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羽說:“富貴不歸故鄉,若衣錦夜行,其誰知之?”正因爲這句話,項羽還被人放了個楚國人都是猴子的地圖炮。受鄭森的影響,鄭芝龍這些年也看了些書,尤其是看了些史書。看到《項羽本紀》中的這段記錄的時候,鄭芝龍也曾鄙薄過項羽放棄表裡河山的秦地,只想回老家耍威風,實在是眼界太小,活脫脫的就是個鄉巴佬。但是輪到了他自己,做事情的時候,卻也和鄉巴佬沒太大區別。至少,就喜歡在老家人面前炫耀這一點來說,還真是沒什麼區別。
臘月二十三,祭竈的時候,鄭芝龍就在安平一口氣殺了幾百頭豬,給鎮子裡每家每戶都發上十多斤豬肉。好好地炫了一把富。等到了年三十的這天,更是一口氣擺出了兩百來桌流水席,讓全鎮子的人都從早到晚的狂吃了一頓,到了晚上,又把鄭森他們造出來用於艦隻夜間聯絡的火箭拿出來放了焰火。好在海上的兄弟們也早就知道安平晚上要放這東西,要不然倒是真可能玩出個“烽火戲諸侯”的故事來了。
過年的亂七八糟的事情一直忙到年初四,纔算是大體上結束了。到了初六,鄭芝龍便將自己的幾個兄弟,以及鄭森、鄭渡、鄭襲都招攏在一起。
“今天讓大家聚在一起,是阿森的主意。你們也知道,我性子懶,很多事情都丟給阿森在管。今年這一年發生了不少的事情,變故很多,阿森還是個小孩子,很多事情也拿不定主意,所以就想趁着這個機會,讓我們這些長輩提點提點他。”
其他的幾個兄弟聽了都道:“阿森乾得很不錯了,比我們都強得多,哪裡輪得到我們來提點他?”
“阿森在怎麼能幹,也是個嘴上沒毛的孩子。”鄭芝龍笑道,“如今我們家的生意越來越大,有些事情還是要讓他說說,好讓大家知道知道。嗯,阿森,今年的一些情況你給叔叔們說說吧。”
聽了鄭芝龍的話,鄭森趕忙站起身來道:“爹爹,各位叔叔,今年我們鄭家主要做了這樣的幾件事……雖然賺錢的項目多了,但因爲這幾件事的開銷都很大,加上和西班牙人的那一戰帶來的對海運的影響,今年我家的收入相對於去年是有所下降的。”
“今年打了這麼多仗,如今天下又亂,賺錢本來就不容易,我家還能有賺的已經是很不錯了。而且,我家如今投入雖多,但這些投進去的錢,將來都能連本帶利,好幾倍的賺回來。”鄭彩道,“如今少賺點也不要緊。”
“就是就是。”鄭芝豹也道,“如今這呂宋基本上就已經到了我們的嘴裡面了。那呂宋,當年我和大哥可是去過的,那可是個好地方,那裡從來沒旱災,一年能種三季稻子呢。這做買賣呀,賺錢快,但是不穩呀。只有田產,那纔是實實在在的,可以傳給子孫萬代的不是?這一傢伙,咱們不就等於是買進了大片的良田?要我說,這一仗實在是太賺了。不過阿森,我聽說西班牙也是大國,一下子吃了這麼大的虧,怕也不會甘心的。他們會不會再殺回來,我們準備得怎麼樣了?”
“四叔,要說西班牙確實是大國,單論軍艦,比我們可多多了。只是西班牙太遠。各位叔叔,這是小侄從泰西人冒險家格里爾斯先生那裡高價買來的地圖。”鄭森一邊說,一邊將一幅地圖在桌上攤開來。
鄭森的幾個叔叔都圍了上來。
“阿森,這圖上那裡是我們福建?那裡是呂宋還有西班牙?”鄭芝虎問道。
“二叔,福建在這裡,這裡是呂宋,然後這樣過去,這裡是馬六甲,如今被荷蘭人佔着在,再過去,這裡是天竺,嗯,就是當年三藏法師取經的那個地方,如來佛祖的老家。然後在往這邊,就是天方,那些回教就着這裡傳來的。然後再沿着海岸線南下,這就是泰西人所說的非洲,那些被我們租來挖礦的黑人就是這裡出的。在這樣繞過那個叫風暴角的尖角,在一路北上,到了這裡,就是西班牙了。”鄭森一邊說一邊在圖上指着。
“老天,這西班牙人的老家,比西天都遠好幾倍呀!”鄭芝虎感嘆道。
“是呀,所以一去一來,順風順水的至少也要一整年。這西班牙最大的弱點也就是太遠了,什麼東西,什麼人都要從幾萬裡之外運過來,這樣還怎麼打仗?他們派來的人少了,打不過我們。派來的人多了,這一路上的補給,避風、修整的港口就都成問題了。而且聽說西班牙還在泰西和好幾個不亞於它的大國打仗,如果傳言可信,他們也抽不出多少人手和軍艦到這裡來。而且,等他們本國知道戰敗的消息,再組織遠征軍,再過來,怕是怎麼着也要個一年半到兩年,甚至更久。等那個時候,我們早就在呂宋站穩了腳跟,而且我們的艦隊也比現在更強了。”鄭森回答道。
“我們的艦隊如今怎麼樣了?”鄭芝鳳問道。
“三叔,我們的艦隊的那些受損艦隻的修理基本上已經完成了。新訂購的四條快速戰艦也快要下水了。再加上訓練的時間,如果西班牙人的援軍要一年半之後到達,他們就會發現,我們已經有了六條快速戰艦,一條繳獲的西班牙戰艦,以及二十條巡防艦了。而受限於這一路上西班牙人控制的港口所能提供的支持,他們不可能派出超過我們的力量的艦隊了。所以西班牙那邊其實已經不足爲慮了。”鄭森回答道,“真正讓我擔心的其實倒是我大明國內的問題。”
“國內的什麼問題?”鄭芝龍問道。
“爹爹,您看看這一年多來,北方的生意的收入情況。”鄭森道,“比起前年還下降了不少……”
“阿森,這不是正常的嗎?北方都打爛了,誰還有錢買我們的東西呀。”鄭芝虎剛忙接口道,他如今待在北方,北方的生意和他關係密切。
“二叔說的有道理。”鄭森道,“如今北方都打爛了,我們的東西能買得起的人就少了,北方打爛了倒也罷了,我家的生意大頭還是海貿。而我們賣給泰西人賺錢的主要東西——瓷器、茶葉、絲綢、棉布之類的東西大多都是南方出產的。只要南方不出問題,至少我們的貨源就不會太受影響。但是如今南方到底會怎麼樣,還真是難說。”
“阿森你是說……”鄭芝虎道。
“二叔,朝廷在錦州一戰中,已經把最後的有戰鬥能力的,能指揮的動的軍隊都賭進去了。結果……”鄭森搖了搖頭,又轉向鄭芝龍道,“爹爹也知道,自古以來,有那個朝廷到了這種地步,還能不垮臺的?這一戰敗了,已經可以說,大明氣數已盡了。”
鄭芝龍聽了,似乎想要說什麼,不過還是什麼都沒說。
“我們所需的瓷器、絲綢、棉布都出自江南,但是如今朝廷還有多少力量用來保住江南?早兩年的時候,朝廷官兵對上流寇,以一擊十,尤有勝算。一千官軍,就可以追着上萬人的流寇砍。但是如今呢?一萬官軍已經不見得敢於和一萬流寇野戰了。在湖北那邊,靠着賣人口給我們,左良玉還能弄到一些錢,所以好歹還能保證手下的士兵能有口飯吃,能有把可以砍人的刀用。不至於讓手下的軍隊拿着木棍子上陣。不過湖北那邊卻也已經被左良玉糟蹋得不成樣子。以至於張獻忠宣稱要‘剿滅左良玉,還湖廣一片朗朗乾坤’,在湖廣那邊真還有亂民與之響應。
而且,左良玉軍紀敗壞,雖然武器還是被張獻忠,李闖強,但是軍隊的戰鬥力卻也不能和以前比了,最近也連吃了好幾個敗仗。相反無論是建胬、還是李闖、還是張獻忠,都是越來越強。江南只怕遲早也會頂不住的。若是讓這些傢伙殺到江南來了,無論是瓷器,還是茶葉、棉布的生產都會大受影響。戰亂之中,商道也難保通暢。我家的收益只怕會大受影響。尤其是無論是流寇還是建胬,甚至還有官軍都好殺人。再好的地方,讓他們過來打個轉,多少年都恢復不過來。爹爹,各位叔叔你們想想,要是張獻忠,或者是左良玉帶着兵跑到景德鎮去打個轉,我們還能買得到多少瓷器?只怕那些瓷窯都要被他們一把火燒了,那些瓷工都被他們抓去充了軍,然後莫名其妙的就死光了。要是讓這些傢伙到了松江,來一個搶得了的搶光,搶不了的燒光殺光,不要說那些棉布作坊,絲綢作坊,都保不住。就是絲綢和棉布行業,怕是多少年都恢復不了。
此外,真讓他們殺到江南來了,也會帶來大量的人口損失。我家對外用兵,奪取更多地盤的計劃也會受到影響。”
“阿森你說的有道理。”鄭芝龍道,“那你有什麼建議沒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