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窮兵黷武,禍國殃民
面對宋濂的指責,鄭夢周明顯早有準備,泰然答道:“竊取配方,寇邊遼東,此皆我高麗國中奸邪所爲。蒙元佔據我高麗百年,國中難免有些許前元餘孽。他們混入上國,便是爲了挑撥上國與我高麗之嫌隙。我高麗亦在緝拿肅清此類奸邪,相信上國皇帝陛下英明神武,自然能夠察知。”
“至於耽羅……本就是蒙元從我高麗國手中奪去,上國奉行仁義,自然不會與那等蠻夷之國一般做派,強搶我耽羅此島。”
“至於我高麗是否恭謹……大明初創,我高麗便遣來使臣,願與大明並肩抗元,這還不能說明情狀嗎?若非生死懸於一線,我高麗又如何願意在此冒犯天顏?”
“宋大人若認爲我高麗不恭……莫非大明這麼多的子女番邦,也全都是不孝不恭之國嗎?非是我等不孝不恭,全因那等妖邪新學,視我等爲魚肉之故!”
“你……”宋濂怒不可遏,怎麼也想不到這位昔日還曾一同遊湖論經的高麗儒士,竟是如此無恥,正想斥罵,卻是年老體弱,一口急痰上涌,咳了起來。
“宋師息怒,保重身體!”朱標趕緊拉住了宋濂,爲他撫背順氣。
“你們在威脅朕。”老朱的聲音冷了八度。
那些番邦使臣不知這位大明皇帝的狠辣,還不甚畏懼,底下一大羣的大明官員,聽到這一聲彷如來自九幽之音,卻已忍不住亡魂直冒。衍聖公孔希學心知是時候了,若是不能好好說和,萬一陛下一怒之下,將這些使臣一股腦兒全都斬了,那就萬事皆休了。
因此他趕忙出列,做出一副和事佬的模樣,笑道:“陛下息怒。依老臣觀之,這些番邦使臣不過是不善言語,故而言論略衝了些。”
“其行無狀,其情卻是可憫。責罰一二,也就是了,卻不必大動干戈。”
“其不過是爲了保全己國,爲此犯顏直諫,正說明了他們都是忠直之臣。而且他們論起來,亦是我大明的臣子,所謂忠言逆耳,陛下乃世之明君,安有不體諒其一片拳拳忠心之理?”
老朱身形微動了動,似是放鬆了些。“忠言?衍聖公你且說說,他們所說,如何就是忠言?”
“是。”孔希學微躬行禮,而後道:“陛下也知,臣乃孔聖遺裔,對於家學之道,素來便有傳承看護之責。”
“臣此番進京,一是爲陛下賀壽,二者其實也是有一樁事要參劾,想面陳陛下之故。只是陛下萬壽之際,普天同慶,本不該以此叨擾,故而想着先暫緩個三五日,待萬壽節過去,再奏於陛下。”
“但今日既然諸使已經說了,臣便也趁此時一併諫了也好……臣孔希學,要參劾如今京中盛行之新學,悖逆先祖孔夫子之意,肆意曲解,矇蔽聖聰。窮兵黷武,禍國殃民!”
孔希學一整袍袖,面上正氣凜然,大聲對老朱諫道。
宋濂更是氣憤,渾身發抖,劉伯溫則是眼神一凝:來了,圖窮匕見了。
孔聖後人,參劾新學背離孔聖之意,這一手,縱然新學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縱然是他,暫時也沒能想出更好的解決辦法。
只能寄希望於陛下的堅持。
老朱沒有說話,孔希學卻是繼續奏道:“此學說僞作儒家之名,實爲外道之學!其內容不遵先賢,不敬夫子,光怪陸離,匪夷所思!”
“慫恿陛下窮兵黷武是其罪一,更有重立百家、爲禍天下之嫌!臣在曲阜,驚聞有濟南人陶氏與新學弟子楊士奇,打着‘重立百家’的旗號,與我儒學分庭抗禮。”
“何爲百家?百家之說,或陳腐不堪,或巧言令色,以妖言禍人心智,內中全無一用!依之治國,天下之禍不遠矣!”
“先賢於前漢之時,便已罷黜百家,此後方有我華夏萬衆一心,有我華夏千百年之盛。今日有人慾復起百家,豈不正是說明,有人慾亂此天下嗎?” “老臣懷疑,這所謂的‘新學’,其便是雜糅百家所成之物!其假借儒學之名,行毀儒之事,使我大明背離大道!非止爲安諸多外邦藩國之心,亦爲了我大明強盛,臣請陛下徹底廢除新學!”
“請陛下徹底廢除新學!”諸多番邦使臣亦是齊聲諫道,到也有幾分氣勢。
如今朝中其實還是用老方法舉士選官,除了稅務司的諸多稅務使外,大都還是些尋常的儒家門徒,並非新學學子。而那些稅務使其實也多是依靠的算學,並不能算嚴格意義上的新學門人。作爲此時在場的新學領袖之一,茹太素慨然而出,大聲斥道:“衍聖公!你如何能顛倒黑白!”
“新學亦傳自孔子之言,如何便能以百家稱之!況且新學乃是身爲陛下親子的吳王殿下所創,你欲教陛下骨肉相殘嗎?”
“吳王殿下年歲尚輕,如何能知曉儒家。我孔氏爲夫子後裔,莫非還不知曉先祖之意嗎?老臣無意挑唆天家親情,只是五殿下極有可能受百家之學矇蔽,不知我儒學真意。”
“老臣不才,願爲五殿下之師,教導五殿下重入我儒學正道。請陛下恩准。”孔希學道。
這一番話,讓一直沉默不言的劉伯溫眉毛也挑了挑。宋濂更是氣的滿面通紅,宮中諸多殿下皆出自他所授,這一番話,不就是意指他宋濂教書曲解聖意,誤人子弟嗎?
就連老噴子茹太素都是連連顫抖,一時說不出話來。給爲新學開宗立派的五殿下當老師?好厚的一張老臉!
殿中一片寂靜,唯有孔希學與諸多使臣面向皇帝,雖是叩拜,卻又有幾分逼迫之意。太子朱標本不願出言,見孔希學竟還妄言要收自家弟弟爲徒,終於忍不住開口道:“衍聖公口口聲聲窮兵黷武,新學禍國,卻不知怎生個爲禍法?”
“五弟出征倭國,所耗錢糧還不到萬貫,卻以四兩撥千斤,既襄助倭國平抑國中亂臣,揚我大明之威。又能教桀驁之倭國俯首稱臣,永絕倭患。”
“這,也能叫窮兵黷武,禍國殃民嗎?”
“太子殿下,與大道相比,此皆外物爾,以我大明仁義之名,去換此等虛無縹緲之物,殿下如何還能引以爲豪?但凡用兵,必然靡費重大。縱然一時有利,又怎能次次皆是如此?”
“殿下且看這些使臣戰戰兢兢,處理不當,便要與我大明離心離德……還不夠引以爲戒嗎?萬國來朝,此乃仁義之道所致也,如今將失仁義,大禍如何不起?”
“至於倭國俯首稱臣……五殿下在倭國圈地禍民,倭國如何能夠真心臣服?待到我大明大軍一去,倭國必定復叛,倭患必定復起也!”
“到時,倭寇挾怒而來,爲了五殿下的一點虛名,豈不是讓我大明沿海百姓更加塗炭?”
“我大明還能一直鎮壓着倭國不成?”
孔希學侃侃而談道。貌似恭謹,心中實則篤定:反正誰也沒辦法證明倭國究竟是不是假意歸附,他已通過高麗打聽到了消息,大明在倭國成立瀛洲宣慰司,圈倭國之地幾達半數之巨……哪會有國主心甘情願,願意將國中土地那般雙手奉上的?
就算那國主確實願意,也沒人能說得清。多少也是一國之主,莫非還能棄了國中基業,來大明卑躬屈膝的伏低做小不成?
“誰說我大明是在鎮壓倭國?”
就在太子朱標沉下臉去,劉伯溫正欲起身辯鬥之時,猛然聽到殿外響起一聲慷慨昂揚的少年之聲。衆人回頭去看,卻見殿外走進一位身穿袞龍袍的少年。
那少年頭上卻並未戴着正式場合所需戴着的翼善冠,只是拿根玉簪頗爲隨意的挽着,幾縷髮絲垂下,顯是急忙更了衣前來。面雖帶笑,卻自有一份教人不敢隨意親近的傲氣。他踏進殿中後,身後的一名太監方纔急匆匆跟進殿來:“陛……陛下,非是老奴不先行奏報,實在是五殿下……五殿下他……”
“哈哈哈哈哈,無妨,無妨。”一直沉默,讓殿中始終充滿緊張氣氛的老朱竟是開懷而笑,揮揮手大度的驅走了那請罪的太監,甚至站起身離開了御座。“老五,好小子!你竟是回來了!”
“不聲不響,竟是連咱這個當爹的都瞞住了!”
“你此去功勳卓著,怎麼不提前告訴咱,咱好和你娘你兄長商量商量,爲你辦一個風風光光的凱旋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