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諸帶着小吏走入堂中時,元三小姐便已起身了。
即便深秋漸涼,他們也已換上了薄襖,可看着那被裡三層外三層的大襖所包裹,恍若蠶蛹一般的元三小姐,明明身上還帶着幾分涼意的白諸卻是沒來由的突然覺得有些悶熱。
在他們換上薄襖之時,元三小姐不止穿上了厚襖,且還不止一件,方纔坐在那裡,恍若身上裹了牀被褥一般!
可即便如此……看着被元三小姐抱在手中的暖爐,白諸將目光移開,落到了面前臉色蒼白的元三小姐身上,朝她點頭打了個招呼:“元三小姐!”
對面的女子朝他施了一禮,過程中搖搖擺擺,那蒼白的臉色看起來分外吃力。
元家再如何也是不缺銀錢的,可生來便帶着無法治癒的病痛這種事卻是再有錢也解決不了的問題。
若是生在貧窮百姓家,元三小姐都不定能長到這麼大。
施禮過後,元三小姐起身,道:“白寺丞,那日小女憂心阿兄,拿身體做筏子,出了昏招,是小女的不是!”
白諸點頭,道:“無妨!”
他們審問過的窮兇極惡之徒不知凡己,元三小姐這招數又不是沒見過。
“坐吧!”看着面前站着都有些熬不住的元三小姐,白諸示意元三小姐坐下說話!
審問的官員這般通人情也讓元三小姐身邊的兩個侍婢跟着鬆了口氣,扶着元三小姐坐了下來,肉眼可見的,面上的警惕漸漸鬆懈。
白諸帶着記錄的小吏在她們對面坐了下來,開口道:“不必慌張,只當尋常閒聊便是了!”
說着便開口問了起來:“元三小姐今歲多大了?”
這元家兄妹的情況,大理寺早了解過了,這問題本也只是過個場,讓元三小姐放鬆下來罷了。
抱着暖爐的元三小姐笑了笑,道:“十六了!”
一般而言,除了特殊些的,譬如那黃侍中的幾位千金那般獨特的之外,大族之女往往早早就有了婚約。元家雖只是地方豪強,卻也如此,莫說元三小姐的姐妹,就連被嫡支排擠的元家庶出小姐也早早出嫁了,還留在元家的,如今也只元三小姐一個了!
白諸“嗯”了一聲,目光掃了眼她身上的厚襖,繼續問道:“是不是每每入冬皆難熬的很?”
抱着暖爐的元三小姐笑容淡去,點了點頭,道:“多年……也習慣了!”
白諸面上露出一絲同情之色,話題一轉,轉向了牢裡的元二郎:“我等已然查過了,令兄仗勢欺人之事沒少做過。”
元三小姐苦笑着搖了搖頭:“我阿爹風流,妾室成羣、外室也養了不少,是以我同阿兄皆有不少庶出弟妹,不過,我阿孃卻很疼我們!”
面前這位病西施顯然知曉話說到一半便要見好就收的道理,話說到這裡,足以讓人想象的出元氏兄妹的境地!
庶出弟妹多,那元家阿爹必然不會太過重視嫡出子女,元家阿孃由此加倍疼愛兩個孩子,尤其是那個往後要繼承家業、身體康健的元二郎。
爹孃一個不管,一個溺愛,元二郎仗勢欺人自也不奇怪了!
白諸瞥了眼面前病懨懨的元三小姐,心中卻更是警惕了:寥寥幾句話便將處境描繪了個十成,足可見面前這位內裡可不似面上表現出的那般柔弱。
白諸心中有了譜,面色卻依舊不顯,繼續說道:“不過令兄對元三小姐你這個阿妹還是不錯的!”
說到最後的“不錯”二字時,白諸的面色明顯冷了下來。
找人替命這種事實在是太過狠毒了!
看着面色突然冷下來的白諸,元三小姐抿了抿脣,沒有說話,身後的兩個侍婢卻忍不住開口了:“小姐不肯的,多有勸阻,二公子哪是肯聽勸的人?不由分說便去做了!”
大抵是護主急於爲元三小姐撇清同元二公子的關係,兩個侍婢急吼吼的說道:“再者,二公子他對我們小姐好,還不是因爲我們小姐的身子就是因爲他……”
“茯苓!”
侍婢話未說完,元三小姐便及時開口打斷了護主的侍婢,喝道:“阿兄確實待我很好!”頓了頓,又轉向白諸,“讓白寺丞看笑話了,我同阿兄一直都很好!”
白諸“嗯”了一聲,看着面前面色蒼白的元三小姐,突然想笑:任由侍婢泄露兄妹關係,讓人遐想,卻又在恰到好處的時候打斷了侍婢的話,而後強調‘兄妹和睦”。
白諸倒是真的很想問問面前這位元三小姐‘是不是在家裡過的很艱難’?以至於說的每一句話都要如此大有深意?
可從大理寺查到的來看,這位元三小姐雖說因着身體原因無緣家族之事,可旁的,卻並不“艱難”,艱難的是她的姐妹們!那一樁樁親事,不是嫁的看似風光無限,內裡卻滿是苦楚的;就是內外皆不如意的。反倒是她,自幼因病痛深受族人憐惜,曾經定下的親事,那位千燈鋪承襲祖業的公子亦是其中最好的。如今雖沒了親事,沒有出嫁,可留在家中,卻依然受寵。
白諸心中有了計較,看向面前的元三小姐,順着那兩個侍婢的話接了下去:“方纔她們道你的身子是因爲元二公子,這是怎麼回事?”
元三小姐面上露出了一絲苦笑之色,瞥了眼身邊兩個侍婢道:“便知道瞞不過大人的!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阿爹在我阿孃懷我時風流,我阿孃氣不過,尋了過去!正爭執間,我阿孃腳下一滑,摔了下去。我阿爹嚇了一跳,伸手才扶住阿孃,卻叫我阿兄踢來的蹴鞠嚇了一跳,手裡一鬆。這般一個來回,我阿孃受了驚嚇又因着肚子上捱了一腳蹴鞠便早產了!”說到這裡,元三小姐頓了頓,面色發苦,“我這身毛病便是自孃胎裡被帶出來的!阿爹阿孃阿兄他們都是無心的,也都過去了,是我自己命不好,同旁人無關!”
白諸瞭然:阿孃受驚是因着爹孃爭執,爭執的原因是因爲那些妾室、外室,蹴鞠則是因着兄長那一腳。雖口中說着“同旁人無關”,可心裡真是這般想的麼?若不然,怎會將緣由描繪的如此清楚?
看着面前一臉柔弱無辜的元三小姐,白諸輕笑了一聲,開口了,聲音不復先時的溫和,轉爲肅然:“元三小姐爲何每次來我大理寺都要亂走?我大理寺的大堂進門一擡頭便能看到,元三小姐怎的每次走直道都會走到旁的院子裡去?”