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京畿之地。
一支打着明軍旗幟,人數爲兩萬的步騎混合軍隊舉着火把,披星戴月。
兩萬的正卒與三千後勤補給和大批車架組成了長長的隊伍,遠遠眺望去就如同一條正在前進的火龍。
北京城的城樓上,張好古穿着單衣站在城牆之上眺望着遠處,那出神的目光不知在思量些什麼。
忽然,一件大氅披在了身上,張好古扭頭看去繼而釋然一笑:“原來是太沖啊。”
“元輔可是在等南京五軍營與神機營的兵馬?”黃宗羲問道。
張好古微微頷首:“是本閣力主對草原開戰,也是本閣力主讓曹文昭主動行事不可讓皇太極佔領草原,如今還是本閣力主從京師調兵馳援曹文昭。”
“眼下這朝廷心腹之地,京畿之所,只有寥寥兩萬兵,就算皇上放心,本閣也不放心。”
“總要等江南的兩萬兵到了,本閣才能安心。”
黃宗羲看了一眼依靠着城牆已經睡着的張安,無奈的笑了笑,又對張好古勸道:“初春乍寒,夜晚溼冷,元輔還要保重身體纔是。”
張好古笑的很輕鬆:“本閣的身體,本閣清楚,這點風還吹不倒我。”
“對了,曹文昭那裡有軍報傳來沒?”
黃宗羲搖了搖頭。
張好古沒說話,但心裡止不住的擔憂,曹文昭以三萬兵正面對敵皇太極十萬大軍本來就是劣勢,可偏偏他還要保護好不容易發展起來的巴連衲都,還要讓察哈爾部不至於被皇太極吞併。
這纔不得不以三萬兵馬迎戰皇太極。
本來兵甲就是劣勢,若是周遇吉的援兵晚了一兩日,那可就要出大問題了,很有可能朱由校和自己辛苦謀劃的草原戰略直接失敗。
而且最大的影響,還是大明好不容易豎立起來的勝利形象,如今朝廷威望正盛,民心依附,不僅僅是朝廷一系列惠民政策,均田地廢苛政,還因爲朝廷屢戰屢勝,讓大明好不容易有了點精氣神。
這點精氣神來之不易,若是被這戰打掉,那自己就真的罪過了。
呼出一口熱氣,張好古望着遠方眯起了眼睛,他已經看到一條長龍在向這裡前進。
緊接着,有飛騎馳來:“江南五軍營、神機營已至十里外!”
張好古鬆了口氣:“好啊,好啊,有了這兩萬兵,朝廷就能穩定下來了。”
黃宗羲也是瞅見了遠處那條蜿蜒的火龍,他笑着說道:“元輔,如今江南的兵也到了,您趕緊回去吧,夫人已經懷胎十月,您不能不陪在夫人身邊啊。”
張好古聽了點了點頭,是啊,朱七七已經懷胎十月,太醫說臨盆就是這幾日的事情了,可眼下草原之上,數萬大明將士正在和皇太極廝殺着,他怎麼可能拋下國事不顧啊。
眼下他肩膀上擔得可不是自己那個小家,整個朝廷都壓在他身上呢。
眼見今晚可能無事了,張好古吩咐道:“讓大營準備好肉湯飯食,等將士們到了,安排他們入駐大營,吃飯休息。”
“將士們星夜趕來,記得多準備熱水,讓將士們泡泡腳,解解乏。”
一旁的一名軍將說道:“喏。”
舒緩了下筋骨,張好古拍醒張安:“走了走了,回家再去睡。”
張安迷迷糊糊醒過來,吧唧了下嘴:“嗯,哦”
可還沒等張好古下城樓呢,就聽到急促的馬蹄聲傳來:“草原急報!”
“草原急報!”
張好古和黃宗羲互視一眼,隨即快速說道:“張安,你先回去吧,告訴夫人我晚些回去。”
“太沖,去內閣。”
黃宗羲說道:“是。”
等張好古從城樓趕回內閣時,朱由校和內閣諸公,各部尚書已經到了。
看着張好古急匆匆進來,身上還帶着風霜,朱由校就知道張好古去城樓了:“師父,可是江南新軍到了?”
張好古說道:“正是,江南五軍營、神機營兩萬步騎已至十里外,臣已經吩咐下去,準備肉湯熱水,讓將士們驅寒解乏。”
說完,張好古又問道:“臣在城樓上就聽見草原急報”
朱由校將軍報遞給張好古,張好古一看,眉頭立刻皺起來,這軍報已經是五天前的了,曹文昭率軍三萬與皇太極十萬大軍對峙察罕浩特。
看了看一旁剛被叫醒,還有些迷糊的魏廣微、黃立極,再看看一旁神情凝重的張瑞圖、盧象升、喬允升,張好古看向朱由校:“皇上,臣記得武英殿有最新的輿圖?”
朱由校眼前一亮:“走,去武英殿!”
侍衛太監們護衛着匆匆趕路的朱由校、張好古等人趕至武英殿,朱由校立刻說道:“把輿圖取來,快去!”
幾個太監匆匆擡來輿圖,隨後七八個太監將巨大的輿圖緩緩展開,朱由校從一旁太監手裡拿過一盞燈來,和張好古一起看向了這幅精細的輿圖。
“這是巴連衲都,這是察哈爾,察罕浩特,在這裡!”
朱由校找到了地點,張好古又命人取來兵棋,隨後一個個青銅兵棋擺在了察罕浩特周圍。
紅色是一枚火槍兵棋,兩枚騎兵兵棋,而黑色方則是十枚騎兵兵棋。
僅看數量,朱由校就忍不住皺起了眉:“三對十啊.”
“京營援兵到哪了?”
兵部尚書劉鴻訓連忙說道:“回皇上,昭毅將軍的昨日軍報,援軍已至巴連衲都。”
聽到這話,張好古取過一枚騎兵一枚火槍手放在巴連衲都的位置上,眼下就是察罕浩特有明軍三萬人,巴連衲都有明軍四萬人。
但戰爭前線在察罕浩特,從巴連衲都到察罕浩特距離可不僅,畢竟僅僅是漠南蒙古,東西縱橫就是數千裡,巴連衲都一地便是千里草場,而察哈爾草原更大,足足兩千多裡縱深,從巴連衲都趕到察罕浩特,起碼需要兩三日的行程!
朱由校皺着眉,看着巴連衲都和察罕浩特之間的距離:“援軍趕到察罕浩特,起碼要三日啊。”
聽到這話,劉鴻訓不說話了,魏廣微和黃立極也都保持了沉默,他們本來就不支持開打,如今出了事,他們自然還是坐壁上觀的好。
張好古雖然內心也有擔憂,但表面依舊沉穩無比:“臣相信曹文昭,他不會讓皇上失望。”
“當初不過數千守軍配合民夫,他都守住了永定縣擋住了老奴三萬騎兵的攻勢。”
“如今他有三萬兵馬,還怕攔不住皇太極十萬兵嗎?”
顯然,張好古無視了當初永定縣有堅固城牆,有充足的大將軍炮等火器和海量的火藥炮子,而且京師的援兵也趕至的極快。
張好古何嘗不知道這些?
但他眼下不能提,他要讓內閣穩定,如果內閣都對這場仗失去希望,那還怎麼打?
朱由校也是反應過來:“定遠伯朕是信的,諸位愛卿回去休息吧。”
聽到這話,黃立極、魏廣微互視一眼,隨後行禮告退。
喬允升、張瑞圖和盧象升也是紛紛告退,就剩下張好古和劉鴻訓,張好古是內閣首輔,劉鴻訓是兵部尚書。
張好古看了眼劉鴻訓,笑着說道:“劉大人也回去休息吧。”
劉鴻訓本來還想留下來呢,但見張好古開口了也只好告退了。
等衆人都走了,朱由校的眉頭忍不住又緊緊皺成一團:“師父,這一戰朝廷能贏嗎?”
張好古看出了朱由校內心的不安。
是啊,朝廷本來屢戰屢勝,打的都是有準備的仗,如今兵馬不足,倉促對戰,而且面對的是皇太極十萬大軍,如果打了敗仗,朝廷不僅顏面盡失,朝野的輿論也指定要翻了天了!
張好古神情堅定:“能贏!”
“而且朝廷必勝,而且是大勝!”
“皇上只會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不會失敗!”
朱由校看着張好古如此堅決的模樣,也是重重點了點頭:“對,朕不會敗!”
“王體幹!”
王體干連忙上前:“奴婢在。”
朱由校說道:“告訴皇后,朕今晚不回去休息了,然後派人去內閣兵部守着,有草原軍報立刻送到朕這來!”
王體幹說道:“諾。”
張好古也對返回的張安說道:“去和夫人說一聲,替我告個罪,讓她安心休養,這幾日事務繁忙,忙完一定回去。”
張安點點頭離開後,朱由校看向張好古:“義妹馬上就要臨產了,這個時候不回去,太委屈義妹了。。”
張好古則是輕笑道:“皇上,國事爲重。”
朱由校看着張好古那看似輕鬆的神情,這些日子張好古一直在內閣處理政務和維持草原的事情,每日都要過問後勤,過問邊防,一刻也沒閒着,哪怕看起來精神,但神色已經透露出疲倦了。
嘆了口氣,朱由校說道:“辛苦師父了。”
張好古搖了搖頭:“臣不辛苦,只是辛苦七七了。”
二人沉默下來,張好古看着輿圖上察罕浩特的那個圈,三萬明軍與十萬滿蒙聯軍對峙,哪怕隔着數千裡,哪怕在這北京城裡,張好古看着輿圖都能感覺到草原上的血腥味。
這大戰,恐怕早就爆發了啊。
草原,自古就是苦寒之地。
苦是因爲草原缺乏足夠的糧食,放牧牛羊也純粹看天吃飯,遇到一個冰河時期或者大暴雪時期,往往大部落傷筋動骨,小部落直接消亡。
而寒則是因爲草原晝夜溫差太大了,白天也許是暖洋洋的太陽,晚上那就是刺骨的寒風,一晚上外面的草地和牛羊都要結霜。
而草原有多大呢?
那是東起遼東黑河,西至失必兒額爾齊斯河,北方越過薩彥嶺直抵中西伯利亞高原,南方覆蓋瀚海戈壁,直達陰山、狼山、賀蘭山。
這是一個覆蓋中西伯利亞高原,大興安嶺以西,哈薩克斯坦中部以東,後世銀川、包頭、大同以北,東西逾萬里,南北七千裡的龐大區域。
這也是如今的蒙古所擁有的疆土,成吉思汗留給他後世子孫們的遺產。
在這片土地上,牧民們過的基本上就是有今朝沒來日的生活,誰也不知道明天災難和希望哪一個先到,因此牧民們以部落爲居,逐水草而棲。
牧民們跟着自己的頭人,頭人可以殘暴,可以兇狠,可以說,頭人什麼性子都可以,只要能帶着族人們活下去。
而同樣的,小部落臣服於大部落,大部落接受小部落上貢的牛羊奴隸,自然就要帶着小部落生存下去。
蒙古從當初一個小部落滾到橫壓歐亞的大帝國,再到如今分裂成一個個部落,依舊遵循着這個規定。
無論是現在的瓦剌韃靼,還是歷史上的東胡、匈奴、鮮卑、突厥也好,都是如此,他們一時強大,得到諸多草原部落臣服,繼而成爲草原霸主,但也因爲諸多部落離去而衰弱走向消亡。
說破大天去,你要能給人家帶去利益,帶去希望。
就如同林丹巴爾圖身爲漠南蒙古大汗卻不能帶着漠南蒙古各部發財一樣,你打明朝打不進長城,打後金又被人家打回來,最後和明朝結盟了又打不過如今的滿清。
大家跟着伱沒發財不說,光損兵折將了,部落裡多少人口能經得起你這樣的消耗?
而林丹巴爾圖死後,粆圖臺吉所帶領的察哈爾部與皇太極爭雄草原,皇太極用自己的實力證明了察哈爾部已經成爲過去式,因此哪怕皇太極在草原上橫徵暴斂奴役這些部族,他們依然臣服在皇太極腳下,因爲皇太極夠強。
所以皇太極大兵所到之處,小部落紛紛臣服獻上牛羊和武士,因此皇太極許諾給這些小部落草場,牛羊,牧民,奴隸,他們就帶着牛羊和族人來到賽汗山下,讓皇太極一路滾起了十萬大軍。
看着皇太極已經威服草原了,但這一切的前提是,皇太極必須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來證明自己真的有能力帶着各部落在草原上生活下去,無論是繼續對漠南各部下手還是對南邊的明朝下手,只要他能讓各部落得利,那大家就會跟着他幹下去。
因此,草原各部落可以在賽汗山下拼盡全力爲皇太極提供牛羊,提供糧食,壓榨自己的部落繼續。
因此,他們願意跟着皇太極來到察罕浩特在這裡面對大明的軍隊,哪怕連續三日被當成炮灰去消耗,他們都忍耐了下來。
草原自古以來就是如此,他們可以接受被奴役,可以接受被壓榨,可以接收橫徵暴斂,接受自己的老大是個卑鄙無恥,陰險狡詐,殘忍暴虐的主子,只要他們最後有收穫就可以。
可以說,他們在這個過程中,有損失,有消耗,甚至失敗幾次都無所謂,只要最後能贏,能得到該得的那一份,那麼他們就會依舊臣服在皇太極腳下。
正如歷史上曾經所發生的那樣,皇太極征服了科爾沁,征服了察哈爾,繼而是喀爾喀,他帶着八旗橫掃草原,草原各部紛紛臣服在他的馬蹄下,給他提供牛羊,武士,跟隨他征戰草原,進攻明朝,還不就是因爲他能打,而且打贏了嗎?
可如今呢?
如今皇太極贏了嗎?
他帶着十萬人在賽汗山下人吃馬嚼好幾天,消耗的各部落存糧牛羊十不存一,又讓蒙古各部落在這察罕浩特當了三日的炮灰,每一日都被明軍的火炮火箭和槍彈洗禮着。
這三日之中,他們給明軍造成的損失寥寥無幾,因爲他們壓根衝不到明軍陣前,往往衝鋒幾次傷亡太大,就要撤回來休整。
每天都是這樣,接連三日的消耗和傷亡已經讓各部落承受不住了,他們之所以還在忍耐,是因爲皇太極的本部主力還在,他們還有希望,而且對面不過是三萬明軍。
只要打贏了,啃下這塊骨頭,漠南的蒙古王庭察罕浩特,這儲存着察哈爾部歷代財富的地方,還有那個傳聞中擁有幾十萬牧民,肥美的草場,數不清的牛羊和糧食的巴連衲都,都會成爲他們的收穫。
只要能打贏!
結果呢?
第四日戰事一開始,蒙古各部就遭受到了比前三日還兇猛的明軍火器壓制,彷彿無窮無盡一樣的炮彈火箭潑灑而下,伴隨着明軍上萬火槍手的輪番射擊與巴連衲都牧民們的箭矢,蒙古各部即便衝到了明軍陣前,卻很難再有所收穫。
哪怕多爾袞親自帶着正白旗壓陣,依舊在明軍火龍彈的壓制下給打了回來。
皇太極最後出動了八旗的馬甲,兩萬八旗馬甲在多鐸帶領下發起衝鋒,結果他們在半柱香不到的衝鋒路上遭遇了三輪明軍火箭的覆蓋式打擊,密集的火箭流星一樣落入衝鋒的八旗馬甲之中,把兩萬八旗馬甲炸的人仰馬翻!
至此,蒙古各部落徹底醒悟了:皇太極壓根打不過明朝,他們這趟消耗了糧食和牛羊,折損了這麼多族人,什麼也撈不到!
撈不到東西,那蒙古人可就不跟着你皇太極幹了,更何況之前還被你各種壓榨消耗,蒙古人好歹也是北方的狼族,豈能繼續給你皇太極當狗?
於是,接連的被壓榨,被奴役,被當成炮灰消耗的憤怒,怨恨以及被當傻子一樣在這裡送死的屈辱讓蒙古人徹底爆發了,他們開始和皇太極刀兵相向,拼着自己不好過也要讓皇太極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