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何爲帝王
“我……我來罰?”朱標那張俊秀的臉上有着不知所措。
“不錯。”老朱一展眉頭,心中已然有了決斷。標兒平日待人,失之過仁。若爲守成之君倒也罷了,今後大明該當進取,若是君王一昧仁德,則容易少了對外的進取之心。
倒正好,今日藉着這茹太素,磨練一番標兒的帝王心性。
“回,回父皇。”朱標略一思量,心中終覺得不妥當,硬着頭皮抱拳道:“孩兒雖爲太子,可終究並非帝王。怎能……”
“且茹御史身居御史之位,風聞奏事本爲他之職權所在。若因此定罪,今後如何能再有仗義執言之御史?”
“若如此行事,後世之君皆以此爲先例,恣意殺伐臣子。我大明國朝法度,可還能有威嚴在?”
“混賬話!”朱標不這麼說倒還好,這麼一說,老朱直接暴怒的打斷了他。“御史又如何?有風聞奏事之權,就能肆意挑撥天家親情?”
“茹太素那是仗義執言?他那是居心叵測!不安好心!他僅憑臆斷,就想置你兄弟二人於危絕之地!”
“這種狗官,有一個殺一個,全死光了才幹淨!”
自從得知了朱允炆弒叔、朱棣靖難之事後,老朱對親情更是重視,甚至重視到略有些魔怔了。如何還肯容得茹太素這樣的挑撥離間之徒?猶嫌不解氣,老朱繼續恨聲罵道:“他若是心中無愧,爲何不直言面陳於咱?反而拐彎抹角,要用老五去沈家的事做筏子?”
“那是孩兒堅決不讓他提。茹御史履行本職,無過無錯,孩兒認爲,朝廷法度,身爲帝王,更應身體力行着意維護,決不能亂!否則定然壞了天下士人之心……”朱標並非只是泥塑的太子,平素雖和藹仁德,其實心中也有自己的那份血氣,梗着脖子爭道。
“放屁!”老朱的火氣徹底上來了。自己這素來乖巧的好大兒,是在罵咱是個恣意亂法的暴君啊!
脾氣一上來就要去解腰帶,嚇得朱肅趕緊一把抱住了老朱的手。自從大哥成年之後爹就沒抽過大哥了。抽抽朱老四倒還使得,反正老四皮糙肉厚又還沒出府正好給老朱調節調節心情。但大哥早已成年又是太子身份,像抽老四那樣把大哥抽一頓,未免太有損國朝太子之威嚴。日後大哥還怎麼統御麾下屬官?
最最重要的是,要是謹身殿裡皇帝在自己面前抽太子的事傳出去了,朝廷裡不是更要以爲老朱有廢長立幼之心?這得給自己惹出多少的波瀾來!
“爹!冷靜,冷靜哇!”老朱力氣極大,朱肅幾乎渾身的重量都墜在他手上,仍自有壓不住要被甩飛之感。他忙大喊道:“別衝動!您那腰帶金線繡的會把大哥抽壞的啊!大嫂還懷着您的長孫呢萬一大哥出了事大嫂驚的動了胎氣怎麼辦!”
這話一出,老朱解腰帶的手瞬間就停了下來,朱肅看他仍舊氣的急急喘氣,忙伸手到他背後給他順了順。“您別衝動,這樣,我替您說,我替您狠狠說大哥一頓!”
“行,你說!哼!全被那些儒生教迂了!”老朱這才一揮袍袖,看也不看朱標憤憤然轉過身去。
看看殿外似乎沒有引起什麼騷動,朱肅這才鬆了口氣,眼看老朱揹着身子臉色發青大哥也漲紅着臉一副不願讓步的模樣,看來說教大哥這事兒是沒辦法糊弄了。嘆了口氣對朱標痛心疾首起來:“大哥,你糊塗啊!”
“五弟休要妄言。”朱標皺起眉頭。“國朝法度不容侵犯又有什麼不對,茹御史只是依職責風聞奏事若是罰之,與不教而誅又有何異?”
眼見老朱又想喝罵,朱肅趕緊搶過話頭:“不對!大大的不對!”
“只說該罰倒還算便宜了那廝。以我看來,其實該殺!”
“無罪如何能殺?”朱標不悅道。這個弟弟什麼都好,就是讀書時太不用功,終究少了仁德之心……朱標在心中想道。
“如何不能?罪與不罪,全在帝王一心!到底該不該殺,亦僅憑帝王一念便足!”
朱肅卻理直氣壯,聲若洪鐘!
此言一出,朱標都愣住了,他完全沒想到,朱肅居然說得出如此霸道、如此不講道理、如此沒有仁德的話來!
倒是老朱,竟不自覺的舒展了眉頭,用彷彿第一次認識的眼神轉頭看向朱肅。
不等朱標駁斥,朱肅便繼續開口,說出一段故事來:
“昔年,飛將軍李廣兵敗雁門山,損兵折將。論罪被削職爲民,終日飲酒射獵。”
“一日宵禁時辰已過,李廣卻醉酒未歸,仗着先前的將軍身份欲強闖霸陵亭,爲一校尉所攔。”
“李廣親隨告訴那霸陵校尉:‘這是故大將軍李。’那霸陵尉卻呵斥道:‘今將軍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
“後李廣重回將軍之位,第一件事便是以軍令調那霸陵尉至麾下,殺之以泄胸中私憤!”
“漢武帝聞之,非但不予斥責,反誇李廣勇武有節,還下詔撫慰。”
“大哥,伱覺得,漢武帝這件事做錯了嗎?”
“這……”朱標怔了一怔。李廣殺霸陵尉的事他自然知道。但朱肅不問李廣做的錯不錯,反而詢問漢武帝所爲是否錯了,他倒是沒有想到。
本想開口說漢武帝做錯了,話到嘴邊心中某處總覺得哪裡不對,猶豫了一番終究沒能張得口來。
“同樣是漢武帝。”朱肅也沒指望朱標回答,繼續自顧自的說道。
“李廣幼子李敢以下犯上,對大將軍衛青不敬。大將軍衛青素來仁厚,對此小兒輩不以爲怪。可冠軍侯霍去病得知,卻怒髮衝冠。”
“一日,冠軍侯趁陪同武帝射獵甘泉宮之機,親手一箭將李敢射殺!”
“武帝非但不罪冠軍侯,反而親自爲冠軍侯遮掩,對外宣稱李敢是被鹿撞死的。”
“大哥你說,武帝做的錯了嗎?”
“他是不是應該按‘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的大漢律法,殺霍去病以治其罪,彰大漢法度之森嚴?”
朱肅再度問道,朱標張了張嘴,更加覺得無法回答。
殺人的是冠軍侯霍去病,是千年萬年都難得一遇的大將之才,是大漢北逐匈奴的希望所在。
這樣的人,要拿去給李敢這樣的狂悖小兒賠命?
就算自己是皇帝,也絕不會這麼做!
可……若是如此,朝廷法度又要從何體現?罪與無罪,究竟該用什麼判別?
要怎樣……纔是真真正正的千古帝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