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工農大學士!
朱元璋陰沉的盯着夏之白,彷彿要將夏之白給活吞了。
他在來的時候,就已預想到夏之白會開口,只是沒想到,夏之白開口會這麼快。
而且還指向自己用人缺失。
這一點。
朱元璋是不認的。
他的用人,古今最爲開放。
朱元璋負手而立,冷冷的望着夏之白,道:“你是說咱不會用人?”
夏之白搖頭,道:“陛下用人之大膽,古今罕見,不拘一格,尤其善用五湖四海之人。”
“而且陛下過去嘗試過很多求賢之法。”
“有嘗試過以聰明正直、賢良方正、孝悌力田等名目徵召知名士人,也有以儒士、孝廉、秀才、人才、耆民等名目徵召普通士人,更有用太學蒐羅各地學子。“
“門路之開放,範圍之廣,古今第一。”
“陛下不僅求賢,還敢放手任用、並敢於破格提拔,也的確爲大明開創了新氣象。”
“在陛下求賢若渴之下,一時山林巖穴之士,由布衣而等大僚者接跡矣。”
“這都是臣敬仰陛下的存在。”
“只是不夠。”
“因爲陛下之用人,終沒逃過一點。”
“士!!!”
“而且陛下取士之範圍,隨着時間推移,已是越來越窄。”
“草民在開封時,曾跟周王有過幾面之緣,周王對陛下崇敬之極,也曾對草民說過,陛下想要的人才,是想效法漢唐,用出將入相的標準來培養的。”
“在至正二十七年,陛下頒佈取士。”
“詔書上便寫着。”
“蓋聞上世帝王創業之際,用武以安天下;守成之時,講武以威天下。”
“至於經綸撫治,則在文臣,二者不可偏用也。”
“古者人生八歲,學禮、樂、射、御、書、數之文;十五,學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道。”
“是以《周官》選舉之制曰“六德、六行、六藝”,文武兼用,賢能並舉,此三代治化所以盛隆也。”
“茲欲上稽古制,設文、武二科,以廣求天下之賢。”
“只是從大明立國之後,陛下效仿歷朝歷代,開始開科取士,然而陛下推翻了元朝,也看似推翻了元朝的一切,卻唯獨有一樣沒有推翻掉,便是科舉制度,大明依舊要考試,而且考試製度沿襲的元朝的,因而大明科舉試‘五經’和‘四書’義。”
“這確乎試圖‘上稽古制’,而且陛下對‘經術’跟‘經史’的重視,遠勝於其他朝代。”
“只是偏漏了兩部。”
“經史子集。”
“陛下漏掉了後面的‘子’‘集’!”
“而這就是草民最爲擔心,也最爲惶恐的地方。”
“草民不才。”
“獨以爲經史子集中‘子篇’最爲重要。”
“尤其是其中的農家、醫家、天文算法、術數等,因爲這裡面編織着天下的道理,也蘊藏着天下長久發展的鎖鑰。”
“草民拿出的土豆、高產的稻種,其實便是依循的其中道理。”
“士人皆讀聖賢、經史,而這部分恰恰是地方的農夫、醫生、工匠不會讀的。”
“但正是這些或大字不識的農夫、醫生、工匠,卻在天下的興衰更迭中,不斷的進行技術的突破創新,讓稻穀的產量不斷提高,讓鐵銅等產量不斷提升,讓越來越人免於傷病。”
“草民以爲。”
“這些底層的百姓,才代表着當下最先進的生產力,跟最先進的發展觀。”
“也是真正代表着‘子’的。”
“他們或許不適合爲官,也不適合治理天下。”
“但他們卻值得在朝堂擁有一席之地,這便是草民所說,大明缺少這樣的大學士!”
“工農大學士!”
“陛下有雄心不拘一格降人才。”
“自當打破天下舊有的瓶瓶罐罐,將人才的範疇,徹底脫離四書五經,脫離經術經史。”
“當在天下取才!”
“更當喚起千萬工農心!”
夏之白恭敬一禮,緩緩退回到自己位置。
只是全場都已鴉雀無聲。
緊挨着夏之白的花綸、練子寧更是如被踩腳一般,連忙朝四周挪了挪步子,不敢靠夏之白太近,唯恐被夏之白的狂言殃及。
他們知道夏之白狂。
但卻是沒有想到,夏之白竟狂到沒邊。
當着陛下的面,竟敢指責陛下,更直接駁斥陛下的用人之道。
而且他們是什麼人?
是士人啊。
這豈不是在自己反對自己?
這是在倒反天罡。
不過這種場合不是他們能開口的,他們更不敢開口,只擔心會被牽連。
一時間,整個進士方隊,都不約而同的向後退了一步,跟夏之白進一步拉開了距離。
夏之白獨自一人,面對着四方目光。
他巋然不懼。
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大明得了天下之後,本就意欲推翻元朝人的一切,但獨獨沒有推翻科舉制度,而元人野蠻,只知道‘四書’、‘五經’,根本不知書、數的重要,大明若是繼續依循着元朝的老路,最終只會越走越窄。
以至於積重難返。
元朝人不知其重要,朱元璋及朝中大多數臣子,也早就習慣了研究‘經術’‘經史’,但他不能放任不管。
因爲這關乎着這片土地的未來。
只不過夏之白知道,想改變天下的既有觀念很難。
自古以來,興禮樂,定製度,光輔國家,成至治之美,皆本於儒。
儒者知古今,識道理,非區區文法吏可比也。
這個觀點早就深入人心。
只是如今的儒士,跟過去通曉儒家六藝的儒士,早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現在的儒士擔不起這樣的重擔。
他們的歷史使命,本該就在宋朝時,被逐漸增強的工農慢慢替代。
只是歷史進程被打斷了。
而作爲漢家天下的繼承者,大明理所當然該接續上。
湯和掃了眼夏之白,又微不可察的看了眼朱元璋,眼中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神色。
他了解朱元璋。
也知道朱元璋的用人之道。
夏之白說的這些話,其實很合朱元璋的心思。
朱元璋本就不喜士紳地主出身的儒生文官,不然又豈會用嚴刑酷罰來處置士大夫?又豈會在取賢的方式上來回折騰,如今夏之白的話,只怕爲陛下開啓了一個新思路,只是這個思路太廣也太野了。
他也難以揣測陛下之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