託博克的五短身材也挺立如鬆,下巴上的根根短鬚似乎都翹立起來。
衆人自甬道一直往北,兩邊侍衛持弓過來,示意託博克的護衛們停下。
衆護衛都是跟隨託博克多年,這兩年因爲征戰不停,護衛們也是大浪淘汰,剩下來的都是忠誠和勇武兼有的強者,他們揹負弓箭,手按刀劍,面色上露出遲疑之色。
“這是汗宮。”託博克微笑道:“又沒有漢人在這裡,真要有警,也是漢人從外殺進來!”
衆人聽得這話有理,便是放下按着刀劍的手,面露微笑。
護衛們倒是臉上還有些緊張之色,託博克感覺這是汗宮的人長久在漢人勢力之內,難免有些過於狐疑,他在心中振起精神,心道:“還是要將大汗迎出去,脫離這虎狼之地。就算是還要對和裕升臣服,但大汗不在他們的掌握之內,騰挪的空間便大了許多!”
進入幾道宮門,前方便是大殿所在。
這時託博克大步而行,卻突然聽到一陣鞭打之聲。他面露狐疑之色,不知道是誰在這汗宮裡揮鞭打人。
再行數步,轉過最後一道宮門,前方是大殿與正門的交界,蒙古人的宮殿雖然仿造大明建築,但畢竟在草原上修築,從規模宏制上來說相差較遠,正殿的臺基不高,託博克一進門,就看到了大殿臺基上綁着一人,當今的順義王和大汗俄木布洪,正是揮鞭抽打之人。
託博克趨前數步,纔看到是臺吉阿玉石受鞭,他頗爲震驚的道:“大汗且住,阿玉石身爲臺吉,應有一份尊貴,豈可當衆使其受鞭責!”
俄木布洪頭戴有尖頂的暖帽,帽中有東珠爲飾,身上穿着青色曳撒,腳着長靴,原本少年的圓臉似乎變長了些,短絨須也變黑變硬,看起來已經象個英氣勃發的蒙古貴族青年。他聞言看了託博克一眼,說道:“阿玉石部落凍餓而死多人,其身邊卻帶着百餘健壯從人在青城居住,不肯回部落替牧民設法度過寒冬,卻在青城浪費人力物力,我身爲部族大汗,不責罰他,難出心頭惡氣。”
託博克聞言一震,阿玉石等各部還有一些牧人丁男,都是被他和幾個臺吉強徵在一起進行軍事訓練,確實是忽略了過冬準備之事,看來大汗此次相召是和此事有關。
俄木布洪到底是大汗,而且理由充足,託博克也不好再勸,只能看着年輕的大汗繼續一鞭一鞭的抽在阿玉石的身上,阿玉石咬牙不語,他身上只穿着單衣,被皮鞭抽的斑駁破碎,身上血痕明顯,已經被打的皮開肉綻。
俄木布洪又抽了十鞭,才投鞭於地,說道:“阿玉石臺吉,你下去敷藥,然後即刻回你的部落,明年夏天之前,我不想在汗宮看到你。”
“多謝大汗寬恕。”阿玉石匍匐在地行禮,然後起身倒退而出。
這一刻,託博克竟有一些錯覺,感覺是當初的幾位強有力的大汗站在眼前,而不是卜石兔汗那樣的軟弱無力的大汗。
可眼前的大汗畢竟纔是十七八歲的少年,而且手無寸土,除了汗宮的護衛之外也沒有直接掌握的人手,以前的卜石兔汗還有十二部的部民是直屬,有自己直接的力量。
託博克沉吟之際,見俄木布洪眼光瞟過來,託博克行禮道:“大汗,我也曾徵調阿玉石部落的牧民行圍打獵,耽擱了救災,罪過深重,請大汗責罰。”
俄木布洪擺手道:“他是一部之主,當然要替自己的部落當家作主,你管好自己的部落就行了。”
說罷衆人一起進入大殿,殿中生了火也不寒冷,接着俄木布洪命人擺上酒宴,各人盤膝坐着,拿小刀割水煮的羊肉來下酒。
大殿中氣氛和緩之後,俄木布洪對託博克緩緩問道:“臺吉徵調各部人力,說是行圍打獵,其實是練兵吧。”
託博克正在咀嚼一塊羊肉,口腔中都是鮮嫩羊肉,聽聞此話,一時竟不知道如何作答。
“臺吉忠勇可嘉。”俄木布洪正視託博克,沉聲道:“我也不甘久居人下,將來遲早是要自立的,臺吉可以多串連一些人,慢慢積蓄力量……”
託博克心中感動,眼前這位在前任大汗在此並不起眼,只是個普通的小臺吉,不料接任大汗之後,可能是在漢人的壓力之下竟然大有轉變,看來土默特氣運不絕,眼前大汗真是英明天授。
他躬下身,啞着嗓子道:“大汗放心,託博克一定不負大汗所託,最多兩三年內,會把部曲恢復到數萬人的規模,大汗得脫青城之後,振臂一呼,有白洪大臺吉響應,十萬部衆旦夕可得……”
“嗯,太好了。”俄木布洪面露喜色,親自持壺替託博克斟了一杯酒,口中道:“託博克你從我的祖父起就侍奉汗廷,真是忠心耿耿……這是明國皇帝宮中窖藏的玉露春,張瀚送給我的,漢人什麼都不好,這酒是釀的還不錯……”
“咱們的羊奶酒纔是真的好酒……”託博克隨口答着,將杯中的酒一口就飲幹了。
殿外似乎傳來吵鬧聲,託博克側耳傾聽,有些擔心是自己的護衛與汗宮侍衛起了衝突。
“臺吉多吃些肉。”俄木布洪的聲音似乎在遠處飄過來一樣,輕飄飄的落不到實處。
託魯克下意識的拿小刀,不小心卻是割了自己的手,鮮血流淌出來,灑滿了大殿裡的金磚地面。
“大汗……”託魯克醒悟過來,兩眼死死盯着俄木布洪,還有不遠處的幾個臺吉,他們的身影都象是鬼影一般,影影綽綽的看不清楚。
“爲什麼……我對大汗忠心耿耿……”託魯克說完之後,彷彿用盡全身力氣,趴伏在了地上,身子慢慢側翻過去。
俄木布洪又等了一會,轉頭對卓索克圖臺吉道:“這尋的野草果然毒性很重,宮中要小心存着,不能隨意被人拿出來。”
幾個臺吉都躬身應着,俄木布洪又蹲在託魯克身邊,看了看死人的面色,淡淡的道:“這個時候你的忠心只能替我們惹禍,這種忠心要來何用?不明大局,不識大體,還好你這樣的臺吉不多,若再有,也是今日這樣的料理。”
“卓索克圖臺吉?”俄木布洪又轉身,擺手下令道:“由你親自去,求見張大人,悄悄將今日這事說了,告訴張大人,我會配合軍司,約束我們的臺吉們儘量自救,減輕軍司方面的負擔。”
卓索克圖抿了抿乾裂的嘴脣,自己也不知道回答了句什麼話。
……
天啓五年的臘月二十四,正是祭竈的日子。
張瀚騎在馬上半閉着眼將息,從西北方向近百里外的部落一路趕回來,一路幾乎沒有停過,也是真累的夠嗆了。
城門還沒有打開,昨天有一隊蒙古人從青城趕出來迎接,稟報了一些最新的消息,一些令張瀚感覺欣慰和驚奇的消息。
天高氣爽,寒意逼人,近處和遠處的草皮上都掛着寒霜,殘雪未盡,新雪將至,這一年的寒冬委實是寒氣逼人。
身後蔣義等人等一百四十多人都是披甲按刀,腰背筆直的坐在馬上,成一個扇形把張瀚牢牢護在其中,除了跨、下戰馬偶然打一個響鼻,甩一甩馬股尾之外,再無半點聲息可聞,透出金戈殺伐之氣。
這些特勤護衛,皆是近來從各部中抽調過來輪換的戰鬥人員,身上的殺氣瀰漫着,十分明顯鮮明。
卓索克圖等十餘蒙古人被隔開在外,他們感受到護衛們身上的殺氣,都是縮着脖子,儘可能的離這些護衛遠一些。
城門終於在吱呀吱呀的聲響中慢慢打開。
一箇中隊的披甲步兵以正步姿態慢慢列隊出來。
大紅軍帽,灰色軍袍,兩排閃閃發光的銅釦,長筒黑色軍靴,整齊的列陣的動作,踩踏在地時的震動感令得城外所有的人都爲之震撼,哪怕是看過千百遍,這種軍人特有的陽剛之氣還是令得所有人震撼和欣賞。
所有士兵都是肩扛火銃,城外有簡單的胸牆工事,士兵們分成幾列站在自己的警備崗位上就位。
每次一個中隊,每中隊值勤兩個時辰,在這種天氣裡當然是苦差事,不過看這些小夥子們昂首挺胸的樣子,似乎也並不怎麼以爲苦。
城頭各處也有遊動哨,從眼前的這些來說,任何突襲式的偷襲也不會起到效果。
帶隊的中隊長顯然也看到了張瀚,眼前一亮,立刻小跑過來行軍禮行禮。
“怪不得李政事孫政事他們都在城門口,”中隊長敬禮之後笑嘻嘻的道:“果然是大人回城來了。”
張瀚鄭重還了個軍禮,笑道:“諸君辛苦了。”
中隊長笑着退下,他當然不會問張瀚爲什麼沒有早點叫開城門,這不符合商團軍的思維定式和邏輯。
城門口處漸漸涌出更多的人,果然是李慎明和孫敬亭還有孔敏學等人,還有一個半熟的老熟人,孫元化也在其中。
孫元化也是打量着張瀚,見張瀚身着繭色長袍,並未束甲,外罩灰色披風,腰間繫着飾有大塊青玉的腰帶,以張瀚的官職也夠格系玉帶了,不過這腰帶束的很緊湊,和官員將玉帶系的很鬆馳完全不同,張瀚的身形高大,體格不胖不瘦,也算是英武清峻,相貌不凡,只是腰間繫着軍方的制式直刀,令人又感覺到赳赳武夫的不俗氣息,這種文武兼濟的感覺更令人心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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