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炮短時間是不是還不能上船?”
在回京師的路上,朱由校扭頭看向身側的張好古。
張好古微微躬身:“陛下明見,此炮還需改進。”
“這後膛炮是不錯,就是氣密性還差點,朕瞧見了那炮尾做的還有些問題,讓學士和大匠們在想想。”朱由校說道。
尋常人看見這炮,可能只是覺得聲音大,威力大,但朱由校本身就是個動手能力強的,他看的方面可多了。
從一旁拿起幾個乾果,朱由校慢慢吃着:“在試驗場,朕沒怎麼說。畢竟這麼短時間,學士和大匠們能打造出這等炮來,已經非常不易了。”
“這樣一門炮造出來,得花多少銀子?”
“不過既然有了思路,那接下來慢慢改就是了。”
“這門炮,朕看得出來是在弗朗機人傳入大明的子母炮上改進來的,這後膛的立楔結構弄得不錯,就是還差點意思。”
“就如同那艘八千噸的蒸汽大船,也有着一些缺陷,還是各方面都有問題,這才用上了這麼大噸位。”
“不過這些問題都好解決,朝廷的工業發展和格物技術都在不斷進步,這些問題,用不了多久就能全部解決了。”
張好古笑道:“正如陛下所言,這些都不是什麼大問題,朝廷想解決,用不了多久也就解決了。”
朱由校忽然換了個話題:“這宮裡待得久了,就是容易悶,朕打算去江南住一段日子,師父覺得如何啊?”
江南?
那是大明的南直隸,是大明的南京所在。
大明南北兩京,兩套行政班子,皇帝按理說去哪都一樣。
但自從太宗皇帝遷都順天以來,大明皇帝想要離開京師就很難了,畢竟京師是國本,一個皇帝,離開了自己的都城,離開了自己的皇宮,那麼就意味着京師出現了漏洞,一些野心家可能就藉機生事。
當然,這是尋常皇帝。
朱由校必然是不在此列的。
拿太宗皇帝來說,他老人家五徵漠北,也沒見內部出現什麼亂子,不僅僅是仁宗皇帝幫着他處理政務的原因,更因爲太宗皇帝的威望在那裡,宵小根本不敢作亂。
如今朱由校想要離開京師去江南住一段時間,自然是沒問題的,他有這個威望和資格,也有隨心所欲的能力。
但,朱由校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看出了張好古心中的疑惑,朱由校問道:“師父啊,你覺得太宗皇帝遷都順天,是對是錯?”
張好古毫不猶豫的說道:“陛下,以太宗皇帝當時的時局來看,遷都順天是正確的。”
朱由校點點頭:“是啊,以太宗皇帝當時的情況來看,遷都順天是再正確不過的了。”
“應天是太祖留給建文帝的,不是留給太宗皇帝的。”
“應天那裡,是建文帝的大本營,而太宗皇帝的大本營是順天,更何況北方各部不斷襲擾邊關,無論是爲了抵禦韃靼,還是其他,遷都順天都是再正確不過的了。”
“但大明的經濟中心,不在北邊啊。”
“大明錢糧之地,精華之地,都在南方,應天府就是掌握南方的樞紐,朝廷自從遷移到順天,南邊就離朝廷越來越遠了。”
“朕翻看檔案發現,宣宗平了馬哈木後,曾數次想遷回應天,最終都因各種問題而失敗。”
“大明的根在南邊,如今草原之患平定,大明北方已無邊患襲擾,而南方又值開海之際,朕打算去南邊坐鎮,也好把這兩百多年來,離朝廷越走越遠的南方士紳給拉回來。”
“南邊十省之地,佔據了大明精華近半還多,應天府,該修葺修葺了。”
張好古不再說話,他知道,朱由校已經做出了決定。
是啊,大明兩京二十四省都是他的,順天府和應天府都是他家,他在哪住不一樣?
更何況如今北方工業改革和新政推行已經全面覆蓋,皇帝坐鎮南方並無不可。
走出馬車,朱由校站在圍欄邊伸了個懶腰:“回宮以後,朕會讓魏伴伴去應天府看一看,哪裡需要修葺,哪裡需要改進的,都列個摺子,朕直接撥款。”
“在南邊寬寬心,走一走看一看,等遼東之患平了,朕就正式遷回應天,去告慰太祖皇帝在天之靈。”
江南是個好地方,應天府,六朝古都,虎踞龍盤之地,帝王紫氣就從來沒斷過。
這裡是朱家的大本營,是大明王朝的南京。
其實最適合居中統轄大明的,還是長安和洛陽,可惜懿文太子去陝西巡視新京建造情況回來後,因爲傷寒病逝了。
失去了辛苦培養幾十年的太子,太祖皇帝也沒什麼心情和精力去營建陝西了,這事也就不了了之。
但不得不說,明初的陝西的確不錯,風水好,而且沒什麼水土流失,土地肥沃,依舊是當年的八百里秦川沃土。
但如今的甘陝是不行了,雖然張好古一直在推動植樹造林,鞏固河堤,建造水渠等等方法來恢復植被,但眼下趕上小冰河期,等甘陝恢復過來還不知道要多久呢。
加上考慮到京師百萬之衆的糧食問題,把京師遷回應天府的確是個好主意。
應天府的位置比順天府更有優勢,這是毋庸置疑的。
朱由校有了這個心,張好古自然會去推動,畢竟要等到平了遼患纔會正式遷都,眼下還有足夠的時間去籌備和組織。
回到京師皇宮之中,朱由校下旨要巡視應天府,令司禮監稟筆兼掌印太監魏忠賢替天子視察應天府諸事,督皇城修葺。
這件事在京師沒有引起什麼大的波瀾來。
畢竟朱由校這樣執掌日月乾坤的皇帝,誰能阻攔他做事?
皇帝想視察應天府就讓他去唄,大明皇帝想去他的南京看看,誰能阻止?
朱由校又不是那些被文官忽悠瘸了的皇帝。
相對於順天府的平平淡淡,應天府知道這個消息那可是無比的激動!
多少年了,大明皇帝終於要回來了!
哪怕只是回來看看,但萬一被陛下瞧上了呢?
應天府的文武百官都躊躇滿志的準備着,汪文言也在準備着。
相對於其他應天府的文武百官,汪文言這個江南總督知道的事情比他們多多了,例如汪文言收到了來自張好古的手諭,讓其配合魏公公一切行動,督造皇城。
這張手諭中,最重要的就是那四個字,督造皇城。
大明的應天府有皇城,只是需要修葺而已。
皇帝巡視江南,只需要把皇城修葺一番能用即可,那麼爲什麼張好古會用上督造這兩個字呢?
汪文言愣了愣,他想明白了。
把手諭燒掉,汪文言露出了無比欣喜的笑容來。
皇帝巡視江南這個消息,除了應天府和順天府有所動作外,其餘的百姓更注重其他。
例如今天的肉價如何,今天的布匹什麼價錢,娃娃們今天在學塾裡學了什麼新東西,士紳商賈們注意的更多一點,大明對紅夷人的仗,打得怎麼樣了。
此時大明南洋發展公司的艦隊,剛剛離開小琉璃。
小琉璃,也就是灣灣,這地方本來被紅夷人所佔,隨着大明實力恢復過來,紅夷人已經逐步退出小琉璃,讓這裡恢復王化了。
不過在小琉璃上依舊有不少紅夷人,對此朝廷到沒有太過在意,畢竟小琉璃這地方又不是什麼富裕地方,朝廷收回來也只是爲了出海有個前進基地給水師做港口。
在小琉璃島上的漢家百姓,南洋諸國商人和泰西諸國商人們,看着海面上那龐大的艦隊,神色或欣喜,或驚恐,或敬畏。
這是足足四百多艘各類船隻組成的龐大艦隊覆壓海面,旌旗遮天蔽日。
那一面面明字風帆是那麼顯眼,桅杆之上,大明的山河日月旗和青龍踏海旗獵獵作響。
一門門大炮在炮位之上等待着,在陽光映照下,那大炮反射着金屬的色澤,一門門大炮羅列開來,讓人有些睜不開眼。
站在船首,錢龍錫穿着皇帝陛下御賜的飛魚服,躊躇滿志。
身爲二品大員,錢龍錫有資格穿飛魚服了。
大明有制,一品曰蟒,二品飛魚,三品鬥牛,這些不是品官服制,屬於御賜以示恩寵。
錢龍錫作爲出鎮南洋的從二品大員,就非常有幸的從朱由校手裡得到了飛魚服,畢竟是出鎮南洋,代表大明朝廷與南洋諸國,泰西諸國交涉的朝廷大員,一件飛魚服朱由校還是捨得的。
與宦官所穿的薑黃、柳黃不同,這緋色的飛魚服那可是朝廷出鎮大員纔有的榮耀。
錢龍錫負手而立,感受着海面上的海風:“老夫知天命之年,還能出海替陛下彰顯大明天威,實乃幸事。”
離開小琉璃沒多久,錢龍錫就看到了前面出現的黑影。
拿出千里鏡看了看,錢龍錫對身邊的水師將領問道:“前面那是什麼地方?”
水師軍官說道:“大人,那是蘇祿。”
“蘇祿?老夫記得,那蘇祿也是我大明藩屬之地。”錢龍錫若有所思的說道。
軍官解釋道:“大人,眼下蘇祿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婆羅洲上的蘇祿,而蘇祿島眼下被弗朗機人所佔,被稱爲菲律賓。”
“弗朗機人?不管他,艦隊直接南下,我們的目標是尼德蘭人,弗朗機人若是知趣,就無視他。”錢龍錫對弗朗機人會有什麼反應根本不在乎,他是大明出鎮南洋的大員,豈會在意泰西蠻夷的反應。
而大明水師這龐大規模的艦隊出現在菲律賓近海,可是讓菲律賓島上的弗朗機人驚恐不已。
這麼龐大的艦隊,那一艘艘大船,天知道上面有多少明人?
要知道,菲律賓島上的弗朗機人,實際上並不多。
雖說是殖民統治,但弗朗機人在這裡扶持當地土著,根本不需要駐守太大規模的軍隊,更何況弗朗機人本來就不多,他們還要在南美洲去殖民搶黃金,菲律賓只是用來和大明貿易的港口罷了。
大明的實力,弗朗機人很清楚,這個龐大的王朝擁有幅員遼闊的疆域,有着各種資源,有着數不清的百姓,光常備兵力就上百萬!
維持上百萬的常備兵力,大明該多麼富有,又該多麼強大啊。
雖然後面弗朗機人漸漸搞明白了大明那所謂的百萬常備兵,也就是衛所的實際情況,本以爲他們已經瞭解大明瞭,但隨後福建一地的衛所又痛毆了尼德蘭人,讓弗朗機人發現自己還沒搞懂大明是什麼情況。
這個過程一直持續到天啓朝,龐大而古老的東方王朝新的皇帝登基了,他給大明帶來了全新的改變,一場場動輒數萬人,十幾萬人的戰爭,數不清的火炮和火槍還有各類火器,讓弗朗機人清楚的意識到,大明在東方就是無敵的。
實際上到現在爲止,不少弗朗機人還在大明境內,給大明的皇室,各地衙門提供一些對泰西之地和世界的認知,而他們也爲此收穫了大筆金銀和讓人羨慕的榮耀。
而尼德蘭人不行,尼德蘭人錯誤的對大明的認知導致了他們和大明發生了衝突。
之前在南洋海域上,大明艦隊和尼德蘭人打的熱火朝天,不僅南洋諸國戰戰兢兢,弗朗機人也是嚇得不輕,畢竟大明的艦隊無論是規模還是實力,都不可小覷。
雖然大明眼下還在摸索着海外探索,但假以時日,大明的水師必然會越來越成熟,越來越強大。
眼下還只是練習生的大明水師就擁有世界前幾的水準了,等正式出道了,那還了得?
因此弗朗機人選擇和大明交好,甚至主動派人去幫助大明艦隊,指引一處處尼德蘭人艦隊的藏身處,讓尼德蘭人的艦隊徹底覆滅在了大明水師的炮火下。
爲此,弗朗機人還得到了大明水師的友誼,並得到了一部分火炮、戰船和金銀。
本以爲自己關係和大明應該很親近了,但看着這隻突然靠近的大艦隊,弗朗機人還是本能的升起了恐懼,因爲他們很清楚自己在大明面前多麼渺小,正因爲清楚渺小,纔會產生恐懼。
一艘商船打着白旗慢慢靠近,弗朗機人弗朗斯穿着大明的服飾登船了。
站在這艘三十多丈的龐大福船上,看着周圍那荷槍實彈的大明將士,弗朗斯深吸一口氣,挺起胸把自己胸前的勳章亮起來,然後來到錢龍錫身前。
看着眼前這位約莫四五十歲,穿着飛魚服的大明官員,弗朗斯深深彎腰行禮:“弗朗斯見過大人。”
錢龍錫有些詫異的看着弗朗斯:“你的漢話說的不錯,直起身來。”
等弗朗斯直起身來,看着他胸前那枚勳章,錢龍錫更好奇了:“這枚勳章,怎麼來的?”
弗朗斯一聽立馬驕傲的說道:“這是我幫助大明艦隊剿滅尼德蘭人得到的,是提督齊給我的。”
錢龍錫這纔想起來,他記得齊明光他們的艦隊帶着滿船金銀和俘虜回來後,的確給朝廷上了摺子,說得到了南洋之地一些弗朗機人的幫助,說是大明天威之下,南洋諸國泰西蠻夷無不臣服。
皇帝陛下高興之餘,就賜下了一批勳章,獎勵給這些弗朗機人,鼓勵他們再接再厲爲大明效力。
見是一個爲大明效過力的弗朗機人,錢龍錫看這個傢伙也感覺順眼了點,身上那不倫不類的大明服飾也不是那麼難看了:“弗朗斯是吧,你來本官這裡,所謂何事啊?”
弗朗斯連忙問道:“大人,伱們這是要去哪?”
“此乃大明軍機要事,不能隨意打聽。”錢龍錫說道。
弗朗斯又問道:“大人,你們不是來討伐我們的,是嗎?”
錢龍錫頗爲詫異:“爾等弗朗機人與我大明貿易往來,又沒有冒犯我大明,大明爲何要討伐你們?”
弗朗斯鬆了口氣,把他們的惶恐解釋了下,並說是因爲大明的艦隊太龐大太壯觀了,他們深感自己的弱小這才連忙來問一下云云,知道大明不是來打他們的,就放心了。
對弗朗斯的態度很滿意之餘,錢龍錫忽然想起什麼:“弗朗斯,本官記得之前在南洋海戰時,你們幫過我大明水師是吧?”
弗朗斯很驕傲的挺胸擡頭:“我親自指引着大明的艦隊摧毀了三個尼德蘭人的藏匿艦隊的地點。”
“好!”
錢龍錫對弗朗斯的成果頗爲滿意:“弗朗斯,本官告訴你,這次我大明來南洋,是爲了懲戒尼德蘭人的,你要是願意爲大明效力,到時朝廷必不吝封賞。”
大明又是來打尼德蘭人的?
還有這好事?!
跟在大明屁股後面打尼德蘭人,這對弗朗機人來說屬於天將好事!
在十七世紀的當下,身爲海上馬車伕的尼德蘭人所擁有的實力讓弗朗機人很是忌憚,尤其是在東方,無論是東南亞還是印度洋,尼德蘭人都是拳頭最大的那個。
弗朗機人早就想取而代之了!
得到錢龍錫的邀請,弗朗斯當即說道:“大人,我們弗朗機人願意幫助大明去懲戒尼德蘭人,只要您願意,我們可以組建出一支僱傭兵來,協助大明作戰。”
錢龍錫自然不會拒絕額外的兵力,畢竟死弗朗機人總比死大明將士來的划算。
“那就去招人吧,你們能招多少人,就招多少人。”
“跟着大明,保證你們榮華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