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教授
玉熙宮,偏殿內。
景王一番話,看似是在爲裕王開脫,實則是將自己摘出去的同時,把責任全推給裕王。
而自己,不但不會因爲不理內閣政務,而遭受到責罰,反而會因爲爲父皇分憂,幫着處理草原的安定,而受到嘉獎。
嗯,還有一點,如此還能讓父皇明白,內閣如果讓裕王一個人來協理的話,他根本不行。
也在暗戳戳的說,裕王沒有抗事的能力,這儲君之位,父皇就別考慮他了。
當然,景王也不指着因爲這一件事,就讓父皇放棄儲君選擇裕王的考慮上。
“父皇,兒臣,兒臣,”裕王此時已經沒功夫理會景王的小算計了,趕緊道:
“那些彈劾徐階的奏本,雖然有理有據,可不過都是這些人的私慾在作祟,只因爲徐階損害了這些人的利益,他們這是逼迫兒臣做決定。”
裕王在政務的處理上是有能力的。
可惜的是,扛不住事,基本上被一嚇,就會方寸大亂,尤其是身旁還有個景王的前提下。
而聽完裕王這番話,嘉靖卻是沒有任何表示,只是冷冷的盯着他。
這讓裕王心頭壓力頓時的大增!
“父皇,徐階主動交出家族利益名單,以此保全他自己和家族,兒臣認爲徐階是個能臣,不能因此就不給他機會,就……”
越說越沒邊了。
“所以,你就跟他做了交易?”
“朕問你,你把治國當什麼?”看着裕王這一副模樣,嘉靖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失望,語氣也越發的冷了下來。
“身爲皇子,跟臣子做交易,被人家牽扯鼻子走,現在又被人逼着做決定?”
“還鬧到朕的跟前?”說着,嘉靖面上浮現出怒容,指着裕王,怒極反笑,道:“事情解決不了了,不提早跟朕說,還讓那羣混賬來逼到自己老子門前來了…你監的什麼國,嗯?!”
說到最後,嘉靖幾乎是陰狠狠的吼出來。
而“監國”這兩個字,也是被他這麼直言不諱的說出口。
而對此,裕王跟景王都是身體一顫,不過對“監國”兩個字並沒有什麼意外。
世人都知道皇帝玄修,內閣理政,處理國事,現在裕王跟景王共同協理內閣,其實就是變相的監國了。
這點朝廷上下都是心知肚明的。
“父皇!”被呵斥,裕王頓時知道,自己慌不擇言,說錯了話,趕緊將腦袋杵在地上,大聲道:“兒臣知錯,請父皇降罪!”
“百姓家常說,養兒防老,如今看來,朕活的還不如一個普通百姓!”
“朕怎麼就生了你們這些無能之輩!”這次,嘉靖直接將景王也給罵進去了。
眼看着嘉靖暴怒,氣氛僵住了,懂得察言觀色的呂芳,當即上前溫吞道:“主子息怒。”
說着,呂芳看了眼跪在地上,跟個鵪鶉一樣的裕王,再看低着腦袋,毫無害怕之色的景王,又對嘉靖躬身道:
“百官之間,派系、利益錯綜複雜,二位殿下第一次理政,難免會有照顧不到的。”說着,呂芳語氣微微一頓,又道:
“整頓吏治,事關後面的土地改制變法,難免會觸動一些人的利益,他們會有此反應,倒也實屬正常,二位殿下也是心切。”
“所以,還請主子息怒,至於這些百官,不如就讓司禮監去處理?免得打擾主子清修。”
呂芳自始至終,都說的是‘二位殿下’,他自然看的出來,今天的這事說白了就是景王在給裕王找麻煩,二人都要爭儲。
很顯然,裕王沒有準備之下,在這場爭鬥的第一仗就敗了下來。
這個時候,主子需要一個臺階下。
“不必爲他們說話!”嘉靖大手一揮,指着裕王,道:“你,朱載坖,擡起頭來!”
“父,父皇……”裕王驚恐的擡頭看着嘉靖。
“這件事,就由你去處理,事情處理完之前,就不必入宮修煉了!”嘉靖說着,指着裕王,厲聲道:“若是連政務都處理不了,那麼你修仙長生,也不過是浪費資源!”
“告訴朕,你能辦好嗎!”
聽到嘉靖說,這件事要是辦好之前,自己都不允許進宮修煉後,裕王整個人呆滯了。
一時間,竟然呆愣住了。
他怎麼也沒想到,事情竟然會這麼嚴重。
他想的也就是被父皇斥責,或者是收權,可沒想到,竟然是要斷了自己的修仙之路?!
嗯,不能說斷絕,只是不讓自己入靈田小院修煉了,但他手裡的靈源,還有每日的靈米,靈瓜,靈果這些,還是正常發放的。
可是不入靈田小院修煉,在外界使用這些靈物資源,靈氣耗損太嚴重了。
說句事倍功半也不爲過,不,功可能連一半都不會有,甚至更少!
這個懲罰,太重了!
一旁的景王也是一怔,沒想到事情的後果竟然這麼嚴重,這…可真是太好了!
這簡直是意外之喜啊!
現在整個大明高層都知道,皇上得仙人賜法,在他們看來,人生中最大的事情,莫過於修仙長生了,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等着呢。
就算是景王跟裕王,其實爭儲君的目的,也不過是爲了爭奪資源。
所以,修仙對他們來說,有多重要,不言而喻了。
這個時候,父皇直接斷了裕王的修仙之路,嗯,不能說完全斷了,至少裕王手中還有父皇賜下的一些靈源,可靈田小院輔助靈源,跟自己一個人在王府裡,用靈源修煉可是不一樣的。
一個事半功倍,一個事倍功半!
嗯,景王心中在開心的同時,也覺得這個犯錯的懲罰,有些重了。心頭不由的暗暗一緊,看來以後要越發的謹慎些了。
“殿下,還不謝主子?”呂芳輕聲對裕王說了一聲。
“兒臣,兒臣謝父皇,”聽到呂芳提醒,愣了片刻的裕王立刻反應過來,當即道:“兒臣定不負父皇期望,將事情處理妥當!”
爲了修仙之路不被斷絕,裕王心中也暗暗發起了狠,同時對景王也越發的恨意十足。
斷絕仙路,這就是要自己去死啊!
等着吧,這次算我大意,讓你搶先了一步,接下來我出招,你最好也能接着!
“都回去吧。”得到裕王的保證後,嘉靖擺了擺手,示意二人都回去。
“是,兒臣告退。”裕王跟景王對嘉靖躬身行禮,而後齊齊轉身踏出了玉熙宮大殿。
目送二人離去後,嘉靖發出一聲輕笑。
“主子,這回裕王爺可是被嚇得不輕。”鋁方輕聲說道。
“他太弱了,還需要磨鍊,”嘉靖說着,微微搖頭,道:“原本是打算,通過北境,清流和嚴黨之爭,藉此機會讓他們成長。”
“但俺答來犯,朕不得不提前一些安排。”
“不過好在,事情又都回到了原本,朕給他們安排的考驗上。”
一開始,嘉靖就想通過讓景王跟裕王,協理內閣,然後以北境爲戰場,進行一些磨礪。
而這場磨礪會從北境,清流和嚴黨之戰,一直持續到整頓吏治、財政收入和土地改制。
畢竟,他自己要在土地改制之後,大明基本上該解決的危機,也基本上解決了。
之後,他就要回修仙界,準備突破築基了。
現在的大明,已經證實了靈田可以培育,在仙朝的發展之路上,遇到了一個瓶頸。
想要再有發展,就必須要突破築基。
只有讓本命跟本命物綁定,如此自己就能直接從修仙世界,搬運大量的物資入大明。
而不是通過儲物袋,一點點的搬用,還每次都要支開旁人,還要合理。
這樣一來,效率太慢了。
此外,靈脈的謀劃,也要提上日程。
當然,靈脈這東西,即便修仙世界那邊“野市”打造完成,短時間內也無法獲得。
他謹慎慣了,自然不會在謀劃“野市”的靈脈生意上,衝在最前面。
他必然是要等到其他大宗派,家族全都下場,等到整個市場,背地裡的靈脈產業,完全成熟以後,纔會跟着這些宗派一起。
畢竟大樹底下好乘涼,就算哪一天樹要倒了,他也能提前通過一些蛛絲馬跡,做出準確的判斷,及時收到風聲撤退。
所以爲大明謀劃靈脈這事兒嘉靖並不急,一步一個踏實的腳印,慢慢來就是。
“主子,這次裕王殿下怕是要面臨一個兩難的抉擇了。”這時呂芳的聲音再次響起。
見嘉靖沒有說話,呂芳知道這是主子默許了,於是語氣頓了頓,又跟着溫聲說道:
“徐閣老背叛了他的利益同盟,現在遭到了反噬。而裕王殿下,又很顯然是要保住徐閣老的。”
“所以,他現在就面臨兩個選擇,要麼放棄徐閣老,安撫百官,要麼一意孤行。”
“選擇前者的話,那麼未免會寒了那些跟隨裕王殿下的那些人的心。”
“殿下顯然是已經接受了徐閣老的投誠,若是放棄,未免會遭到他人的非議,他在朝中的地位也會遭到他人的質疑。”
“以後恐怕也難有人再忠心跟隨了。”
“若是繼續狠下心對東南官場,進行一次大清洗……嗯,這是必須要做的。殿下就會成爲世人眼中的惡人,名聲上會受損。”
“這個時候,但凡有一個想不通的御史言官這樣的官員,效仿昔日那宮門前的周雲逸來一個死諫的話,那麼裕王殿下可真就……”
說到這裡,呂芳搖了搖頭。
呂芳自然也明白這其中的爲難,不過快刀斬亂麻的整頓吏治,本就是一早定好的。
只是原本,按照正常的發展,應該是裕王和景王殿下兩個人,兄弟齊心,通力合作。但是現在很明顯,裕王和景王兩個人是要爭儲的。
既然是爭儲,那自然就是敵人了。
彼此互爲敵人,又怎麼可能齊心通力合作呢?而且,主子也不希望兩個兒子真的兄友弟恭,沒辦法主子性格就是如此。
身爲儲君的話,那麼就不能做這種惡人惡舉,但是主子的命令已經決下達,所以這件事情又不得不做,那麼就只能是其中一個人去扛下這些,另外一個人保持作壁上觀的乾淨姿態。
而什麼人才需要保持乾淨,不能當惡人,那除了皇帝,自然是儲君了。
儲君,必然是要偉光正,不能有污點存在的。
景王,或者說,是他背後的嚴嵩,正是因爲清楚其中關鍵,所以便提前開始佈局。
不得不說,嚴嵩這一手非常的高明!
由景王出面,聯繫此刻能正陷入恐慌的蒙古草原部落,通過敕封亦思哈·哈喇爲“順義王”來安撫草原各部,穩固草原的和平。
如此一來,整個草原,尤其是被敕封爲“順義王”的亦思哈·哈喇,對景王的感激之情,必然會暴漲到一個常人難以企及的高度。
顯然,嚴嵩此舉也有佈局草原的意圖。
而且,此事基本上算是已經成了,伺候景王殿下必然會得到草原各部的一些支持,甚至還因此,而會獲得朝中百官上下對他的讚賞。
治國能力會得到大部分官員的認可!
而對於裕王殿下來說,將快刀斬亂麻的整頓整個東南官場的吏治,這就是要把原本屬於他這一系的清流派所有支持者一起葬送。
這麼做的後果,就是裕王會成爲整件事當中的最大惡人。
他會給百官留下一個什麼樣的印象呢?
一個爲了自己的利益,隨時可以出賣所有支持他的人的冷血之人!
一些支持他的,和不支持他的,都將對他敬而遠之。
甚至對於裕王殿下來說,不管他放棄不放棄徐階,他最終都是要對這些原本屬於他這一系支持他的清流派背後的士紳大族進行清洗。
總之,不管怎麼選擇,裕王這個惡人,他是當定了的。
“哼,”聽到呂芳的話,嘉靖則是輕哼了一聲,然後幽幽道:“難?治國就沒有簡單的!”
“朕就是要通過這次的教訓,告訴他們,治國,並沒有他們想的那麼簡單。”
“此事也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但他若是連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的話,”說着,嘉靖眼神中有冷意浮動,“那麼朕,真的就要考慮考慮,是否將屬於他們的資源,停下了。”
聽到嘉靖這麼說,呂芳則是默然不語。
嘉靖身爲皇帝,又是皇子的父親,自然可以隨意的批評,但他身爲家奴,卻不可以跟着主子隨意的在主人面前批評皇子。
這些分寸,呂芳想來都是能拿捏的恰到好處的。
“依你之見呢?”就在這時,嘉靖突然又開口。
“主子英明,”面對嘉靖的提問,呂芳先是不慌不忙的奉承了一句,然後又略一沉吟後,這才緩聲開口,“要想解決,確實不難,只需借力打力,此消彼長,此長彼消。”
“如此,自然一切都將化解。”
“呵,好奴婢,”聽到這番話後,嘉靖笑着擡手點了點,道:“你倒是越發的聰明瞭。且看朕這兩個兒子如何處理這件事。”
聞言,呂芳也是將目光看向大殿之外,那瓢潑的大雨。
這件事看起來很難,但這對嘉靖來說,甚至就算是呂芳來看,也都不算什麼麻煩。
別看這次的事情二王相爭像是景王勝利。但實則,主子對兩個人的考驗也纔剛開始。
誰要是在這件事情之上犯了糊塗,那麼主子的懲罰,也會毫不猶豫的降下。
裕王跟景王二人,出了玉熙宮之後一路沉默。
二人身後各有一名小太監在爲二人撐着雨傘。
“啪啪啪。”密集而碩大的雨點,不斷的拍打在雨傘上,發出急促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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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弟,”終於,在即將踏出西苑大門的時候,裕王停下了腳步,看向也朝他看來的景王,“好手段,我小瞧你了。”
“呵,”面對滿臉陰沉的裕王,景王則是發出一聲輕笑,慢條斯理的整整自己的衣袖,先是對着裕王笑了笑,然後又將目光看向了那跪在西苑廣場上的二十幾個清流派官員,道:
“三哥,爲了父皇,爲了大明江山社稷,總要有人去承擔一些罵名的,須知……”
說着,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看向裕王,“位高權重,責無旁貸的道理。”
“若是三哥覺得位太高,責太重,大可以從高處下來,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身爲弟弟,我很樂意代勞。”
“嗯,想來三哥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弟弟我就不在這裡打擾了。”說完,景王對着裕王拱了拱手,而後大步踏出宮門。
對那些跪在西苑外,冒着大雨,要求死諫的官員,更是看都沒有看一眼。
凝視着景王離去的背影許久,直到景王的轎輦隱入大雨中看不到的時候,裕王這才一甩袖袍,也大步踏出宮門。
一些官員,從看到景王從宮門中出來後,就一直留意着宮門口。
而當看到裕王也跟着從門口出來後,頓時一個個,都朝裕王看了過去。
“殿下,徐階誤國,切勿聽信讒言,我等……”
然而他們話還沒說完,就見裕王竟然是連看都不看他們這些人一眼,直接冷漠的從他們身邊走過,進入了轎輦當中離開。
頓時,話才說到一半的官員啞口無言。
一些白髮蒼蒼的老者,蠕動了一下嘴脣,眼神中有黯然之色浮動,而後又倔強的看向西苑,大聲道:“內閣亂政,矇蔽聖聽……”
“臣,懇請皇上,懲治內閣,以振乾坤!”隨着一個人起頭,其他人也齊齊高喊。
西苑一大批清流派系的官員拿着奏本死諫,要求懲治內閣,懲治徐階之事,很快就傳遍了整個京師官場,不少官員都是愕然無比。
不過很快,這些人精又反應了過來,各個在家裝死,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
景王府,大殿中。
嚴嵩和嚴世蕃已經坐在了椅子上。
景王則是將剛纔在玉熙宮裡發生的一切,給嚴嵩說了一遍。
“嚴閣老,這次本王能扳倒三哥,全靠你佈局深遠,謀劃詳細了!”景王此刻很開心。
“接下來,我們只需要再添一把火,讓三哥徹底手忙腳亂,父皇定能看出我們誰更適合當儲君,同時還能拖住三哥,讓他修爲緩慢。”
“而我,大可以趁這個機會修煉,將他遠遠的甩開,至於朝中之事,可就看嚴閣老了。”
然而聽着景王這一番話,嚴嵩只是用一雙老眼,就這麼靜靜地看着他。
“殿下,接下來,你不但不能再乘勝追擊,還要去主動配合裕王殿下,接下來的行動!”
嚴嵩搖了搖頭,對景王接下來的行爲,持否定的態度。
“爲何?”聽到這話,景王眉頭一皺,“我們只需要等三哥陣腳大亂,爛攤子收拾不了的時候,再出手快刀斬亂麻的整頓吏治。”
“那時,三哥名聲也惡了,我們的目的也達到了,這有何不可?”
看着只知道進攻的景王,嚴嵩心底一嘆。
這個景王殿下,雖說很像皇上,可也只是一方面像,比如撈錢,再就是那份自信,讓他跟裕王對比起來,顯得更像是皇族。
可卻沒有繼承皇上的隱忍和治國頭腦!
在一些事情上,看的太淺,不夠透徹,更無法深刻體會到聖意。
而這一點卻偏偏被裕王給繼承了過去,可以說兄弟二人,每人分了皇上一部分優點。
“殿下,你以爲我們的這些伎倆,皇上看不透嗎?”嚴嵩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
他像是一個老謀深算的狐狸一樣,眼神中閃爍着精明而深邃的光澤,凝視着景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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