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西苑回到內閣,
張好古就看見劉鴻訓迎面走過來了。
“劉閣老可是在等本閣?”張好古問道。
劉鴻訓點了點頭:“是有些事,要與元輔商議,這眼下”
張好古說道:“本閣有空,咱們進去說?”
進了內閣,沏上茶水,張好古端着茶盞輕吹着熱氣:“劉閣老找本閣,是要說巴連衲都的事?”
劉鴻訓愣了下,然後說道:“瞞不過元輔,方纔本閣與黃閣老,魏閣老也是聊了聊草原的事。”
“朝廷打贏了,我們都開心,這能收穫數百萬牲畜和上百萬的馬匹,更是大好事。”
“這既然朝廷已經回本了,何時把定遠伯撤回來啊?”
張好古詫異的看了眼劉鴻訓:“爲何要撤回來?”
劉鴻訓更詫異了:“元輔莫不是打算讓定遠伯常駐草原?”
張好古點了點頭,坦然自若:“本閣就是這個打算。”
“這巴連衲都已經是我大明的草上,巴連衲都的近五十萬牧民都是我大明的臣民,如今生員官吏都派過去了,怎麼可能讓他們撤回來?”
“這撤回來了,巴連衲都還是我大明的巴連衲都嗎?”
“因此,朝廷不僅不會撤兵,還要修路,築城,讓巴連衲都徹底成爲朝廷的一部分。”
劉鴻訓嘆了口氣:“元輔啊,皇上想必也是這個想法吧?”
“可是皇上考慮過沒有?那無論巴連部,還是衲都部,都是韃靼人,不是漢人啊。”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如今他們內附朝廷,願意做我大明的臣民,哪日如果有人給他們更好的待遇,他們是不是也會轉而拋棄朝廷去投靠他人?”
“這韃靼人,不可信啊。”
張好古則是笑着:“韃靼人不可信,讀書人就可信了?”
“劉閣老莫忘了魏功朝,蘇明哲,范文程等人啊。”
劉鴻訓一窒,這幾個人擺出來,他還真說不出甚麼來,但張好古這是詭辯啊,這談論着韃靼人的事,怎麼就轉移到讀書人頭上來了?
“元輔,哪怕不撤兵,暫時也不用修路築城吧?”
“我對修一條路需要花費幾何還是有所瞭解的,從大同一路修到巴連衲都,那是多少花費?還要築城!這花費太大了!”
“草原才初定,一切都是未知數,指不定哪天定遠伯就撤回來了,這個時候築城修路,不值得啊。”
“而且定遠伯還是五軍營指揮使,訓練京營,他這一走,京師三大營怎麼辦?”
張好古抿了口茶,神情不變:“修路築城是定數,爲了加強朝廷和巴連衲都的聯繫,這路是必須修的,而城也是一定要築的,這個錢的問題,也不用幾位閣老操心,巴連衲都向朝廷和晉商貸款,發動牧民,修路築城花費不了多少。”
“至於京師三大營,五軍營指揮使不在,但神機營指揮使還在。”
“本閣一會兒擬一道手諭,劉閣老從兵部下發給神機營指揮使,昭勇將軍周遇吉,升授他爲昭毅將軍,接替五軍營指揮使的位置,負責訓練京師三營。”
劉鴻訓沒話說了,見張好古不可能改變態度,也值得嘆氣離開。
等劉鴻訓離開後張好古也是放下了茶盞,面色平靜如淵,卻看不出他在想什麼來。
很快,兵部下發命令,三大營擂鼓聚將,當衆宣佈內閣任命,升授神機營指揮使周遇吉爲昭毅將軍,五軍營指揮使,負責訓練三大營兵馬。
得到任命的周遇吉都沒想到,這五軍營指揮使的位置能落到自己頭上,他還以爲會從戚元功,方雲出等人裡選一個出來調回來呢。
任命完成後,周遇吉跟着回宮內覆命,皇上和張首輔可都等着聽他的訓練計劃呢。
“末將參見皇上,首輔。”
看着周遇吉到來,朱由校笑着說道:“起來吧。”
周遇吉規規矩矩坐下後,朱由校開口了:“三大營的訓練是件要緊事,如今你來負責訓練三大營,你有什麼打算?”
周遇吉說道:“回皇上的話,末將沒有什麼太大的打算,遵循前任舊制即可。”
張好古笑了:“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你怎麼不打算動一動呢?”
周遇吉非常老實的說道:“先前三大營的訓練,是皇上和首輔與我等討論定下的,是目前最符合三大營的訓練計劃。”
“曹將軍擔任五軍營指揮使時,三大營便開始按照計劃訓練,如今已經習慣了現有訓練計劃,而訓練出來的將士也都是合格的。”
“既然如此,末將以爲訓練計劃不需要什麼太大的變動,保持現有狀態即可。”
張好古非常讚許的點了點頭,對朱由校說道:“皇上,這新官上任,總會展現下自己的能耐,要麼迫不及待提出一些計劃,要麼就推翻前任的政策。人人都想當蕭何,願作曹參的卻少得很。”
“周將軍願意當曹參,很是難得啊。”
朱由校也是滿意的點了點頭:“是啊,周將軍不驕不躁,沉穩有度,有大將風範。周將軍回去好生訓練,有什麼意見,就給朕遞摺子。”
周遇吉起身行禮:“諾。”
等周遇吉走後,朱由校說道:“師父,你說周遇吉有沒有自己的計劃?”
張好古沉吟片刻:“臣以爲是有的,但他也知道,眼下的訓練計劃,最適合當前的三大營,因此他沒有提出來。他知道什麼是適合眼前的,什麼是需要放到長遠的。”
“知進退,審時度勢,假以時日,可爲一方大將。”
朱由校微微頜首:“師父說的,和朕想的到是差不離,這周遇吉,好好磨練一番,就是下一個曹文昭。”
說完三大營的訓練,朱由校起身伸了個懶腰:“各位閣老要來了吧?”
一旁的魏公公說道:“皇爺,閣老們已經在武英殿候着了。”
朱由校點了點頭:“那就去武英殿吧。”
魏公公連忙扯着嗓子喊道:“皇上移駕武英殿!”
朱由校雖然每天主要工作是當他的機械達人,但不得不提,皇帝這個職業,朱由校乾的是真不錯,他很清楚他無法處理那麼多政務,就分開來交給內閣處理,隔一段時間開一次內閣會議,找專人負責,比天天開朝廷大會那種無意義的會議強多了。
哪怕兩三個月不上朝,這朝中大事依舊在他掌控之中。
如今眼看天啓十年到了,也是是時候和內閣看看去歲朝廷稅收多少,花銷多少,今年的預計等等問題了。
在大批侍衛的護衛下,朱由校,張好古抵達了武英殿;朱由校龍行虎步,步履極快,見一衆輔政閣老要行禮,他當即一擺手:“免禮,直接開始吧。”
說着,朱由校坐在龍榻上,一衆內閣輔政圍坐一圈,張好古則是坐在朱由校身邊,魏公公和王體幹就在一旁侍候着。
眼下這武英殿裡,那可真的是整個大明的最高層了,一位皇帝,一位首輔,六位內閣輔政,若是這武英殿被一鍋端了,那大明朝就真的亂了套了。
不過想要在眼下這被團團保護的皇宮裡突襲到武英殿,再突破層層侍衛攔截殺進來,那簡直是做夢。
沒看見東林黨的文臣和那些勳貴武將都放棄換個皇帝的想法了麼,不然按照老朱家易溶於水的特性,朱由校早沉池塘裡了。
清了清嗓子,張好古說道:“皇上,各位同僚,大家也清楚,這年末了,各部統計的結果也都出來了,今年朝廷收入幾何,花銷幾何,明年這財政如何安排,都得儀儀。”
“具體的,還是讓各部自己說說。”
說着,張好古看向盧象升:“盧閣老,你是戶部尚書,朝廷如今有多少錢,錢都花哪了,和大傢伙都說說。”
盧象升也是清了清嗓子,然後從袖子裡拿出摺子看了看黃立極,魏廣微,劉鴻訓,隨後緩緩說道:“回皇上,首輔,各位閣老,去歲我大明稅收已經達到了五千億,比去歲上漲了近一成,換算成白銀是五千萬兩。”
五千萬兩白銀!
大明何時這麼富裕過?
永樂朝的時候,朝廷一年不過三四千萬兩銀子,那個時候就已經非常驚人了。
而到了萬曆朝,嘉靖朝,朝廷一歲銀子就幾百萬兩了,而到了天啓年,朝廷一歲收入甚至不足三百萬兩銀子。
可這才幾年啊,朝廷一年收入就四千八百萬兩銀子了!
一聽這個數字,魏廣微,黃立極二人互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神情的苦澀,這新政帶來的稅收這麼多,而且還不勞民,百姓的日子越來越好,全天下幾乎都在支持新政,可東林黨偏偏讓他倆和張好古對着幹,這怎麼對着幹?
根本不是一個級別,哎喲,打不了的好伐?
盧象升沒看魏廣微和黃立極的神情,他繼續說道:“不過,朝廷稅收多,花的也多。雖然山東,河南,京畿,江南等地稅收上來了,嗯,湖北的稅收也上來不少,這倒是很讓戶部意外。”
“畢竟去歲湖北稅收不錯,但是相比整個環境,還是不夠。”
說着,盧象升拿出一份份早就準備好的摺子:“甘陝之地如今經過初步治理,花費少了五成,但今年這南北兩地,仍有旱澇災害,朝廷救災這一塊就支出了不少銀子,還有徵遼之戰,對草原的戰事,花費都不少。”
張好古笑道:“好歹稅收還是提升的,五千萬兩銀子,這個數字比永樂朝都多,諸位也都辛苦了。”
“說起來,這兩年朝廷在京畿附近投入頗多,修建水渠水庫,灌溉農田,這京畿之地是好起來了,但山西,甘陝之地,仍需要調理。”
“三邊總督史可法的治理黃河的摺子,各位閣老都看了吧,有什麼意見?”
提到史可法那治理黃河的大計劃,盧象升很想說什麼,可動動嘴,他還是沒開口,畢竟治理黃河,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疏通黃河修改河道,沿河修築河堤,保護兩岸環境等等,這些大計劃都是爲了黃土高原恢復原來的關中面貌。
花費是多了點,但該花的錢,就不能省。
有些錢你現在看着省下來了,但你這一朝省下來,後人就得花更多的錢,更多的人力物力去治理。
實際上,去歲朝廷稅收的財政,花在軍費上的,還真不多。
除了扔給遼東軍閥當打了水漂的那部分外,遼南的軍費,對草原出兵的軍費,真不多,還沒修路花費多呢。
畢竟朝廷的新軍可不是曾經的衛所兵,那些遼東軍閥,要出征了還要發開拔費,沒有錢就磨磨蹭蹭,別說出力了,出工都困難。
實際上這也不能怪那些衛所兵,平日裡一年到頭領不到軍餉,這臨打仗了總要發點錢吧?
這就導致,很多邊軍,每年朝廷不僅要撥發錢糧,臨戰還要再發一筆犒賞軍心的開拔費。
但新軍不會如此。
新軍每月錢糧都是發到個人手上,新軍將士那是能真真實實的拿到自己那份錢糧,平日裡錢糧不缺,訓練一日不斷,這臨戰就能直接拉出來用,不需要什麼開拔費,也不需要什麼激勵軍心。
只要朝廷有令,隨時隨地就能拉出來,拉出來還能打。
這就是新軍和舊軍的差異。
因此朝廷支出的軍費不多,而犒賞的錢糧實際上也沒花多少,最大的支出也不過是火藥炮子以及民夫和徵調的糧食。
但這些相比如今大明朝廷的那些工程,那可真的是小巫見大巫了。
如今朝廷除了在京畿周圍修路,還把道路延伸到了山東這個基本盤,把山東和京畿連接起來,加上河南,山西的一系列挖掘水渠,修建水庫,以及維修官道等計劃,這些加起來纔是佔了財政稅收大頭的。
單單一個連接山東和京畿的官道計劃,所耗錢糧比犒賞遼南全軍的都多,再加上其他工程,看着那一筆筆支出,戶部的官都看的心疼。
不過朱由校和張好古則是持不同意見,這錢啊,存在國庫裡,不花出去,就是死的,你存的再多,不用,這些錢不就相當於沒有嗎?
沒有流通起來的錢,不是錢,錢只有流通起來,才能起到作用,才能讓大明運轉起來。
錢這個東西就是大明這個巨人的血液,血液不流通巨人就完了。
因此朱由校和張好古的意見是:花!該花就得花,能花多少花多少,把錢花出去,活躍整個大明市場,讓大明這個巨人的全身血管裡的血液都流通起來,而不是凝固在頭腦和心臟裡。
斜倚着小桌子,朱由校翻看着一份份摺子:“去歲朝廷的稅收不錯,今年雖然有和遼東,草原的戰事影響,但畢竟都是贏了,而且收穫不小,單單那百萬頭牲畜,想來今年的稅收應當也不錯。”
“這朝廷有了錢,就得花出去,之前師父提出的一系列計劃,叫做基礎工程的,朕看了,都是利國利民的計劃。”
“這些計劃朝廷肯定是要一步步去做的,像陝西、山西、河南,山東境內的黃河河堤加固,河道疏通,這些不能省,要做,而且要抓緊做,好好做。”
“如果不趁着眼下少雨水完成河道清淤,等到立冬乃至來年立春了,那就更不好做了。”
張好古接過話頭,看向張瑞圖:“張閣老,你是禮部尚書,大明報這一塊,你要做好宣傳,讓陝西,山西的百姓知道,治理黃河該怎麼做,要通過大明報來帶動百姓,主動的在山西陝西沿河兩岸種植樹木,鞏固河岸土壤,避免河道積淤。”
“至於這河道清理,工部還是要抓緊做,缺少工人就徵調民夫,缺少騾馬就近調集,黃河所經府縣都調動起來,今年年底就要完成第一次清淤。”
“這淤泥可是寶貝啊,鋪在戈壁,荒地,旱地上,都是好肥料啊。”
這河道里的淤泥,那可真的都是寶貝,眼下還沒有什麼工業污染,重金屬污染,黃河裡的淤泥裡面就是魚蝦屍體和泥土,營養充足,覆蓋在耕地上,那可是能加快復耕的。
這沿河清理出來的淤泥,就能讓這些地方的耕田產量大增。
說完河道清淤的事情,張好古又拋出了一個議題:“如今,左遺直負責朝廷水利,修築河堤,引水灌渠,這兩年在京畿做的結果,大家也是都看得到的。”
“今年左遺直的水利衙門在河南,山西等地工作成績也是不錯。”
“本閣和皇上商議着,這水利衙門單獨成立也有段日子了,成績大家也是看在眼裡的,乾脆單獨設一部,好日後負責全國水利方面的工作。”
朱由校也是說道:“嗯,左遺直做事勤懇,京畿的四個水庫修築的很不錯,水利這一塊交給他,朕是放心的。”
左光斗的水利衙門單獨成一部?
六部變七部,張黨的勢力豈不是又要膨脹了?
黃立極雖然不想和張好古作對,但在這方面,他還是持反對態度:“水利衙門,做的也是工部的活,直接將其併入工部,或者對內閣負責就行了,爲何非要另設一部?這六部變七部,豈不是怪事?”
魏廣微也是說道:“元輔的意思,我等也明白,左遺直他有成績,嘉獎他就是了,何必在設一部?如今他是嘉議大夫,升授他爲通議大夫,我看是可以的。”
“至於再設一部,不如在看看他在河南,山西的成績,再做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