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千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第三更)
秋月刑殺。
這是華夏最古老的傳統之一。
從夏商開始,華夏就已延續着這個傳統。
呂氏春秋雲:‘孟秋之月,以立秋.是月也,修法制,決獄訟,戮有罪,嚴斷刑,天地始肅,不可以盈。’
這個傳統歷經上千年,依舊不曾有太多褪色。
只是當朝並沒有完全遵從,至少當朱元璋起殺心的時候,這個所謂的傳統,也只能爲帝王強權讓路,不過這次朱棣處決貪贓枉法的官吏,正好處於秋季,倒也算滿足了傳統。
當告示張貼出去,消息豁然傳開。
北平作爲昔日的元大都,城市的街巷是很寬敞的,但如今四面八方不斷有百姓涌來,再寬敞的街道,在此刻也都被擠得水泄不通了。
而且還陸續有百姓趕來。
前來的百姓不爲別的,就想看看有沒欺壓過自己的官吏被殺。
若是有便是這幾年最暢快的事。
如今的北平萬人空巷。
西城。
夏之白並沒去看。
朱棣其實邀請了,但思索一二後,夏之白還是拒絕了。
殺人的場景沒什麼好看的。
伸頭一刀罷了。
頂多四周百姓見了血,變得猙獰瘋狂些。
當然殷紅的鮮血,給人的衝擊感,還是十分強烈的。
夏之白沒去,黑娃倒是去了。
答魯等人也沒去。
這種殺人的場景,他們見過太多了。
元代時貴族殺人官府殺人,元廷敗逃後,百姓互相爭搶間沒少死人,大明入主天下後,同樣沒少在這塊地界上殺人,他們作爲少數部族的,經歷過太多血腥場面了。
他們根本就不想去看這些。
馬濤等少年都醒過來了,他們昨晚睡得並不好,不時爲屋外的狂風驚雷驚醒,即便用涼水洗了臉,依舊顯得有些萎靡。
他們神色有些呆滯。
就這麼孤零零的站在一旁。
無所適從。
只是目光不時望向門口,眼中充滿了擔憂跟恐懼,還有着痛苦跟淒涼,他們年歲已不輕,早就過了不知事的年紀,也知道今日城中在發生什麼,他們的父親族人,多半都將生出不測。
只是他們不敢表露傷心。
但整個人卻顯得失了魂,沒了神。
夏之白指點着答魯等人學了一些新字,轉過頭,看着馬濤等人道:“想哭就哭吧,我這裡沒那麼多規矩,也沒有那麼多講究,商人尤其是盤踞地方几十年的大商人,這些人手上都沾着血,沒多少人會爲他們的死生出同情,我給你們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要抱着仇恨之心。”
“過去的事都過去了。”
馬濤等少年低垂着頭,彷彿沒有聽到夏之白說話。
隔了一會才傳出嗚嗚的哭聲。
沒一會。
就全都泣不成聲了。
他們哭的聲音並不是很大,有幾人還緊咬着牙關,不讓自己哭聲露出來。
夏之白搖了搖頭。
有的事需要靠自己去度。
變得一無所有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變得一蹶不振。
尤其是知道自己一家上下,除了自己全部被殺光,這種殘酷的心靈跟肉體上的煎熬,不是所有人都能撐過去的,但這就是人生的遊戲,一旦參與進來,就必須一直玩下去。
直到
徹底失敗或是死亡!
對於馬文驊等鹽商,夏之白沒任何同情。
他對商人沒有濾鏡,若是有,那隻可能是敵意跟警惕。
現代商人在法律的監督下,尚且敢直接逾越律法,何況是明朝,在如今普遍選擇性執法,朝廷難以有效監管的時代,除了那些走街串巷謀生的販夫走卒,凡是有門有戶的商人,沒有一個好東西,他們的手裡都沾過血。
這就是事實。
夏之白沒有太理會馬濤等人。
他的心思在一張地圖上,這是他前段時間去鐵礦地,將四周走了個大概畫下的圖。
經過這幾日的不斷調整,上面多出了一些廠區的輪廓。
他在北平有些時日了。
鐵礦卻一直沒機會動工,一來是實在沒有人手,百姓要麼忙着秋收,要麼被官府徵去服役了,他自不可能在這種時候,去百姓中呼喚,讓百姓參與鐵礦建設。
二來是應天府的礦工還沒到。
對於鐵礦的建設跟發展,夏之白已琢磨的差不多了。
北平是個好地方。
北平過去在元朝屬於中書省。
洪武元年,中書省被拆分爲了大都路、保定路、河間路、真定路、順德路、廣平路、大名路,而後又分別改置爲北平府、保定府、河間府、真定府、順德府、廣平府、大名府。
後面幾年大明一直在改,曾被改屬爲山東行省,又被拆出來置爲北平行中書省。
直到洪武九年,纔將北平行省改置爲北平承宣布政使司。
而後才正式確定下來。
如今的北平,跟後世不同,還不是京師,自然不存在環京師貧困帶,沒有京師的光環,被世人稱爲的河北之地,可就不會再有那麼多發展限制,有鐵有煤,足夠燕雲十六州之地發展很長時間了。
至少在鋼鐵產業方面,北平將不再受到抑制。
北方的經濟也能得到極大提升。
夏之白對北方的目前定位很簡單,就是以發展鋼鐵產業爲主,至於輕工業,北方的確是玩不過南方,倒不是百姓的問題,而是人口,南方人口比北方多太多了,在交通運輸不通暢的年代,南方市場太大了。
根本不是北方能比的。
夏之白當下考慮的是將北方資源利用起來。
優先發展北方,將北方的經濟發展起來,從而倒逼南方去改變。
至於一頭扎入南方,夏之白沒考慮過。
南方尤其是江淮,不是一般人能踏足的,哪怕是朱元璋,這麼鐵腕的人,在江淮這些地方,依舊會碰一鼻子灰。
江淮這些地方,功勳勢力太大,利益集團太多,地方勢力犬牙交錯、根深蒂固,朝廷沒有足夠的力量,根本就整治不好,一番猛拳下去,只不過是此消彼長,你方唱罷我登臺。
治標不治本。
朱元璋明顯也知道這個問題。
一直在用心拔除江淮的勢力,但奈何其他地方讀書讀不過,考試考不過,就連‘舉孝廉’,同樣幹不過,至於經濟,更是被江淮拉開了個十萬八千里。
即便朱元璋對江淮地區收了更高稅。
依舊不起太大作用。
地方官吏、豪強、地主,有的是辦法,將這些稅轉移到百姓身上,朱元璋一連串的猛攻,還引起了地方悼念張士誠,這股‘反明’思潮的出現,一番操作無果後,朱元璋這才消停下來。
開始試着從朝廷枝剪。
就歷史的結果來看,朱元璋依舊失敗了。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南方太過富饒了,遠遠壓過了北方,定然會導致南方出更多人才,因爲南方有更多的金錢,更好的教育資源,朱元璋再怎麼壓制,也只是隔靴搔癢,隔一陣就又恢復了。
甚至壓制的越狠,反彈就會越厲害。
華夏這塊地界,從最初的關中跟河北,再到如今的江淮,也算是風水輪流轉,只不過關中隨着氣候,以及西北對外商路的關閉,徹底一蹶不振了,唯一能拉起來對抗江淮的就只有河北了。
北方也將是夏之白長期的經略地。
夏之白收回心神。
他將手中的圖紙捲了起來。
算算時間,應天府派來的人,這幾日就該到了。
咯吱。
緊閉的屋門被推開了。
黑娃一臉失落的走了進來,身後跟着幾個少年,衣裳都很破爛,甚至連要害處都遮蔽不全,幾個小乞丐緊張的看着院裡衆人,看到答魯幾人滿臉絡腮鬍子,更是被嚇得往後退了幾步。
似乎對色目人有不好的回憶。
夏之白擡眸。
他看了幾眼這幾名小乞丐,猜到這應該是這段時間,黑娃在城中走動認識的‘幫手’。
黑娃垂頭喪氣的走了過來,道:“夏大哥,我我的人被官府搶了,官府今日宣佈把城外的一些田地分給城中乞丐,我這段時間認識的不少人,都接受了朝廷的安排,選擇在北平安定了。”
“我”
黑娃眼睛有些紅,顯得很委屈難受。
夏之白哈哈一笑,安慰道:“這不是好事嗎?”
“千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知足常樂,他們的選擇沒有錯,相較於我給出的輕飄飄的虛言,朝廷給與的可是實打實的田地,若換做是我,也會選田地。”
“這可是能養家餬口的。”
“有了田地,以後吃穿都有了着落,也能自此成家立業了。”
“你若真視他們爲朋友,該爲他們感到高興。”
“但他們之前明明說好的。”黑娃還是有些氣不過,覺得自己被背刺了。
夏之白摸着黑娃的腦袋,笑着道:“伱啊,有時候就太想當然了,你的確是從乞丐出來的,但他們可沒有你經歷的那些事,一頓飽跟頓頓飽,真的很難選嗎?”
“沒必要太過糾結。”
“不是還有人願意聽你的建議嗎?”
“你就不介紹一下?”
黑娃抹了一下臉,看向一旁的幾人,臉上重新露出了笑容,振作道:“沒錯,他們不願意就不願意,總有願意的,夏大哥我給你介紹,這人是李子,這個是方桓,這個是”
黑娃將這幾人仔細的介紹了一番。
都很年輕。
夏之白笑着點頭,主動伸手示意道:“我是夏之白,感謝你們最近替我在城中收集信息,我夏之白說過的話不會食言,今後會給你們一段全新的生活。”
“歡迎你們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