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長生也算是蜀川美術學院獨一份了。
剛正式上學三五天,就被系主任帶着出去撈活兒!
而且還是出了名油水豐厚的雕塑系。
那可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大工程專業。
至於學生跟着老師出去做工程做業務,在美術學院則是家常便飯的事情。
任何老師都可以名正言順的迴應這是在帶着教學目的的社會實踐嘛。
只是國油版畫的學生除了跟着老師畫點菜畫弄去賣,的確是不如廣告、裝飾、環境藝術這些設計專業的學生賺錢渠道多。
哪怕是畫點連環畫繪本,學印刷裝幀的學生也能從老師手裡漏出不少活兒來。
所以美術學院如果撇開藝術屬性,那就是所專業性很強的職業技校。
各專業賺錢能力,比很多理工科大學強多了。
畢業以後普遍不會擔心飯碗。
但萬長生這種國畫專業的大一新生,一上來就跟着雕塑繫系主任起步,起點也真夠高。
郭槐生自己是輛路虎發現,而且還配着司機,他確實很有老闆氣派的拉着萬長生坐後面,這時候萬長生才感覺到,自己那輛車的後排好像感覺比這部車好很多,平穩絲滑的感受要舒適得多,這車有點浪,跟坐在船上似的。
當然也可能是有好幾年頻繁使用的後果。
但好處是車廂裡面確實寬大,雕塑繫系主任脫了外套繫上安全帶,還示意後排的萬長生也照做:“給我講下,你做這個雕塑的思路。”
他看待手裡這個玻璃鋼玩意兒的角度,肯定和喬宇還有老童他們角度不同。
萬長生簡單解讀:“就是舞臺,從不同的角度看上去,這舞臺就有不同的解讀,正面是幕布,拉開幕布看見的是表演,但實際上側面看是這樣,背後看又是這樣,觀衆眼裡的東西,和演員看的,站在後臺看到,是有很大區別的。”
郭槐生注視雕塑件:“細節很豐富,主題有點散亂,但塑造功底是體現出來了,有點意思……”
萬長生老老實實:“第一次做這種全新創作的東西,以前都是做泥塑菩薩跟打石碑,連翻模都是他們剛教我的,但我很享受這種自由創作的感覺……這是我在國家大劇院參觀以後的感受,在那裡我也是第一次接觸到幾件現代風格的雕塑作品,到那個時候,我都還沒意識到那種工業化或者造型抽象的雕塑,和泥塑菩薩有什麼關係,我更多隻是把做泥塑、打石頭當成是門手藝,從沒想過雕塑也是門單獨的藝術……”
郭大炮對這個新生侮辱雕塑行業有點不滿:“你中學上學美術課總該知道點這些基本常識吧?”
萬長生慚愧:“我來自鄉下,小學初中的美術課都是我給同學們上,因爲我家世代都是給廟裡畫壁畫做泥塑,這是周圍三鄉五村出了名的事情,但那時候我還沒意識到美術的意義,通常都一個人玩兒,說難聽就是有點自以爲是,直到出來讀美術強化班才知道米開朗基羅、丟勒這些大師。”
系主任還是匪夷所思:“你直到考美院都不知道雕塑系?”
萬長生無奈:“從認識曹老師到童老師,包括趙磊磊趙老師,都認爲我應該是畫國畫,我也從沒跟他們提過我做菩薩打石頭的經歷,再說填志願的時候我忙着辦美術培訓班,沒怎麼細看就隨手填了國畫系,現在有點後悔,我也是從專業考試開始,才試着自己雕刻人像。”
系主任靠在寬敞的座椅上,藉着打開的頂燈觀察手裡物件,臉上滿是自嘲:“是啊,被閹割的手藝,就這麼萎縮了……五年本科,招進來都還是一張白紙沒點手藝,這能培養什麼雕塑人才?”
然後皺眉看眼萬長生:“你纔多少歲,剛進大一就去辦培訓班,不覺得對不起自己一身手藝嗎?”
聽得出來系主任很看不起辦培訓班賺錢的學生。
那確實是處於整個美院內部鄙視鏈的最底層,只有專業藝術上沒有突破的廢材,才掉轉頭在藝考生上賺錢。
萬長生只想抓住學習雕塑這個機會,但不會畏懼領導跟權威:“如果搞好藝考培訓,纔是對美術學院最大的支持吧,好比您說的雕塑專業要學五年,可招進來還不會泥塑,這些日子我也聽說了,以前雕塑系基本上都被美院附中包圓了,因爲那些專業底子最好的附中生,已經從十五六歲就開始學習雕塑基礎,並且把考取雕塑系當成自己的目標,現在沒了雕塑,索性連校考的雕塑系泥塑考試都取消了,對吧?”
郭槐生哼聲笑笑:“你這心氣兒還不小啊,老童他們教你的?”
萬長生搖頭:“算是趕鴨子上架吧,我在老家本來是搞免費的美術培訓班,普及給鄉下孩子,免得他們像我這樣考進美院才知道有雕塑系,也讓沒有天賦的人學了起碼是個手藝,可進了美院以後,曹老師索性把大美培訓校交給我管理,童老師他們也縱容我做些嘗試,譬如……今年我想針對舞美專業做一些精品課程,請平京戲劇學院的老師教授過來講講課,算是給這方面的學生做些提前的培養,雕塑,現在我想也有這種可能,但這顯然不是三五個月的強化班能解決問題,得長期培養。”
雕塑繫系主任正眼看萬長生了:“你覺得有可能?”
萬長生的態度始終是:“先做,我手裡現在有了幾張牌,慢慢經營,沒準兒就行。”
郭槐生並不像他外表看起來那麼大大咧咧,沉吟下:“那你把這個事情當成課題來研究下,這次的泥塑菩薩算是你的單獨面試,如果在我這裡通過了,我去找院裡要你的雕塑專業名額,就算是雙學位攻讀吧,這事兒不難,我希望你對得起你這時候的心氣兒。”
萬長生不拍胸口喊口號,大音希聲的嗯。
已經過了八九點鐘的車廂裡面安靜下來,好一陣,郭槐生纔開口:“把你之前手繪那個菩薩給我看看。”
萬長生再掏出小本。
雕塑系主任端詳:“石像做得多不多?”
幾大石窟的佛像算是國內留存不多的瑰寶,也是雕塑系比較關注的重點。
萬長生反而搖頭:“不做……我們做泥菩薩是當成生意來打理的,隔段時間就要做新菩薩算噱頭,吸引香客信衆來賺香油錢,石菩薩換下來幹嘛,砸了不恭,留着難打理。”
郭槐生啞然失笑:“哈哈,你倒是個有趣的傢伙,看來你確實有談生意的好心態。”
萬長生做個鬼臉沒說話。
駕駛座上的司機也從個後視鏡裡面看了眼這與衆不同的年輕人。
但在閒聊中,萬長生提到自己來自於寧州那個觀音廟,郭槐生倒是恍然大悟:“啊?聽說過,聽說過,早就聽說那是千年古剎,但就是商業味很濃厚,所以一直沒去考究過,怪不得,怪不得……”
去往蓉都的路上還經過了寧州呢,但這次萬長生自然是跟家鄉擦身而過。
因爲抵達蓉都附近一個城鎮都是半夜十一點過了。
郭槐生拉着萬長生和司機就在街頭燈紅酒綠的地方,吃了頓燒烤夜宵,順便介紹司機也是萬長生的前輩:“許橈,現在是研究生,算是你師兄吧,以後有什麼基礎上的事情多跟師兄請教,我沒那麼多時間帶你熟悉那麼多基礎的事情,但我估計你上手會很快,回去先把車上那件舞臺放大樣吧。”
這是萬長生第二次聽見郭槐生說讓他把小創作放大樣了。
不,重點是已經認了萬長生做徒弟麼?
是時候該徒弟露一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