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欲速戰,我則以本傷人。
打決意東征之始,大順監國闖王就沒有同清軍北方集團決戰的意圖,而是要打一場揚己之長,攻彼之短的戰役。
何爲長,算上關外的第七鎮,足足四路大軍十餘萬將士就是陸四的長!
何爲短,京畿清軍兵力及糧草的嚴重不足就是短。
陸四甚至都不需要做什麼推演,當年清軍入關怎麼分兵折騰明朝,他照樣來一遍就是。
於是,就有了保定城下已經連續三天的靜默。
陸四又稱之爲西線無戰事。
他根本不同多爾袞決戰,甚至都不準麾下任何一支兵馬同清軍野戰,就跟烏龜一樣縮在保定城,哪怕多爾袞在城外脫光衣服跳舞,給陸四送來大玉兒的內衣加以羞辱,陸四除了拍案叫絕外,還是紋絲不動。
正所謂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
光打雷,不下雨!
看你多爾袞能在保定城下撐幾天!
爾今的大順監國闖王殿下,兵強馬壯,哪還能光着膀子拎大刀,陣前大喊酒來,酒來!
搶佔保定城的優勢於此時局面體現得淋漓盡致。
若保定還在清軍手中,陸四要麼集結東征大順軍的三個軍同多爾袞在保定城外來一次男人的對決,要麼就得在極度缺乏攻城器械和火炮的前提下強攻保定。
不論選擇哪一個方案,西路軍戰敗的機率都大於五成,哪怕能夠同清軍打個平手,也必定傷筋動骨,士氣大衰,從而無法再起到牽制清軍主力的戰略目的。
至於打贏清軍,陸四不敢癡想。
去年他在山東集中了所有主力數萬人馬方纔在馬頰河畔全殲了豪格、孔有德集團,當時雙方參戰兵力達到了四比一,且還是老天爺開恩降了一場大雨,導致孔有德部漢軍火器完全失效的前提下贏得了此戰。
現在,據各方面情報彙總,多爾袞打北京帶來的是兩萬餘滿八旗兵,四千餘蒙古兵,及不到萬人的漢軍八旗,另外還有耿仲明部數千人。
去除天氣因素,按四比一的參戰人員比例,陸四想要全殲清軍主力,至少需要動員十六萬人,而他手頭能夠調動的僅僅是西路軍的三個軍,總兵力六萬餘人,此外倒是有近萬的降兵,但戰鬥力堪憂。
因此,陸四纔不會傻乎乎的以爲自個天下無敵了,靠着這六七萬人就能同多爾袞野戰爭鋒。
棋盤上己方棋子已經密佈,完全佔據上風,腦子再壞的人也會選擇以大勢壓人,而不是行什麼險。
保定城,實在是太重要了!
有這座不亞於省會的重鎮在手,要做選擇題的就不是陸四,而是多爾袞。
關鍵,多爾袞只能有一個選擇,就是強攻保定。
問題是,滿清重點打造的炮兵隊伍是漢藩三順王,而懷順王耿仲明是不是還願意替多爾袞賣命,已然成了一個問題。
多爾袞大軍是三天前到達保定的,按時間推算,耿仲明的漢軍炮隊運輸再不便也當於今天到了,畢竟北京到保定的距離不過三百里。
可是,反覆拿千里鏡朝清軍大營觀察的陸四,始終沒有看到耿部炮兵打北方進入清軍大營。
倒是不斷看到有八旗的探馬、訊兵不斷出營北奔。
所以,陸四信心更足了。
他相信,耿仲明是識時務的,必然已經做了最明智的選擇。
陰謀詭計,也是戰爭的重要組成部分。
便是多爾袞現在擺出完全信任耿仲明的姿態,不追究他藏匿千餘逃人之罪,怕耿仲明自個也不信。
滿清此時又處於絕對劣勢,耿仲明這個心中尚有漢家的懷順王,不趁機“洗白”自己,也真是對不起他這麼多年來屢屢和清廷做對了。
不出意外,最遲明天多爾袞就當聽到噩耗了。
離間分裂耿仲明部漢軍同滿洲人之間的關係,並最終迫使耿仲明戰場“起義”,是陸四的一招棋。
另一招棋就是他絕不是真的要當縮頭烏龜,躲在保定城內坐等多爾袞強攻或退軍。
一昧堅守,毫無作爲,絕不是陸四的爲人風格。
他是攻守兼備。
負責守的是高一功的第一軍、賀珍的第三軍,兩個軍四鎮人馬在兵力上是不輸於城外清軍的,野戰可能打不過滿八旗,但堅守,卻能讓清軍撞得頭破血流。
最重要的是,大順監國闖王與將士們共存亡!
只要陸四不學他老丈人李自成遇事即跑,多爾袞再有本事也休想拿下保定城!
須知道高一功部當初可是在榆林、延安兩座城硬抗數倍於己的清軍的,並在清軍重圍中成功突圍,勇氣和戰鬥力都不弱於清軍。
負責攻的是劉體純部第二軍,這個軍所轄的兩個鎮帥一個是辛思忠,一個是趙忠義。
前者是領幾千殘兵席捲青海、甘肅的順軍名將,如果不是“中央”出了意外,以辛思忠在西北的戰績和能力,日後順朝史書中必有其一席之地,甚至說不定是第二個藍玉。
後者是陸四的嫡系,淮軍草創之時就加入的騎將,雖資歷不能同辛思忠相提並論,但卻經歷了淮軍成立之後八成惡戰,更于山東抗清戰場表現出色,所部又是以隨陸四西進的旗牌親兵、重甲一部爲核心組成,戰鬥力十分強悍。
現在這兩個鎮在提督劉體純的指揮下於保定所轄州縣活動,他們的存在對清軍而言絕對是一個致命威脅。
清軍若強攻保定,劉體純就能在清軍精疲力竭之時給予重創。
清軍若回返北京,劉體純部同樣可以和保定城中的第一、第三軍一起追擊清軍,讓多爾袞的回京之路變成他的斷頭路。
無論從哪方面來看,多爾袞都沒有勝算,不管他親征還是不親征,這位大清攝政王敗亡的局面已經註定。
從淮揚出了個陸文宗始,從阿濟格率三分之二的清軍主力千里追擊李自成始,多爾袞就已經敗了。
爲了今日的局面,陸四可謂是機關算盡。
即便荊襄尚有阿濟格率領的大軍,但滿清真正的國運之戰卻是此戰。
中國的國運之戰也是此戰!
有陸四親自坐鎮,城中四鎮主力,又有從衛輝、懷慶轉運來可以支撐兩個多月的糧草,失去耿仲明炮隊助戰的清軍,想要拿下保定城,恐怕只有上帝給他們開掛了。
若耿仲明此時的確決意反清,並回返奪取良鄉或配合高傑聞攻打北京,多爾袞在保定城下是萬萬呆不住的。
那個時候,就該陸四動了。
誠如高傑外甥李本深所認爲的那樣,多爾袞親率的三萬餘清軍主力就是一顆套在繩子當中的鈴鐺,它兩頭哪邊也別想靠!
因爲兩邊,誰都不會讓他靠!
“膠侯以爲多爾袞能堅持到什麼時候?”陸四再一次放下千里鏡。
“最多三天!”
賈漢復給出肯定的答覆,他認爲加上今天,清軍所攜帶的糧草最多就是七天。
“阿舅覺得呢?”
陸四側臉看向另一邊的高一功,其既是第一軍的提督,也是第一軍所轄的第九鎮帥。而陸四喚高一功爲阿舅,自是因了妻子李翠微的緣故。李翠微雖不是高太后所生,但高太后卻是她的嫡母,如此高一功自是李翠微的舅舅。
高一功卻沒有給出正面回答,而是問道:“闖王以爲東路軍要多久才能打到北京?”
東路軍就是原淮軍山東戰區所轄主力三鎮。
回答的是賈漢復。
“滄州洪承疇老朽矣,縱是智謀舉世無雙,卻苦於無兵無餉無糧,所謂巧媳婦難爲無米之炊,靠着幾千綠營的烏合之衆,洪承疇絕對守不住滄州...我估摸這會少都督應當領軍北上了。”
賈漢復作爲原督府參軍,對東路軍的情況最是熟悉。
莫說洪承疇手下只有幾千前明殘兵遊勇組成的綠營兵,就算是其有幾千漢軍八旗兵也不可能守住滄州。
因爲山東戰區擁有淮軍絕對的主力第一、第二兩個鎮,還擁有全軍唯一的炮鎮。第八鎮雖然新建,戰鬥力較差,但怎麼也比綠營兵好些吧。
以數萬精銳之士配合數百門繳獲自孔有德部的火炮攻打滄州城,滄州真可以說是指日可下。
那個都督說是能人的洪承疇真要有本事,也不會讓北直被高傑部禍害的那麼慘,更不會被迫龜縮在滄州連城都不敢出了。
“天津總督駱養性是前明錦衣衛指揮使,這個人根本沒有本事,完全是賴了其父駱思恭的光同陳新甲的保舉才得以出任錦衣衛都指揮使,大順入北京時其獻了三萬金才得以免死,後來降了清廷,因爲天津是錦衣衛的地盤,滿洲人這纔要他做天津總督,不過任上沒有什麼作爲...”
賈漢復還說了件事,是高進手下的情報人員刺探來的,說是高傑部進駐天津靜海一帶時,駱養性嚇的躲在城中根本不敢派兵來打。後來高傑部繞過天津直接去北京,這個駱養性卻向清廷上奏疏說取得天津大捷,斬首數千級,牛皮吹得都快上天了。結果氣得多爾袞革了他總督之職,叫他戴罪立功。
“洪承疇無兵,駱養性無能,不出數天,少都督必能領軍進至北京,若耿仲明拿定主意率所部炮隊配合高傑攻打北京,我以爲多爾袞就是能回到北京,也只能望城興嘆。”
賈漢復所說的局面正是陸四計劃中的三路大軍合攻北京,不過賈漢復少算了一路,就是此時的關外寧遠、錦州、廣寧已被監國闖王的外甥李延宗拿下,此時這位淮軍小爺正在廣召豪傑好漢大入關!
“照這麼說來,多爾袞打也是死,不打也是死了。”
高一功心下感慨,隨着對淮軍及面前這位外甥女婿瞭解的越多,他這位大順的權將軍就越發佩服,短短兩三年創下如此局面不說,更將清軍動向事事料在先頭,從而提前佈局,最終形成如今的大好局面,尤其是北京即將光復,高一功真是打心眼裡覺得自家姐夫同這個女婿差得太多,也對老姐姐當初的主張深表贊同。
要是老姐姐當時執念於大順姓李還是姓陸,不給陸文宗這個女婿名份和大義,這世間哪裡還可能有大順了!
“反正我們這邊先不打,看他多爾袞怎麼決定。”
陸四給高一功倒了碗茶,茶葉是西安留守的妻子李翠微特意叫人快馬送來的,與茶葉一同送來的李翠微的一束長髮。
大概是這位大順公主覺得夫君東征會有兇險,所以割發以明志,夫若殉國,妻絕不苟活吧。
下午,三天來一直沒有動靜的清軍突然動了,一支打白旗的蒙古兵連同兩千餘漢軍向保定東門發起了攻擊。
然而這次攻擊很快就被嚴陣以待的順軍擊退,望着潮水涌去,又潮水涌回的己方攻城兵馬,多爾袞的心情已經是壞到了極點。
就在一個時辰前,這位大清的攝政王接到了後方傳來急訊——耿仲明反了!
反了的耿仲明先是詐開了良鄉城,將城中的糧草軍械據爲己有,其後命部將陳紹宗領兩千兵並一些火炮堅守良鄉,耿與其子耿繼茂、部下白文顯等率其餘人馬火速北返,竟是欲攻北京。
這個噩耗讓心情積鬱了三天的多爾袞險些暈倒,多爾袞沒有怪自己不應該派人去耿部詢問逃人之事才導致耿仲明決心反清,而是大罵耿仲明忘恩負義。
葉臣等人再三勸說方讓多爾袞平復下來,葉臣認爲耿部造反強據良鄉切斷了大軍與北京的聯絡,也斷了大軍糧草,因此不能在屯兵保定城下,應當火速撤兵攻取良鄉,否則大軍一旦斷糧就不戰而亡了。
一衆滿洲將校倒是不擔心耿仲明能打下北京城,因爲留守北京的除了鄭親王濟爾哈朗他們,還有豫親王多鐸,除此還有不少太祖、太宗年間的老將。
北京留守八旗兵雖只有八千餘人,但各王公大臣府上的阿哈衆多,組織起來也能得到一兩萬的可用力量。
幾個月前賊將高傑進逼京師時,多爾袞就下令將王公大臣府上的阿哈奴隸組織起來上城,使得高傑部根本不敢靠近北京城,只敢在周邊活動。
多爾袞卻不甘心親征一無所獲,反而要狼狽回返,反覆思量之後決定強攻,一來看看是否有破城機會,二來也判斷一下城中守軍的實力。
結果,自是讓多爾袞無比失望。
隨後發生的一件事讓多爾袞因耿仲明造反的暴怒之火再次燃燒,那城中的順軍竟然在城牆上高喊:“大順監國問大清攝政,貴國兩位太后還能孕否!若能孕,大順監國願納爲側室,從此兩國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