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貴騎馬攢行,一路均是青石板路,馬蹄踩踏在上發出篤篤的響聲。
也有不少軍人和官吏騎馬來回,還有一羣羣的漢商在城中安頓着,他們租住或買下民居院落,正在搬家,也有很多商人在北邊的倉儲區那裡踏看,尋找最合適自己商行的庫房租下來……買是肯定不行的,這邊的房價遠高於大同府城,甚至可以與京師比肩,這也並不奇怪,買賣城這邊的建築成本超高,很多東西,包括那一枚枚鐵釘都是從兩千裡外運過來,建築成本能低才奇怪。
再有錢的漢商,能花幾百兩上千兩在城裡買一幢兩進的小院已經算是相當的豪氣,想買那種百步深幾十步寬,高過四丈的大型倉庫,一出手過萬兩,暫時還沒有人能下定這個決心。
除了漢商之外,就是俄羅斯人一羣羣的在街面上晃盪着,暫時還沒有開市,就算是開市也是官方爲主導,私人交易在其後,所有俄羅斯商人的貨物基本上是被統籌管理的,只有在打響頭炮之後,剩下來的私貨會叫那些商人自己想辦法出售,不管是賣銀子還是換貨,那時候就由得他們自己處理了。
連李貴也是多看了好幾眼,斯拉夫人也是金髮碧眼的多,不過頭髮是淺色,還有灰色或是褐色,眼珠子藍色多,也有淺藍色或是灰藍色,多半都是身量很高,肩膀很寬,身形相當壯實的模樣,頭上戴着圓筒式的皮帽子,身上是斯拉夫長袍,也有人穿着哥薩克的服飾,身上一般都佩着短刀,也有人佩戴頓河彎刀,還有一些商人腰間插着短銃,或是手中拿着長銃……不說話的話還以爲這是一羣正經的冒險者和哥薩克,然而他們卻是正兒八經的以商人的身份進入城中的。
這幫俄羅斯人也是用好奇的眼神四處打量,對他們來說,這座城池也是相當的叫他們驚奇,典型的中式建築和俄式建築,還有蒙古人的那些低矮的蒙古包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建築式樣很新奇,和記在修築和裝修這座城市所展現出來的能力也叫他們驚奇。
俄羅斯人是不遠萬里到西伯利亞來,此時的他們只有少數人是抱着殖民的態度過來的,多半的人是來冒險掠奪財富而來。他們的定居點多半都是粗製爛造的簡陋小屋,只有少數由政府主導建築的城市有相當的規模,但比起眼前這座城池來,那些以小型城堡爲核心,用教堂加民居圍起來的所謂城市,相差實在是太遠了。
對於那些穿着漂亮絲質長袍,文質彬彬的中國人,這些俄國人眼裡的爐意和羨慕就相當明顯了。
中國人穿着比俄羅斯人更好,舉止更文明得體,很多人身上掛着漂亮的玉飾,手中還拿着式樣漂亮精緻的摺扇,各種漂亮的馬車穿行在街道上,人們臉上都是富足與自信的神情。
所有俄羅斯人眼中的神情都表達出一個態度:中國人太富裕了!
這其實也是一個誤解……在這個中國最北方的城池裡活動的人們,要麼是和記的軍司人員,從官員到吏員都有相當豐厚的收入,要麼也是僱傭的雜工,收入也不低,要麼就是軍方的人,或是北上的張家口一帶的商人,不論是商人或是隨員,都是收入不菲,如果這些俄羅斯人到此時的大同府城或是陝北的延安綏遠等城,那觀感可能就是會完全不同了。
中國太大,這個時代也有西班牙等國的傳教士在中國南方活動,他們記錄下的中國是無比的富裕和繁華,也是具有相當高的文明,人們穿着漂亮的衣袍,生活富足,舉止文明,在西方人的記錄中,中國人一直被稱爲文明國度,歐洲很多哲學家也對中國敬佩有加,一直到英國人出使之前,中國向來是以強大和文明著稱,被認爲是歐洲之外唯一的文明國度。
如果不是有這種認知,當時已經殖民全球的英國人又怎麼會在乾隆晚期,很象樣子的派出了幾百人規模的大型使團出使中國呢。
總之在俄羅斯人的眼中,南方的鄰居真的比蒙古人強大和文明太多,而城市中時不時出現的一隊隊的持火銃的正規軍人,也使他們打消了很多該有不該有的念頭……這個時代,只有歐洲最富裕的國家的陸軍會有正規的軍服,甚至有很多國家在一百多年後纔有真正配套成型的軍袍,俄羅斯此時的軍隊就沒有統一着裝,國家的常備軍都很少,更不要說花大價錢來給軍隊置裝了。
而城池的商團軍駐軍都是一水的灰色軍袍,和大明人長到鞋子的長袍不同,軍人們穿着到靴筒的短袍,袖口收束起來,胸前兩排銅釦,軍銜胸章俱全,加上束在腰間的制式皮製革帶,懸掛着子彈盒和火藥盒,加上水壺都是制式的,整隊的士兵走在一起時,具有相當的威勢和儀式感,這令得孔武有力,彪悍勇敢的哥薩克們也感覺到敬畏,這並非是他們認爲自己的武力和膽略就不如這些商團軍的軍人們,而是尚武者對整齊劃一的軍隊潛意識的尊敬。
軍隊能打不能打,很多東西從細節就能看的出來,保持嚴明的軍紀和完整的隊列,加上精良的武器,這種軍隊不需要打,首先在人們眼中就是一支合格的強軍。
李貴不停的在大街上穿梭着,感受着和張家口新平堡等貿易城堡完全不同的東西,一路飛馳進入軍營。
……
“小子們,要打仗了。”
任敬一邊對一屋的近侍軍官喊着,一邊摘下軍帽,擦着汗坐下來。他身邊一個是夏希平,一個是軍司中層人員打扮的中年男子。
早晨被張瀚召見過後,過了午時任敬纔回來,任敬先是灌了幾口茶,接着便是請夏希平和那個中年男子一起坐下。
“快裝飯來,不管什麼菜打兩盤來就得。”任敬吩咐下去,一邊扭頭對那中年男子道:“李先生,喝酒不喝?”
李先生就是李安平,現任的參謀司測繪局主官,也是和記的老人了,張瀚頭一回出塞就帶着他,一路到遼東跑個來回,也是一路測繪下來,從那時候,繪圖局從一兩個人到現在的二百多人,發展壯大以百倍計,而地圖也是一張張的繪製出來,從草原到遼東,再到大同到山海關和嘉峪關,再到北方各省,現在已經到江南繪圖了。
西域到青海,也有繪圖人員,不過專業的繪圖人員只能少量進入,並且要打通上層渠道確保安全,繪圖的工作進行的相對緩慢。
在漠北這裡,繪圖大體上已經結束了,再往北方就是俄羅斯人的地盤,俄羅斯人對繪圖卻是相當的警惕,人爲的設置了不少障礙,到現在爲止,只是測繪了到託木斯克一帶的地圖,更遠的地方還沒有能夠走到。
李安平是中國傳統的繪圖法,後來根據與傳教士們的交流加了現在西方流行的測繪法,繪製而成的地圖不能和後世比精度,但最基本的東西還是能夠表現的,標尺測距,水平線,河流,山丘,沙漠,丘陵,都表現的相當精確,甚至對和記內部的那些傳教士和僱傭的葡萄牙軍官們來說,中國人這邊的製圖已經比歐洲的還好的多了。
這個時代的歐洲並不是樣樣走在中國前頭,只是他們的底子已經打的相當紮實,文藝復興之後科技文化的大爆發是全方位的,再過幾十年上百年就真正拉開差距,樣樣都走在中國前頭,而那時候的中國號稱是帝國的盛世,其實已經被人甩開一百條街了。
李安平這一次過來,也是加強對漠北到俄羅斯一帶的測繪,有了貿易當藉口,俄羅斯人設立的門檻毫無疑問會降低,這也是雙方貿易談判中的小細節,昨天晚上就已經解決,和記這邊辦事就講究雷厲風行,李安平和他的部下們已經是準備出發了。
“不喝了。”李安平笑眯眯的道:“說是我們這些做文職的不必守軍中的規矩,不過到底還是守一守的好。況且我喝的話,你看着眼饞,跟着也喝上兩杯,犯了軍法又得被大人弄過去好一場排揎,這又何必呢。”
任敬被他說出心思,也是訕訕一笑,不再勸李安平喝酒了。
“說起來,”李安平是吃技術飯的,資歷相當的老,又與世無人的老好人性格,地位相當超然,反而敢說兩句話,當下又眯着眼接着說道:“聽說孫舅老爺被大人攆回青城去了,不會真出什麼事吧。”
“不會的。”任敬已經開動,軍人吃飯的風格就是這樣,也是和操練時一樣,講究效率。
夏希平和李安平也一併用餐,他們是被緊急召過來的,和任敬的幾個副手一起組成了臨時的前方指揮部,大家已經是同僚,加上一個軍事侍從官李貴是觀察員,整個指揮班子已經算是搭起來了。
任敬三兩口扒光了飯,將碗一推,說道:“請副指揮,軍政官,參謀官一起過來,召開緊急軍事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