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9章 生死時速
“王府淨街,止步!退避!”
“速速避讓道旁!”
“快些!若是誤了王府大事,抓你們下獄!”
蹄聲如雷,朱富挑起車簾朝後看去,來的是兩名氣指頤使的騎士,騎着高頭大馬,一副囂張跋扈的模樣。
他們揮舞着馬鞭,凶神惡煞的抽打着“商隊”裡的人羣,勒令着他們停下。扮做商隊首腦的朱府管事六神無主,匆匆跑到朱富的車邊問道:“老爺,該怎麼辦?”
怎麼辦?還能怎麼辦。拔刀殺人?這裡還是大明地界,要是被官府通緝,即便能夠僥倖到達港口,只怕也要狼狽不堪,丟卻這許多家當。朱富低聲道:“快去,依這些人的意思,叫停車隊,讓到一邊!”
在朱富的首肯下,“商隊首領”吆喝着手下人停了下來,急急的將車馬趕在了一邊。扮做“首領”的管事還塞了一銀兩給那兩名奉命淨街的騎士,點頭哈腰道:“兩位軍爺,小的不知道王爺車駕要來。若有僭越之處,還請幫忙通融通融。”
“卻不知,來的是哪一位王爺?”
一名騎士接過那銀子掂了掂,和同伴意味深長的對視了一眼,呵斥道:“何來這麼多話?”
“甭管是哪一位王爺,讓你的人全都下車下馬,到道旁好生跪着,迎候王爺就是了!”
“問那麼清楚,和你有相干麼?”
“是是是……”管事的一僵,也只能點頭哈腰。兩名騎士看也不看,揣了銀子揚長而去。
沒能打聽出消息的管事朝地上啐了一口,立刻去回稟朱富:“老爺,也不知是哪一家的王爺,那些人跋扈的緊,收了銀子也不買賬。”
“……罷了,讓大傢伙都在道旁跪好。”朱富道。“總歸不會是周王府。”
他之所以敢叫停車隊,也是有自己的考量。這些人,雖高喊着王府辦事,要淨街,說明是有王爺儀仗要用到這一處道路……卻不一定是自己最爲懼怕的周王朱肅。
當今皇帝子嗣衆多,除了周王外,年紀較大的一些王爺大都外出就藩去了,如秦王燕王。但還是有很多還沒有封藩地的年幼王爺居住在這應天府內。如楚王、蜀王等等王爺。
而且,周王乃是賢王,雖說也時有不羈之舉,但卻並不跋扈。因此,朱富才能斷定,這位讓手下叫囂着要淨街的王爺不是周王。
只是,這裡是城外官道,且天色將晚,哪個王爺會在此時出城,還要佔用這條偏僻之極的官道?
朱富百思不解。
但無論如何,只要能確定不是周王府的人前來攔截,他是絕對沒有節外生枝,和一位堂堂親王對着幹的心思的。管事的很快傳達了老爺的意思,很快,車隊裡無論是扮做鏢師的朱家護衛,亦或是扮做商隊大車客人的周家家眷,俱都在道旁跪了下來,密密麻麻跪了一大片。
而朱富,和他的兒子朱儁玉,則仍舊是躲在那輛塞滿貨物的馬車裡,挑開車簾的一角,觀瞧着外面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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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官道上便有動靜傳來,來的,竟然是一隊頂盔摜甲的軍隊,看着這些軍爺手中那閃着寒光的矛尖,衆人只覺得心中一涼,紛紛低下了頭來。
在馬車車廂中的朱富,也是緊張莫名,這隊軍隊身上的煞氣,竟是讓他本能的不敢直視,只想移開視線。
一羣人貌似恭敬的低着頭跪在道旁,等着這些軍爺過去。朱富心中莫名開始驚慌起來,不自禁的想道:“應天府裡雖然有其他王爺,但,哪家王爺的親兵,會有這般的威勢?”
“我雖不知兵,但瞧這模樣,定是隻有見過血的厲害人物,纔能有這般沖天的煞氣。”
“論到王爺裡帶兵打過仗的,如今也只有燕王、晉王、秦王,但此三王,都沒有在應天府裡,剩下的就只有……”
一念及此,朱富不由得冷汗直流。
“爹,那些人怎停下了。”朱儁玉也一直趴在車廂窗戶上觀瞧,朱富正留冷汗的當口,他恰好看見了這幫子本該只是過路的軍隊,竟是突然間停在了路中。之後,就是一身朱富無比熟悉、甚至前幾日一直出現在他夢魘中的聲音。
“統統拿下!一個也不許走了!”
“完了!果然是周王朱肅!”
這周王朱肅,竟然詐稱淨街,把自己這些人名正言順的留在了這裡!朱富此時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周王詭譎多端,爲何就沒多留一個心眼。
朱富這一回出城逃難,自覺已安排的十分縝密。從應天出海一般都是沿江直下蘇鬆,而後從蘇鬆的港口乘船離開大明。而爲了掩人耳目,他安排的是廣東港的船隻,且一反常理,從城西出城。走的也是陸路而不是水路,要的就是一個出人意料。
雖然耗時更久,且要麻煩的多,但即便朝廷裡有人發現他朱富不見了,也絕不會想到。他是走城西而不是城東,行陸路而不是海路。並非去往蘇州,而是要從廣州港出海。
周王朱肅帶人出現在這裡,甚至還先行派快馬來拖延他的行程,甚至調來了大兵……很顯然是早就知道他的計劃了。朱富心中一片冰涼,不知道這位周王究竟是有什麼神通,竟好似先知先覺一般。
眼看那支盡是煞氣的軍隊撲來,朱富突然急中生智,突然鑽出車廂攥緊了馬繮,隨後拿起車轅上的鞭子重重一鞭,“駕!”
馬兒吃痛,長呼一聲,甩開雙蹄直接奔跑起來。
他的馬車原是被簇擁在中央,因爲將隊伍挪至道旁的時候,行事有些匆忙,他的馬車鬼使神差的被移動到了隊伍邊緣的位置,倒是正好有利於他逃竄。但饒是如此,突然開始飛奔的馬車,還是毫不留情的撞倒了兩名朱家的家丁。
那邊廂,朱肅正在隊伍中,冷眼看着這支驚慌的車隊,面對驟然暴起開始拿人的軍隊,這些扮做商隊的朱家人還有在喊冤想矇混過去,但早已斷定他們就是朱富一家的周王衛毫不容情,如虎入羊羣一般將這些人一一鎖拿。
故作跋扈的姿態,和清道迎接的藉口,使得這些用來護衛朱富南下的家丁們猝不及防,沒能阻止起任何像樣的反抗。
“殿下,沒有看到賊首朱富。”有親衛向着朱肅稟報道。
“繼續找,讓人將馬車裡以及貨物裡的每個角落,全都翻找一遍。”朱肅道。朱富是個野心勃勃的富商,縱然是想逃離大明,他也定然放不下這揮金如土錦衣玉食的日子。不可能用這些家財爲誘餌,自己只帶着一小部分財產離開大明。
所謂壯士纔會斷腕,而資本卻是貪婪的。他們只會想全都要,不會去斷腕。
親衛領命而去。他們方纔,也只是粗略的看了一眼而已,確實還沒有搜檢過所有的車廂。
可還沒等他去傳達朱肅全面搜查的命令,隊伍末端,便傳來了一聲淒厲的馬嘶,而後一駕橫衝直撞的馬車碾過兩人,衝出了周王衛的包圍。
朱肅眼睛微眯了眯,開口道:“曹淵,你去。”
“攔下這車。朱富此獠必定就在車中。”
“是,殿下!”朱肅身旁,一員將領轟然道。此人正是親兵副將曹淵,三衛中朱肅的另一名得力大將。現下狄猛帶着一隊人馬去“請”其他名單上的“貴客”了,朱肅身邊的親衛,則由曹淵暫爲統領。
得了朱肅命令,曹淵立刻縱馬馳出,一邊飛馳,一邊迅速點了幾名騎兵。“你,你,你,還有你,跟隨我去截停馬車!”被他點到名字的騎士們立即縱馬跟上,很快,五名騎士便咬住了朱富的馬車,死死的跟在了馬車後面。
正在抽打馬屁股的朱富聽到蹄聲越來越近,不禁驚駭,他百忙之中對好兒子朱儁玉道:“快,將車後的箱籠全都丟出車去!”
“不能讓這些人追上來!”
車裡的那些箱籠,裝着的都是朱富手底裡最爲貴重的珠寶、字畫,甚至是金塊等物。縱使其他東西全都丟了,有這麼一馬車的財寶,也足夠他朱富在海外逍遙快活。
但此時,性命攸關,朱富也顧不上這些財物了。還是先保住一條老命,再說罷!
朱儁玉值此生死悠關的時候,倒是也沒掉鏈子。眼見身後追兵越來越近,他用盡九牛二虎之力,把那些箱籠一個一個的推出車去。箱籠在官道上摔的碎裂,一時之間,金銀寶石,各種珠光寶氣滾了滿路,隨便一個,都足以頂得上普通人家數年的花銷。
但這幾個縱馬疾馳的追兵,卻是連看都沒有看那些財貨一眼,仍舊是騎着馬猛追。
“爹……爹,這,他們還在追,這不頂用啊!”朱儁玉朱公子帶着哭腔說道,他覺得褲襠子裡隱約又有溼意了。
“……”朱富百忙之中回頭看了一眼,果然,那幾個追兵雖被稍微拉開了些距離,但二者距離仍然在不斷縮小。雖說馬車減了重量,但還是比不過周王衛的快馬。
“必須跑的更快一些……”朱富滿腦子就是這樣的想法,左看右看,卻看到自己的那人高馬大的蠢兒子,正扒拉在車廂上,抖如篩糠。
一陣怒意忽然浮上心來,“若是沒有伱這逆子,擅自殺了那番人,引來了那朱肅的忌憚……爲父又何必這般舍了家業,捨命奔逃?”
想起自己爲這逆子舍下這麼多家業,再想起先前董吉的那一番“兒子可以再生”的話,朱富不由得惡向膽邊生,突然拉住了朱儁玉的手。
“……爹?”朱儁玉不由得一呆。
“…俊玉我兒,你安心的去罷。”朱富說完,眼中閃過一抹兇光,而後重重一拽,朱儁玉驟然失去平衡,竟是被他給甩了出去。
“啊!”
後邊的追兵見馬車上驟然摔下一人,頓時心驚。曹淵當即分出兩人,去將這摔下馬車的傢伙擒拿,自己則帶着剩下兩人,繼續往前追擊。他張弓搭箭,朝着飛馳的馬車射出幾箭。然而馬車背後拖着的車廂寬大,擋箭矢卻是一絕。箭矢釘在車廂上,壓根傷不着前邊的朱富。
曹淵大怒,乾脆棄了弓箭,奮力打馬向前。拖着車廂雖說能擋箭矢,但馬兒拖着重物,卻是不如只馱着一個人的騎兵輕便。朱富耳聽馬蹄聲越來越近,心中大急,想要看看還能丟下什麼減負,回過頭,馬車裡已是空空如也。
曹淵已經趕到了前面,與他並駕齊驅。看着朱富驚慌的面容,曹淵露出一抹獰笑,更是嚇得這位養尊處優許多年的商人心神俱裂。
“停下吧你!”
曹淵伸出猿臂,對着車轅刷刷幾刀,火花迸濺,車轅處連接着馬匹的繩索頓時被斫斷了一側。馬車車架失衡之下開始散架,坐在車轅上的朱富更是搖搖欲墜。
驚慌之下朱富鬆開了緊緊抓住的車轅,竟還想爬上馬背,曹淵收刀換鞭,馬鞭一卷,一拉,被捲住了胳膊的朱富驚叫一聲,軲轆軲轆的滾到了路邊。
“將軍。”後邊的幾位騎士追了上來,眼看曹淵已經綁住了此人,便道:“後邊的兄弟已經問過了,被摔下車的是朱儁玉,馬車上的人,就是賊首朱富!”
“果然是這廝!這廝還挺能跑。”曹淵曬笑一聲,道。“將他綁上馬背。”
“走,我們回去,向殿下表功去!”
這邊,看到曹淵綁來了一臉狼狽的朱富父子,聽完曹淵述說追擊的經過,朱肅嘲笑道:“哦?朱員外慈眉善目,竟然能做出推親子下馬車的暴行?如此想要活命嗎?”
朱富看了朱肅一眼,許是知道自己絕沒有好下場,倒是也不求饒了,冷笑一聲道:“無毒不丈夫,漢高祖做得,我朱富如何做不得?”
“好個毒丈夫。只可惜,你爲的是一己私利,只是單純喪了良心,稱不得丈夫。”朱肅曬笑道。“本王這就把你這毒丈夫綁了,去見你的親朋摯友們。”
“倒是要看看,你的那些親朋摯友們,對你卻毒是不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