文官咬牙瞪視塗節，紛紛開口。
“合適！”
“合適！”
“太合適了！”
……
這事是由塗節彈劾胡惟庸引發。
塗節爲代表的御史臺，就該先查！
先給大家打個樣，做個示範！
塗節臉都綠了。
李善長含笑走出，抱拳道：“朱秀才這個安排很合理，老朽代御史臺同仁表示支持。”
朱四郎分明就是在趁機爲朱皇帝，分化朝堂。
六部其他同僚解恨的同時。
殊不知。
御史臺衆人，對他們落井下石的行爲，也心生怨恨。
恐怕此番督查結束後，朝堂上的恩怨會更加複雜。
吱呀、吱呀……
車軸摩擦的聲音傳來。
衆人這才紛紛循聲轉身。
胡惟庸、李善長深深看了眼，帶着百官站到一旁。
朱棣視線早從百官，轉移到由遠及近的板車。
好幾個月，沒見這羣皮孩子了。
……
孩子們遠遠看到朱棣、徐妙雲，本來十分高興，可看到一羣穿紫批紅的百官時。
擡起的手緩緩放下。
東旭年紀最大，也最是沉穩，低聲詢問：“阿毛叔，這些人就是師傅督查的官員嗎？”
師傅、師孃給他們上課時，介紹過官員官服顏色。
夏原吉也好奇看向毛驤。
毛老六笑着點頭，“對，就是他們，當朝的宰相，就在其中，怕嗎？”
楊東旭抿了抿脣，沒說話，只是認真坐好。
馬車從面前經過。
百官仔細打量……
朱四郎這羣學生，他們早有所耳聞，第一次見這羣黃口小兒，竟要協助朱四郎督查他們。
多可笑！
馬車在朱棣、徐妙雲面前相繼停下。
大的幫小的，一羣孩子有序從車上下來，楊東旭和夏原吉帶着來到朱棣、徐妙雲面前。
一羣皮孩子，眼巴巴看着朱棣，一雙雙眼中，欣喜躍然。
“學生拜見師傅、師孃。”
隨即，齊齊一拜。
夫妻二人相視一笑。
朱棣笑道：“行了，都是一羣皮孩子，別裝了。”
皮孩子們瞬間笑了。
跑到朱棣和徐妙雲身邊，嘰嘰喳喳問起來。
“師孃，讓我看看小師妹、小師弟。”
“師傅，這段時間你去做什麼了？”
“師傅，我和春曉已經能給病人，按方抓藥了。”
……
楊榮羨慕看着一羣同齡人，嘰嘰喳喳和朱棣、徐妙雲說着話。
擡頭，低聲道：“先生，朱先生、徐先生比你受歡迎……”
蔣進忠正滿臉含笑看着，琢磨，等會兒孩子們叫他蔣青天時，是不是要謙虛一下。
畢竟滿朝大人物們就站在旁邊看着。
怎麼也沒想到。
最喜歡的弟子，在這個時候，從這個角度，射來這麼傷人的利箭！
他在老家，對孩子們也不差，孩子們也挺尊重他的。
可不知爲何，就是不如土橋村孩子，對朱先生、徐先生這般親。
但這個傻徒弟，也不能直接說出來呀！
他不要面子嗎！
蔣進忠眼角狠狠跳抖一下，低頭，惡狠狠看去……
“楊榮。”這時朱棣喊了一聲，楊榮忙看去，朱棣介紹道：“東旭，這是師傅和師孃剛收的弟子，往後你們就是師兄弟了，對了，楊榮也是蔣青天的學生。”
蔣進忠頓時眉飛色舞。
“拜見蔣青天！”
……
旁邊，百官瞧着蔣進忠臉都笑出花了，嘴上說着謙虛的話。
差點中午飯都吐出來。
這麼不要臉的人，大家第一次見。
朱棣趁蔣進忠和孩子們說話之際，走向胡惟庸，“胡相，明日起，我們會正式開始督查，按照剛纔與大家取得的共識，先文後武。”
“文官先從御史臺開始，御史臺諸位大人，明日請在府中等着。”
……
朱棣轉向胡惟庸，“胡大人，你們中書省做好準備，畢竟塗大人彈劾了胡相，御史臺之後，就是中書省。”
“鑑於中書省要爲前線大軍調運糧草、軍械，還要處理日常政務，胡相不需要在府中等着，調查到中書省後，我會派學生，直接去中書省取證，還望胡相不要爲難我這些學生。”
“一定一定！”胡惟庸含笑拱手。
脣角微不可察抽搐。
如果大家來貢院報備，肯定有人會藉口公務繁忙，催促、怒罵，趁機恫嚇這羣乳臭未乾的孩子。
可如今，一羣孩子，主動登門。
他們這些大人如果擺臉子，傳揚出去，大家丟不起這人！
不得不說，朱四郎這一手其實很高明。
“諸位大人，你們呢？有異議嗎？”
百官捏着鼻子，難受附和。
“沒意見。”
“朱秀才安排的很合理。”
……
百官氣勢洶洶而來，本想給孩子們一個下馬威。
有沒有嚇到孩子們。
現在還不知。
至少，人家師傅、師孃在身邊，這些野孩子，直接忽視了大家，全都圍着師傅、師孃，嘰嘰喳喳個不停。
等明日，登上他們的華宅高門，或許，這些鄉野農家子，就會感到害怕。
但他們卻被朱四郎連消帶打，分化瓦解了。
……
消息很快傳回皇宮。
哈哈……
朱元璋正和馬秀英一起吃飯，聽聞消息後，不由爽朗大笑，扭頭，“你看，咱就說了，老四不是個吃虧的主，明天等着看好戲吧。”
他實在沒想到。
混賬老四，竟然還玩了一手分化瓦解。
尤其武將暫時擱置，這個考慮很周祥！
原本他還打算提醒，如今看來，不需要了。
而讓孩子們主動登門，這個想法更好！
馬秀英瞪了眼朱元璋，“明天這些孩子，可是要親自登金陵城那些朱紫高門。”
朱元璋擺了擺手，看向明霞，笑道：“去御膳房，讓御膳房準備幾道菜，給孩子們送去……”
哎！
明霞高高興興應了聲，小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